弘道元年,腊月二十五。
宜:交易,纳财,祈福,沐浴,安葬,祭祀,入殓,修坟,移柩。
忌:结婚,买房,搬新房,开业动土……
……
清晨,晨光铺道,宏大如剑。
承天门内,白幡林立,白绸绕梁。
一派悲肃景象。
一身黑色锦袍,黑色九梁冠,外罩白麻丧服的李绚,和同样打扮的蔺仁基,面色肃然的跟在内侍少监范云仙的身后,朝着宫门走去。
守卫宫门的卫士,也早已经罩上了一身白麻丧服,手持长槊,目光低垂。
范云仙轻轻抬手,卫士躬身,随后宫门大开。
承天门外,无数的朝臣已经身穿同样的丧服,手持笏板,面色肃然的看向宫门。
其中就包括李绚的岳翁刘仁轨,舅父欧阳通。
范云仙快步而出,李绚和蔺仁基两人则是走到了宫门外,站在宫门两侧。
范云仙拂尘一甩,高声道:“弘道元年,腊月二十五,皇帝崩逝,群臣祭拜。”
“喏!”
群臣同时拱手,面色悲戚的跟在诸位宰相,尚书,亲王,大将军之后,朝着宫内走去。
群臣之中,没有相王和太平公主,因为他们已经提前进宫了。
李绚面色悲哀的走在群臣左前,和蔺仁基一左一右引领群臣绕过乾阳殿,朝着贞观殿走去。
皇帝病逝在贞观殿,未入棺椁之前,遗体留在贞观殿。
按照唐制,皇帝病逝,当夜沐浴更衣,第三日入棺椁。
皇帝病逝当夜,腊月二十四日,算第一日。
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
群臣拜祭,新帝登基。
……
贞观殿中,武后站立在御榻左侧,一身白麻丧服。
太子李显,相王李旦,还有太平公主三人跪倒在御榻之下,低声啜泣。
太子妃,相王妃,驸马薛绍,还有众家子嗣,全部跪在御榻左侧,低声哭泣。
李绚引领群臣走到了各自的位置上,然后和蔺仁基同时上前拱手,面色沉重的躬身。
站在上方的韩王李元嘉,礼部尚书韦待价,中书令裴炎同时对着武后拱手。
武后目光看向范云仙。
范云仙立刻上前,手里拂尘一甩,然后高声喝道:“群臣拜谒大行皇帝,跪!”
殿内殿外,无数群臣,这个时候同时跪了下来,然后三声痛呼:“陛下,陛下,陛下!”
无数朝臣控制不住的流下了眼泪,神色无比的悲戚。
范云仙再度高喝:“宣大行皇帝遗诏。”
一句话,所有朝臣,包括李显,李旦,太平公主,所有的王妃驸马,一时间全部噤声。
裴炎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皇帝遗诏,对着群臣高声道:“惟弘道元年,岁次壬午,十二月癸丑,望二十四己亥日,皇帝若曰:
於戏!
朕闻皇极者天下之至公,神器者域中之大宝,自非乾坤幽赞,历数在躬,则凤邸不易而临,龙图难可辄御,所以荥河绿错,彰得一之符;温洛丹书,著通三之表……”
李绚沉沉的叩首,耳边虽然听的是裴炎的声音,但在他的脑海中,却是皇帝在淳淳念述。
“……朕之圣祖神宗,降星虹而禀枢电;乘时抚运,逢涣沸而属山鸣……重称九寰,止麟斗而清日月;再安八极,息龙战而荡风波。
自彼迄今,六十五载。
黎元无烽柝之警,区宇恣耕凿之欢。
育子长孙,击壤鼓腹。
遐迩交泰,谁之力欤?”
李绚深吸一口气,呼吸沉重。
大唐开国至今已经有六十五年,虽然中间有所波折,但终究顺利传承至今。
……
“朕以眇身,嗣膺鸿绪,钦若穹昊,肃雍清庙,顾諟明命,载迪彝伦。
嘉与贤士大夫,励精为政;勖已想蛟冰之惧,为善慕鸡鸣之勤。
幸戎夏乂安,中外禔福。
亘月竁以覃正朔,匝日城而混车书。
端拱无虞,垂衣有截。
其天意也,岂人事乎。
每导俗匡时,既宏之以礼让。
恤刑薄罚,复跻之於仁寿。
闻九农之或爽,则亏膳以共其忧;见一物之有违……”
李绚额头紧紧的贴在地面,遗诏中,详细的叙述了李治这一生的功业。
毫无疑问,他是一个优秀的皇帝。
该怎么做,他非常清楚,并且在竭力的去做。
但可惜,他的身体有病。
“……往属先圣初崩,遂以哀毁染疾。
久婴风瘵,疚与年侵。
近者以来,忽焉大渐。
翌日之瘳难冀,赐年之福罕邀。
但存亡者人之晦明,生死者物之朝夕。
常情所滞,唯圣能通,脱屣万方,无足多恨……”
听到这里,殿中群臣已经有人忍不住的哭泣了起来,皇帝在最后,还是与病情和解。
这种豁达,更是让群臣感到无限的感伤。
武后站在御榻之侧,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皇帝的这封遗诏,虽然前后不少为公式之言,但中间的这些,却全部都是他亲自口述。
这样的皇帝,已经不是武后认识的皇帝了。
……
“……皇太子显,握哀履已,敦敏徇齐,早著天人之范,夙表皇帝之器。
凡百王公卿佐,各竭乃诚,敬保元子,克隆大业,光我七百之基,副兹亿兆之愿。”
既终之后,七日便殡。
天下至大,宗社至重。
执契承祧,不可暂旷。
皇太子可於枢前即皇帝位。
其服纪轻重,宜依汉制。
以日易月,於事为宜。
园陵制度,务从节俭。
军国大事有不决者,兼取天后进止。
诸王各加封一百户,公主加五十户。
内外文武,九品已上散官各加一阶,三品已下赐爵一级。
永徽以来入军年五十者,并放出军。
天下百姓年五十者,皆免课役,废万全、芳桂等宫。
钦此。”
裴炎念完,面色沉重的看向群臣。
殿中群臣一时间同时拱手道:“臣等领旨,先帝仁慈万方。”
“众卿平身。”武后开口,微微抬头。
群臣这次拱手道:“多谢天后。”
武后看着群臣,平静的说道:“皇帝有遗诏,以中书令裴炎为辅政大臣,为政事堂之首,裴卿。”
“天后!”裴炎对着武后轻轻拱手,然后看向跪在御榻前的李显,躬身道:“请太子上前。”
群臣的目光,同时看向李显。
李显收敛悲色,抬头看向裴炎,看向裴炎手里的诏书,然后又看向武后。
武后轻轻的点头。
李显终于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走到了裴炎的身前,然后转过身,面色肃然的看向群臣。
……
李绚平静的看着李显。
李显虽然有些发福,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和这个时候的皇帝很有些相似。
看着,李绚仿佛看到了皇帝站在面前。
裴炎手握遗诏,目光冷肃的看向群臣道:“奉先帝遗诏,太子显灵前即位,群臣叩拜行礼。”
裴炎话音落下,武后,李旦,殿内殿外的无数军士,一瞬间全部都看向了群臣。
没有人在这个时候犹豫。
所有人下一刻已经全部跪倒在地,包括李旦也是一样,翻身跪向李显。
裴炎也在同时跪下,然后率先行礼:“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群臣轰然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李显嘴角轻轻抿起,神态放松,眼底闪过一抹控制不住的喜悦。
他轻轻抬手道:“众卿平身。”
“多谢陛下。”群臣再度叩首,然后才缓缓站了起来,目光微微看向李显,眼底带出一丝敬畏,便是李绚也是一样。
李显成了皇帝。
一切已然不同。
皇帝的权威已经加在他的身上。
哪怕他为人性格有些软弱,但是成了皇帝之后,他的一言一行都会有莫大的威力。
他的心性便会因此有巨大的改变。
不止如此,史上有太多帝王在登基之前扮演懦弱,但是在登基之后,却暴露本性。
最著名的,莫非胡亥。
登基之前,温良恭俭让,登基之后,残害手足,陷害大臣,残暴不仁。
另外汉光武帝刘秀。
刘秀的长兄刘縯被更始帝刘玄所杀,但刘秀强忍悲伤、韬光养晦、隐忍负重,甚至表示兄长被杀犯上,是他自己的过错,不敢为刘縯服丧,饮食言笑如平常。
更始帝本因见刘秀如此谦恭,反而有些自愧,最后拜刘秀为破虏大将军、武信侯。
最后,更始帝被赤眉军所杀。
后汉皇帝登基之前多为年幼,到了长大之后,却多奋起爆发,并不鲜见。
最近的那个,莫过于他们的大行皇帝。
登基之前,一样的温良恭俭让,甚至还有些懦弱,但登基之后,却是雄图伟略。
李显究竟是怎样的皇帝,会在日后一点点的展现出来。
李绚突然一愣,他突然明白,现在这个时候的李显,其实是最强大的。
因为人都不知道,他做皇帝之后,究竟会怎么?
陌生,隐秘,未知,加上皇帝权威,足够震慑人心。
想到这里,李绚的心思开始微微转动。
这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
李显转身肃重对着武后躬身,然后才转过身看向裴炎,沉声道:“裴卿,宣读大行皇帝丧仪。”
“遵旨。”裴炎沉沉躬身,然后才又看向群臣说道:“大行皇帝于贞观殿挺灵七日,七日之后,移棺宣政殿。”
“喏!”群臣拱手。
裴炎继续开口:“遵大行皇帝遗诏,百官服丧二十七月,以日代月,百官服丧二十七日,七日内,五品之上官员每日早晚哭拜,七日后,每日晨起,哭拜一次。”
“臣等领旨。”群臣再度拱手。
“遵大行皇帝遗诏,丧事园陵,节俭为要,天下都督刺史地方长官,在地方者,不必前来奔丧,遵制地方吊唁即可。”
“喏!”
“朝中贵戚,有家人在洛阳者,亦不必长途奔行洛阳服丧,家中垂吊即可。”
“喏!”
“边州驻军诸将,以镇压地方为要,遥祭即可;天下百姓,按制服丧二十七日,即可。”
“喏!”
裴炎的声音肃然起来,然后沉声道:“礼部尚书韦待价。”
“臣在。”韦待价肃然上前。
裴炎转身看向李显和武后,拱手道:“回禀陛下,天后,臣请为大行皇帝拟定谥号。”
李显侧身,拱手看向武后。
武后轻轻点头,看向韦待价道:“礼部和太常寺什么意见?”
“回禀天后,臣与太常寺卿议,圣善周闻曰宣;善问周达曰宣;诚意见外曰宣;重光丽日曰宣;义问周达曰宣;能布令德曰宣;浚达有德曰宣;力施四方曰宣,可谓宣皇帝。”
唐高祖武皇帝,唐太宗文皇帝,李治,宣皇帝。
“不妥,继续。”
“可为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