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之间,一个月时间已经过去。
洛阳定鼎门下,人烟汹涌。
一名带着斗笠的中年道士,在接受过士卒的检查之后,平静的走入了洛阳城。
洛阳城,繁华依旧。
洛阳城的百姓,早先没有因为东边扬州李重照的突然继位有任何的变化,现在也没有因为李绚的陈兵函谷关而有任何担忧。
当然,变化还是有的。
西域的财货无法经长安运到洛阳内,洛阳人自然会少了那么一些收入。
但还好,现在总共也没有过去多少时间,还没有真正影响到洛阳人。
而且,他们也相信,李绚的事情会很快的被解决。
就像是扬州的李重照一样。
尤其扬州一旦打通,南方的税粮很快就会送到洛阳来,更是让洛阳城一直高涨的粮价迅速回落。
人心深处或许会有变化,但在洛阳大街上,人潮汹涌,人烟滚滚,不见丝毫衰败景象。
“驾驾驾!”一阵高喝声从后方传来,街道上的人群迅速的让开中央驰道。
一名穿着蓝衣金甲的将领,风尘仆仆,带着十几名亲卫,飞快地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马蹄快的惊人,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程务挺。”斗笠之下的道人平静的吐出了来人的名字。
他之所以选择今日来到洛阳,就因为他已经提前知道了程务挺会在今天回到洛阳。
转过身,道人已经朝着东侧的北市的方向而去。
北市西南角就是归义坊。
裴炎的宅院就在那里。
……
紫微宫,承天门下。
程务挺一身干净的蓝衣金甲,面色肃然的站在大门之下,平静的看向前方。
黄昏之刻,夕阳在宫道上拉出长长的倒影。
就在这个时候,一名蓝衣内侍快步的从前方而来,然后站在程务挺不远处,高声道:“天后有旨,宣程务挺觐见。”
“臣程务挺领旨。”程务挺神色肃穆的拱手,然后抬头,跟在内侍的身后,快步的朝着乾阳殿而去。
乾阳殿中,武后在低头看着手里的奏本,眼神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一阵刻意轻微的脚步声响起,武后顿时回神过来,抬头看向殿门口。
程务挺小心的走进殿中,看到武后抬头,他立刻停步,沉沉拱手道:“臣程务挺参见天后,天后万福金安。”
武后上下打量着程务挺,看的出来,程务挺虽然上下干净,但也是因为刻意做了清理的缘故。
实际上他这一路从扬州返回走的很急。
武后微微点头,然后开口道:“江南方面如何了?”
“回禀天后,江南诸州已经全部上表臣服。”程务挺认真说道:“除了韦家掌握的几个州之后,其他诸州全部都没有阻拦大军进入。”
“杭州也没有。”武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务挺。
“没有。”程务挺拱手,道:“杭州刺史贾敦实,除了彭王妃在时,州务被杭州水师都尉冀嚣篡夺以外,其他事情他什么都没做,而且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武后满意的笑了,点点头道:“没错,他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九十五岁的老人能做什么。”
没错,贾敦实已经九十五岁了。
贾敦实出生在隋文帝开皇十年,贞观年间,进士及第,从县令一路升到刺史,甚至在咸亨元年,升任洛州长史,并且检校太子右庶子,这個太子是李弘。
李弘病逝之后,贾敦实外出任怀州刺史,润州刺史,一直到杭州刺史,已经九十五岁了。
“是!”程务挺躬身,低头说道:“臣记得,贾刺史已经上过奏折,请命致仕。”
“致仕?”武后摇摇头,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本宫已经调任他做了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先将今日的秋粮送上来再说。”
“是!”程务挺神色再度平静了下来。
武后点点头,说道:“本宫收到请命致仕的奏本不只他一份,还有越州都督来敬业,他的事情,你怎么看?”
程务挺略微沉吟,然后拱手道:“天后,臣以为来敬业不可再任越州都督。”
“哦!”武后微微的眯起了眼睛,抬头道:“你继续。”
“是!”程务挺肃然说道:“臣详细查过扬州动乱之时的江南各州情况,除了杭州水师都尉冀嚣和婺州刺史王方鳞积极响应外,其他各州大都是弄不清情况的随声附和,后来大军击破扬州之后,各州迅速的拨乱反正,导致绛国公带着……去了茅山。”
“说来敬业的事情。”武后摆摆手,江南的情况,她了解的也不少。
“是。”程务挺收敛神色,认真说道:“会稽府的三千府兵,绛国公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要调动,但都被来都督拒绝,后来杭州水师被迫出海,更多的也是会稽府的府兵从南面策应的结果。”
“要照你这么说,应该奖赏来敬业才对。”武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程务挺。
程务挺坚定的摇头,说道:“臣怀疑,来都督很有可能早知道了洛阳之事,之所以按兵不动,其实更多的还是在观望,万一绛国公在扬州大胜,说不定他就会直接率兵北上相助,所以其人之心,还需提防。”
“世家中人,多是如此,不足奇怪。”听到程务挺这么说,武后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看向程务挺说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种人才有大用处,本宫已经将他调为润州刺史,协助魏卿查找重照,本宫给他下了死令,一定要找到重照,不然,他就一辈子不用想回朝了。”
“是!”程务挺略微诧异,但还是恭敬的拱手。
武后点点头,说道:“江南的事情,你就不用再管了,彭王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可曾想过该如何应对?”
“想过。”程务挺躬身,说道:“欲要解决彭王之乱,最好的办法,还是击破函谷关。”
武后神色郑重起来,点头道:“你继续。”
“是!”程务挺深吸一口气,然后说道:“臣看过朝廷送来的军报,陕州三日前报,黄河水位比之前已经下降了三成,这也意味着水道之上已经出现了一条路,一条可通行的路,只要沿着这条路,便可从函谷关北侧直接杀往潼关,然后包抄函谷关……”
武后微微摆手,说道:“你的想法兵部不是没有人想过,甚至在早先,王孝杰在鄯州的时候就已经用过了,而那证明一切不过是彭王的诡计罢了……你如果效仿,一旦杀上渭河,彭王会毫不犹豫的放水,到时候,伱的手下会全部被水淹没。”
武后停顿了下来,摇摇头,说道:“彭王历来以多谋著称,当年左相和先帝亦都夸赞过他,甚至还想任他做兵部侍郎,专策军情谋划,但可惜,蕃州用他更多……但这也说明了很多事情,你能看到的,他也一样能够看到。”
程务挺面色凝重起来,王孝杰的事情,就是他的先例。
然而在程务挺的心里,他多少还是有些不满了。
如果不是武后将他调回朝中,那么有他镇守昌州,彭王也就不会那么轻易的夺走右领军卫的兵权,然后统合了东西吐谷浑的吐谷浑人,然后一口气杀败王孝杰,最后杀入长安,进驻函谷关,威胁洛阳。
深吸一口气,程务挺拱手道:“天后若是不直接攻伐函谷关,而在北线王方翼攻伐并州的情况下,那么就只能够守陕州了。”
进军长安并非只有函谷关一条路,从北边并州杀入陕北,然后绕路杀入长安也是一条路,还有南边。
越过茫茫栈道,杀入蓝田也是一条路,但山间栈道,行军本就艰难。
彭王那样的人物,是不会给他们这种机会的。
所以他们能有的选择只有一个,那就是退守陕州。
以陕州作为抵御李绚的桥头堡,同时身后山谷随时有援兵杀出,北边的水军也可以攻击策应,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陕州不可守。”武后微微摇头,说道:“彭王在上游蓄水,一旦水淹陕州,水军南下,那么陕州就成了笼中之鳖。”
“那么兵部的意思?”程务挺小心点看向武后。
武后点点头,说道:“兵部的意思是放弃陕州,彭王想淹就淹没,我们在崤函古道中设伏,只要他敢进来,就将他的手下全部埋葬,然后水师西进,包抄后路,彻底灭了他。”
武后的眼神中,带着无尽的兴奋。
程务挺眼睛稍微一转就明白,在山道上不是石攻,就是火攻,给李绚的军士造成极大的杀伤,然后水军包抄后路,算是水攻。
李绚历来喜欢用水火之法,武后现在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怪不得她会如此模样。
但,李绚有这么容易上当吗?
程务挺将心里的话全部都压了下去,转口说道:“计策可行,但臣觉得,若是能够在陕州城中,埋伏一支人马,到时候,不仅能够截断彭王的退路,万一哪里有什么意外,也能够拖延彭王逃窜的时间,但最好是能够突然杀出……”
程务挺右手轻轻向前一斩,武后的目光瞬间就亮了起来。
武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好,就按卿说的办,请刚回来,在洛阳休息两天,调五千兵随卿一起去陕州。”
“多谢天后。”程务挺沉重的拱手,略微犹豫,他还是开口说道:“天后,臣想在离开前,去探望一下裴相,彭王诡计多端,或许裴相对臣能够有所启发。”
程务挺话音刚落,整个大殿之内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程务挺沉沉的低头,虽然脸上惶恐,但神色坚定。
武后审视的目光落在程务挺身上,许久之后,她才开口道:“也好,扬州的事情已经了结,诸司审查之下,裴相和扬州那边的确没有联系,这样吧,你去看他的时候,说上一声,等到彭王的事情了结,就让他结束休养,回朝履职吧。”
“臣多谢天后。”程务挺满脸难以置信的惊喜,沉沉的对武后躬身,然后才起身道:“如此,臣告退。”
“去吧。”武后温和的摆摆手,程务挺这才躬身,倒退着退出大殿。
武后看着程务挺离开的背影,眼神轻轻的眯了起来:“懂得感恩的人啊!”
最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