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二,天色熹微
逻些道安抚使府后院,正堂之中,李绚双臂张开,任由麹豆儿和刘舒璧帮他穿戴甲胄。
黑衣黑甲,身材高挺,李绚面色无比沉肃,挺拔鼻梁之下的胡须,更显得威严十足。
甲胄穿戴齐备,麹豆儿转身,拿起放在一旁的黑鞘长剑递给李绚。
看着李绚接过长剑,麹豆儿抬起头,眼神中带着担忧的问道:“夫君,这一次离开,你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李绚笑笑,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才轻声说道:“若是一切顺利的话,十一月应该就能回来了,再晚也不会超过十二月。”
“也就是说夫君今年不回长安了?”麹豆儿满脸惊喜的看向李绚,就连李绚身后的刘舒璧,也是满眼希冀。
李绚只有去年一年是在蕃州,虽然也是四下奔走,但距离她们只有咫尺之遥,两人很放心。
只有这一次回京,一下子回去了三个月,而且还是过年。
麹豆儿和刘舒璧多少有些不安。
好在李绚回来了,又待了将近三个月,可惜,他现在又要离开了。
王命在身,这是没有办法的,但如果李绚能够陪她们二人在逻些单独过新年,她们两个会万分开心的。
李绚平静的笑笑,温柔的说道:“若是正常的话,为夫这三两年内,回长安的机会不大,应该是在西域的时间长一些……大不了到时候,豆儿和四娘也一起去西域便是。”
“嗯!”麹豆儿和刘舒璧眼中满是开心。
李绚转过身,面色肃然起来。
对于未来的真相,还有自己的布局,李绚没有告诉麹豆儿和刘舒璧。
在他的后宅当中,刘瑾瑜能够统领全局,裴诗彤有协助之能,只有麹豆儿和刘舒璧她们两个,为人处事都一些天真。
“好好照顾三郎和五郎,他们的课业,为夫交给了长史,让余叔每日带他们去寻长史上课便是。”麹豆儿和刘舒璧下意识的点头。
三郎李志有和五郎李志高都已经四岁了,也是时候接触课业了。
至于说王隐客。
李绚嘴角微微闪过一丝冷笑。
……
前院大堂外,王隐客神色担忧的看向后院方向。
今日是李绚率军前往西域的日子,两万五千大军已经在城外集结。
右武卫吐蕃族骑兵一万人,右领军卫骑兵五千人,左卫骑兵四千人,右卫骑兵三千人,右骁卫吐谷浑骑兵三千人。
这些人,全部都是最顶级精锐的骑兵。
在高原环境之下,身体稍微差的,都没法在这里久待。
这些人从最开始选的时候,就是能够适应高原障的精锐骑兵。
多年以来,他们的身体已经极大的适应高原的环境。
甚至素质相比于高原之下的唐军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更别说高原之下的军士,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接触战事了。
一旦李绚率军杀入昌州,王隐客很怀疑程务挺能不能够抵挡的住李绚。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一身黑衣黑甲的李绚率先从后院走出。
余泽、李竹二人在两侧跟随,一起随李绚进入院中。
……
李绚走到了王隐客身前站定,点头道:“司马!”
“王爷!”王隐客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肃然拱手道:“回王爷,诸将已经到齐。”
“好!”李绚点头,然后看向红山之上的黑宫,轻声道:“让众人都进来吧,先去拜祭先帝,然后安排行军诸事。”
“喏!”王隐客立刻拱手,然后转身朝着安抚使府大门的方向轻轻招手。
下一刻,安抚使府大门打开,紧跟着数十文武同时出现在大门之外。
以黑齿常之,萧嗣业两人为首,丘贞沐,张大安,李多祚,韦弘机,论弓仁,南炬,唐真行,庄错等人为首的数十位文武官员,面色肃然的走进了院中。
王隐客,程处政,余泽,张弘俞等人,拱手站在侧畔。
李绚在众人之前,面色肃然的说道:“今日,逻些道所有将军,刺史俱都在此处,本王也不多言,本王离开蕃州之后,蕃州事务交由张公负责,逻些道事务交由安抚副使黑池将军负责,二人在本王离开后,代行本王之权。”
“下官领命。”院中所有文武官员没有一个有半点异议。
一来,李绚每年都要离开蕃州,黑齿常之和张大安领政已经是常事。
二来,李绚在逻些道军民中的威望极重,这些年,即便是再不服的人也被狠狠的收拾过了。
“好了,诸位随本王拜祭先帝。”李绚抬头,看向红山之上的黑宫,然后率先迈步而去。
诸多文武官员没有丝毫犹豫的紧紧跟随。
整个逻些道,除了李绚以外,再没有任何人敢公开以先帝的画像为依托进行祭祀。
更别说,那副画像之上,还有当今圣人的私印。
先帝和当今对李绚的信任之中,可见一斑。
即便是那些世家出身的刺史,也不敢再对李绚有任何不满。
尤其是在他主持郑氏女嫁入宫中,并且郑氏女随后怀孕的情况下。
在天下官员,尤其是逻些道官员的眼中,李绚不仅能力出群,甚至还深受帝后信赖,几乎有当朝英国公之望。
之所以说英国公,而不是卫国公,是因为李靖比李積更加的明识进退。
同样也因为李靖在太宗皇帝传位于先帝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而李積,则是成功度过了皇帝传位阶段最危险的时候。
李绚如今的处境,颇有些类似李積。
……
一步步的走上红山,步入黑宫,映入眼帘的,便是高宗皇帝的遗像。
在高宗皇帝的遗像之前,摆着一个檀木盒子。
李绚没有告诉别人那是什么,但所有人都知道,李绚得到了先帝的密诏。
至于密诏的内容,没人知道。
余泽站在左侧上首,平静的呼道:“跪!”
“哗啦”一声,即便是身穿重甲的将领,这个时候,也全部跪了下来,痛声呼道:“先帝!”
李绚沉沉的叩首在地,眼神中已经满是泪水,嘴里想要痛苦的嘶吼,但沉痛之下,他却是再难以出声。
“起!”余泽的声音从侧畔传来,李绚这才有些艰难的站了起来。
李绚从袖子里面取出一本奏本,递给余泽,余泽接过之后,当众打了开来。
站在宫殿门口附近的王隐客,突然目光死死的盯着余泽手里的奏本。
他知道,那是李绚写给先帝的出征奏本,但是其中的内容,可以是出征西域,也可以是逆伐天后。
王隐客目光从余泽手上,迅速的跳到了一旁的先帝遗像上。
一时间,他心中无比痛恨。
皇帝竟然将这样一份东西交给李绚,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究竟交给了李绚怎样的东西吗?
余泽肃然的打开奏本,然后高声念道:“西突厥之乱,实断丝绸宝路,先帝深虑之。
王业四海,故托臣以讨之。
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强敌弱也。”
殿中群臣不由得轻轻一笑,李绚这一篇《出征表》,竟然是改的诸葛武后的《后出师表》。
不过诸葛武后最后一句是“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而李绚这里,却是“故知臣伐贼,才强敌弱也”。
众将的心中不由得涌起无限的信心,李绚军征之强,世所共见。
西突厥虽然廖远,却也便不是李绚的对手。
“然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
兵,凶器也;战,危事也。
故以大为小,以强为弱,在俯仰之间耳。
思惟西征,宜先勃律,故五月渡雪山之地,深入不毛,并日而食。
今贼适疲于安西,又务于大食,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
前后相形,左右顾命。
兵出于南而击于北,破敌于天山西麓,毁军于伊河源头。
以至于终有大胜。”
众将神色肃然,李绚言语至今,已经将西域道整个作战方略,全部说与了众人。
“臣等鞠躬尽力,死而后已;成败利钝,臣等竭力而争,以为陛下登基庆贺。”
余泽“哗啦”一声收起了奏本。
众将同时拱手:“臣等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以为陛下登基庆贺。”
后侧的王隐客终于彻底的放心下来。
李绚这一篇文章就是出征西域道神道表,而不是针对武后怎样。
王隐客心中莫名的有些好笑,如今朝中有些乱象,但实际上终究不过是天后和皇帝母子之间的权力相争。
最后的结果也不过是此强彼弱,李绚真要出兵,天下人首先不会放过他。
……
是的,在武后动手之前,李绚没有任何回军长安的理由。
甚至就连停兵不前的理由都没有,李显都没有给他圣旨。
李绚沉沉的躬身,面色漠然的起身,然后转身看向众人道:“先帝之灵庇佑,大军出战必定获胜。”
“先帝庇佑,大军获胜。”所有人齐齐躬身。
李绚转头看向余泽,认真说道:“余参军,命你负责守卫此处,每日供奉不断,任何敢打扰先帝之灵者,斩。”
“喏!”余泽肃然拱手。
李绚转身看向殿外,冷声道:“出征。”
“喏!”众人同时拱手。
李绚大踏步从众人中间走过,直到他走出大殿,其他人才紧紧的跟上。
王隐客站在殿门之后,目光沉沉的看向被供奉在先帝遗像下的檀木匣子。
他知道,那里面应该就是先帝留给李绚的遗诏。
他更加知道,李绚最后说的那句话,实际上就是对他说的。
甚至他更加明白,那个匣子里面很可能什么都没有,这座大殿,就是一个针对他的陷阱。
一旦他有任何的不轨,余泽可以名正言顺的杀了他。
转过身,王隐客跟着众人一起离开了大殿。
红山之上依旧是数百名黑甲右卫森严驻守,刀槊锋利,弓弩冰寒。
……
王隐客随着大军之中,一路继续跟随李绚前行到日喀则,就停留驻守下来。
李绚率领右武卫,右领军卫,左卫,右卫,右骁卫骑兵共两万五千人继续前行。
在西域,逻些道已经有一万大军驻守,甚至去年便已经和西突厥接战。
李绚这一去必将会在西突厥,掀起无尽的杀戮。
但好在,他终究还是走了。
王隐客回头,看向整个日喀则,这里密密麻麻的粮草军械,全部都由他负责转运。
他终于可以轻松的向天后禀奏。
彭王没有异心,诸事可以继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