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州城西十里,苏山关。
时近黄昏,但天地间却早被一片乌云笼罩,沉闷闷的。
李绚停马在山影之下,平静的望着远处的关卡之上。
上百道人影正在上面来回巡逻,目光警惕的望着远处。
而在关卡对面的山道上,崔鼎带着三百多名金吾卫,目光凶狠的看着关卡之上。
他们除了第一次杀过来的时候,杀上城墙以外,其他时候,根本就没有冲上去。
在他们的身后,是狭窄崤函古道。
古道最多可容四匹马并排而行,有的地方甚至更窄。
南边是陡峭的崤山,北边是陡峭向下的山涧,崎岖蜿蜒,更下面是原本应该波涛汹涌的黄河。
然而从两个月开始,渭河逐渐的被李绚切断,一个月前,更是彻底断阻。
三日之前,李绚直接断绝了黄河。
当然,以黄河的波涛汹涌,不是那么容易就被阻断的,最多也就五日的时间,堤坝就会被摧垮。
而李绚要的就是这五日的时间。
五日之内,在陡峭的河涧之下,竟是愣生生的出现了一条可以在河道上行走的路。
李绚他们这四万人,根本就没有走狭窄、限制通行的崤函古道,而是从河道上,直接杀到了苏山关外。
此刻在陕州城中,所有人都没有察觉到李绚已经杀了过来。
而任何可以窥伺见李绚动静的人影,要么被崔鼎引走了目光,要么就是被周乾直接率千牛卫杀光。
但到了苏山关又有所不同。
山势从崤山拐过来,直接顶向黄河。
从苏山关看向黄河河道,虽然不至于一览无余,但数万人经过,还是瞒不住的。
实际上这座关卡已经是整个陕州防御体系的一部分。
一旦这里遭受到攻击,立刻就会燃起烽烟,然后根据烽烟的大小,来通报来敌人数。
这对李绚来讲,很不利,所以还需要等一等。
李绚的目光放在崔鼎身上。
在三日之前,他就让崔鼎派人拔掉了沿途所有的关卡,一直到这里苏山关,最后不得而进,才停了下来。
苏山关并没有多高,但在后面却有一座小镇,囤积了三千兵卒,想要杀过去并不容易。
而在河道上,更是有三条粗长铁链横在了河道之上,用来阻挡战船东出。
但是现在,因为河面的迅速降低,战马都能从河岸上走过去,然后跨过铁链。
李绚现在还需要安静等待。
仅仅片刻之后,一股劲风从身后传来,随即,一滴雨珠落在了李绚的脸上。
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
天地之间,很快就是一片迷蒙。
毕竟平常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快黑了。
李绚侧身看向身后:“宝同。”
“末将在。”苏宝同拱手向前。
李绚点点头,说道:“率五百右卫弟兄,悄悄的从河岸上潜过去,杀到苏山镇东。
一旦苏山关卡开战,那么不许任何一個人到陕州城传信。”
“喏!”苏宝同立刻拱手,翻身下马,转身招呼了五百名来自江南的水卒,弯着腰在河岸上行走。
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够避开苏山关上人影的视线。
“李朗,传信崔鼎,最后攻一次,所有的弩箭全部都射上去,然后后撤。”李绚轻轻的眯上了眼睛。
“喏!”李朗快速的转身前去传令。
李绚侧身道:“传令下去,两刻钟之后,杀上山道,冲杀苏山关,所有反抗之人,尽皆诛灭。”
“喏!”一声声声音传了下去。
……
苏山关上,无数的弩箭直接落了下来。
一茬茬的,让关城之上的士卒根本抬不起头。
他们忍不住的心头暗骂,他们这守城的,还没有人家攻城的弩箭多。
崔鼎是个很聪明的人,李绚虽然让人他最后冲杀一次,他也并没有直接将所有点弩箭全部都一口气射出来,而是分成好几波。
一波接着一波,不仅弩弓里的弩箭,甚至身上携带的弩箭也全部都重新装填射了出去。
城墙上的倒霉蛋只要被弩箭射中一点,身体一偏,那么那一刻,他就会被弩箭彻底的射死。
不仅是城关之上,城关内侧也是一样,不知道多少人,一时间直接死在了他们手上。
一刻钟之后,所有的弩箭全部射完。
崔鼎毫不犹豫的直接率人后撤,朝着函谷关的方向后撤。
城关上的守将过了一会才站了起来,他咬牙看着远去的崔鼎,突然,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崔鼎等人的身上没箭了。
一时间,一股疯狂的念头涌上了他的脑海。
片刻之后,城门打开,守将带着五百士卒直接冲了出去,朝崔鼎就追杀而去。
河道阴影中隐藏的李绚,看着这一幕,实在是惊了。
他抬起头,看向阴暗的天空,细雨迷蒙。
雨势的确不大,也怪不得敢追。
崔鼎他们杀出来一天了,自己吃的是干粮,但战马却未必还有多少力气。
聪明人啊,看的远一些,但可惜看的不够远,所以……
“杀!”李绚朝着苏山关一指,下一刻,他整个人已经从前方山道上斜下来的一个斜坡直接冲了上去。
他的身后,更多的骑兵从河道上,找准地方越上了山道。
这一片的山道距离河道本身也就没有那么高。
或者准确的讲,从函谷关而来,一路往陕州,山道是越来越往下掉,山道和河道之间的高差也就越来越小。
……
四万名骑兵,如同黑色的潮流一样直接冲向了城门。
一瞬间,城墙的守军都傻了,然而就在他们要关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守将根本就没有在城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无数的黑色骑兵直接冲了进来。
瞬间便是一片杀戮。
他们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点燃烽火,整个城关就已经被黑色骑兵所突破,后面的苏山镇兵营之中也是一片混乱。
毕竟朝中今日传令,也不过是让他们稍微戒备。
所以他们以为今日冲城的,也只有崔鼎的几百人。
毕竟三天时间,也只有这几百人在冲杀,更多的人则完全不见踪影。
尤其今日之后,朝中更是懈怠。
一层层传递下来,到了他们,也是只有上千上在关城之内,更多的人则是在关城外的军营中。
谁能想到李绚会在这个时候,率全军杀了过来。
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血流成河,更多的人,只要不主动放下兵器,便只有死路一条。
而活下来的人极少。
很快,四万名骑兵已经冲出了苏山关,只留下五百人,收敛城门,其他人则是不再顾忌的直接朝着陕州杀了过去。
……
陕州城北顶黄河,南靠崤函古道。
因为担心李绚会突然泄洪,所以西门和北门被彻底的关闭。
甚至都不只是关闭,而是彻底的封死。
只有东门和南门,在白日的时候,才允许百姓出入。
毕竟李绚陈兵函谷关已经两个月了。
中间虽然有斥候的厮杀,但终究没有杀到陕州内,而依照朝中的推测,李绚的想要积满足够的水,最低也需要两个月,中间还需要有不间断的连场暴雨。
所以虽然人们在担心李绚突然杀来,但两个月没有动静,已经让他们逐渐的放下下来。
朝廷在等着长安自乱。
所以即便是程务挺抵达军前之后,也仅仅是在前线盯了一阵,就退去了硖石关。
也就是杨再思和杨执柔镇守陕州城,一旦李绚水攻,他们两个立刻后撤。
程务挺在崤山东南的硖石关,娄师德在崤山西南的雁翎关。
两个人死死的卡住了通往洛河平原的路。
在他们的身后,各有着两万大军,镇守在洛河平原之上,并且随即能杀到硖石关和雁翎关增援。
李绚要想杀到洛阳,首先得拿下陕州城,然后杀入到硖石关和雁翎关下。
杀穿这两道关卡,杀入洛河平原。
……
轰然的马蹄声在陕州城西轰然响起。
也不管城中人怎么想,他们直接就杀向了陕州城南的交口镇。
通往硖石关的南崤道和通往雁翎关的北崤道,全部都必须经过交口镇。
或者更准确说,他们是从交口镇分向东南和西南两个方向的。
雨夜之下,城中的动静终究是慢了一些。
当杨再思和杨执柔站在陕州南门的时候,已经有不知道多少骑兵从陕州城侧冲了过去,
“叔父,交口镇!”杨执柔的脸色异常的难看,他知道,一旦让李绚拿下了交口镇,那么他就根本不会有丝毫犹豫,直接就会杀向硖石关和雁翎关。
杨执柔毕竟曾经和李绚在蕃州征战过,对李绚相当的了解。
李绚历来就是不动则已,动若雷霆。
如今因为朝中判断,李绚不会在最近发起攻势,所以他们都有些懈怠。
尤其是今天。
不,是三天之前。
武后原本是打算用斩首欧阳通,来逼李绚不得不冲杀陕州,然而李绚只是象征性的派了崔鼎冲杀了三天。
至于欧阳通之事,有王方翼在并州,武后真的敢乱来,王方翼一定会真的掘了武后的祖坟的。
正是因为朝中以为双方之间这一次的争斗会如此落下帷幕,所以根本没有人会想到,李绚竟然在突然之间就杀到了陕州。
“你看!”杨再思指向城东南角的烽火台,在那里,烽火已经被点燃,然而烟火刚刚冲上天不过三丈就被彻底的打灭了。
烟,说到底不过是带着温度的粒子,被水浇湿之后,更加飞不起来。
尤其现在雨雾迷蒙,天色昏暗,时间已经戌时正了。
本就是天黑时刻。
他们什么消息也传不出去。
杨执柔抬头看向崤山古道方向,面色苦涩的轻轻摇头,说道:“恐怕山中接力的烽火台也不能用了,今夜彭王就会杀到硖石关,甚至很可能一口气攻破硖石关,最后以硖石关作为屏障,引朝廷大军来攻,然后又趁势杀出。”
杨执柔太了解李绚了。
一旦让李绚占据了上风,那么他就会穷追猛打的杀下去,永不停歇。
“七郎。”杨再思眯着眼睛,看着城外的黑色骑兵,低声问道:“七郎,你了解彭王,现在不是放水之时,虽然趁我等懈怠杀入崤山,但是洛河平原毕竟还有刚刚从扬州杀回来的数万劲卒,他就那么有把握吗?”
停顿下来,杨再思看向杨执柔,问道:“他为什么要选择如今,如今有能够给他什么优势,我等忽略了什么地方?”
杨执柔微微一愣,随即脸色难看的问道:“叔父,陕州的秋粮还在城中吧?”
“对,刚刚收完,还没有来得及送到洛阳。”说到最后杨再思的脸色已经异常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