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夜灯初上。
李绚一身红衣金甲,平静的走出右卫官衙,然后翻身上马,朝端门而去。
刚刚路过承天门,一辆马车从后方跟上。
李绚立刻停马,微微摆手,身后十几名亲兵立刻退开。
马车来到李绚身侧,车帘掀起,裴炎笑呵呵的探头出头:“彭王,一起共行如何?”
“敢不从命!”李绚点头应命。
裴炎笑笑,马车车速无形放缓。
“听说太子自午后就进了皇宫,去贞观殿面见陛下。”裴炎眼神幽然,直直的看向李绚。
李绚平静的点头,道:“太子不放心陛下身体,从今往后会每日伺候陛下用药,晨昏定省,政事堂若是无事,殿下便会常待贞观殿,伺候陛下。”
“太子仁孝。”裴炎赞叹一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警惕,问道:“那么相王府方面,如何了?”
“相王府何事?”李绚面色平静的看向裴炎,轻声道:“太子和相王兄友弟恭,能有何事?”
裴炎一愣,心底不由得升起一丝好笑:“彭王所言不差,太子和相王兄友弟恭,能有何事?”
李绚笑笑,然后说道:“听说赵国公身在赣州,不适当地天气,欲请求致仕,尚书右仆射之位空了出来,兼任之太子宾客亦会空缺,不知道裴炎有无兴趣任太子宾客。”
太子有四宾客,李敬玄,裴行俭,李绚。
再加上卸任太子宾客,升任太子太傅的刘仁轨,便是太子四宾客。
太子宾客之位早有空缺,但李绚这个时候却专门拿李敬玄来说事,说的自然就不是太子宾客。
“太子宾客位重,需由陛下和天后亲定。”裴炎平静的点点头,但随后他就口风一转道:“但此事终究于国有利,陛下和天后有意,臣自然不敢推辞。”
“如此,绚便盼望日后与裴炎同殿之时了。”李绚笑着微微躬身。
裴炎点点头,转口问道:“王爷可知郑家之事如何,听说相王和郑家私订婚约?”
“哪有什么私定婚约之事。”李绚看了前方的端门一眼,随即笑着摇摇头,说道:“不过是一些妄人妄言,裴相不必理会。”
“原来如此。”裴炎点点头,然后说道:“朝野之事,稳定为先,看来王爷颇得其中三味啊!”
“裴相过奖了。”李绚微微摇头,然后说道:“若是天下人都能如此,则朝野大幸。”
“确实如此。”裴炎看了前方一眼,马车已经来到端门,裴炎点点头道:“如此,王爷,明日再见。”
“裴相慢走。”李绚目送裴炎离开,然后才稍微停步,等到裴炎出了端门,他才缓缓的带人跟上。
……
天津桥南,裴炎往西而行,李绚往东而行。
一队右卫骑兵已经护卫在李绚身侧,长槊锋利,常人不敢靠近。
如今已经暮鼓之时,各坊坊门不久就会关闭,百姓都在焦急回家。
洛阳市井,一切如常。
洛河之畔,李绚面色平静的骑马前行,洛河的另外一侧,宫墙森严。
李绚扫了一眼,就继续向前,对于裴炎之前在宫城堵他,李绚没有丝毫意外。
如今在东宫,皇帝,武后,各位宰相,尚书,甚至就连李旦都有人手安插在东宫,一些消息外泄并不奇怪。
尤其如今东宫大动作对相王府窥伺储君之位展开报复,消息更是传的漫天都是。
这种情况下,有那么一两声东宫要拉拢裴相的消息传出,也不奇怪。
是,关于东宫要拉拢裴炎的消息是李绚传出去的。
因为裴炎今日在政事堂左右逢源的举动,本身就是在告诉东宫,他是可以被拉拢的。
只不过究竟谁能看透这些动作背后的深意,谁又会采取行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绚特意传出一点消息出去,裴炎立刻就找上了门。
虽然表面上说的,是一切要由皇帝和武后决定,但自己却是不敢推辞。
尚书右仆射之位,太子宾客,是李绚提出的条件,裴炎也表示了兴趣,但这不过是初步的接触罢了。
之后双方之间若是真的要合作,那么还会有更多彼此间的来回博弈。
没那么容易结束。
而且在东宫内部,薛元超也不愿意裴炎就任尚书左仆射。
一旦让裴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那么未来十年之内,薛元超基本上就都没有了任何指望。
从心底而言,他是不愿意的,甚至他都不愿意裴炎成为东宫之臣。
可是让他出去代替李显和武后相争,他都不愿意,也做不到,甚至和裴炎相争,他都做不到得胜。
李绚忍不住的摇摇头。
如果不是薛元超是皇帝的发小,恐怕他甚至都坐不到眼前这个位置。
当年同情李义府被贬,看起来,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不过这样的薛元超就没那么难对付了。
李绚按了按自己袖口,在里面,还藏着一本弹劾崔谧的奏本。
这本奏本,崔知温在看过之后,就还了回来,之后,李绚是否弹劾崔谧,他不管。
崔知温这一次之所以会站在李旦这一侧,就是因为看到了李显异常明显的缺点,所以在乎和崔谧站在一边。
但实际上,双方投的是不同的注,甚至将来的得益也不一样。
自然如今李绚如果弹劾崔谧,对他也没有太多损伤。
恰好他现在需要和相王撇清关系。
李绚原本打算,弹劾崔谧的奏本交给李显的,但是薛元超对裴炎异常坚定的反对,让李绚决定还是留上一手。
或许将来,他可以让裴炎将这本奏本送上去,和武后一党彻底交恶,也可以自己将来亲手交给崔谧。
无论如何,这本奏本在正面上,不会有太大作用了。
……
李绚扫了一眼旁边的洛河,水面上倒映着点点火光。
如今这个时节,所有人都没有了往日的定力。
种种算计搏杀,甚至到了亲自上阵的地步。
不过想想也是,到了如今这个关节,每一步的行走,都关乎未来数十年,乃至于数百年的家族命运,没有敢轻忽。
平时的时候,还都小心翼翼,但到了现在,每一个时机都异常的重要。
诸位宰相,彼此都异常了解。
一有事情,彼此甚至都失去了腾挪的余地,只能够赤膊上阵搏杀。
看起来跟市井之间,也没有多少区别,但……
市井之间的搏斗,嫌少会伤及人命,可到了他们这里,却是一个动作,就会有数十,数百,乃至于一个万人家族直接湮灭。
这个时候,难免会有人冲动。
看了皇宫方向一眼,又转头看向相王府方向,最后李绚看了城西一眼,面色轻笑,摆摆手,人已经在整队右卫的护送下,返回了玉龙苑。
……
长街之上,金吾巡逻。
相王府中,李旦站在中堂,对着窦思泰认真苦笑,满脸苦笑道:“舅兄勿要听信他人胡言,郑家和皇兄结亲,如何还会同时来找四郎,这种事情,四郎躲还来不及,如何会凑上去。”
左司郎中窦思泰面无表情的点头,拱手道:“如此最好,那么窦家和郑家的事情,还请殿下不要插手。”
“不会不会,必然不会,这本就不关孤的事情。”李旦认真拱手。
“如此,臣便告退了。”窦思泰沉沉躬身,然后转身离开了相王府。
李旦回身,看向站在一侧的元万顷,沉声说道:“元卿,郑家之事,不能被王妃知晓。”
“喏!”元万顷沉沉拱手,面色凛然。
“如今的情况如何了?”李旦走回到中堂桌案之后坐下,抬头,面色凝重的看向元万顷。
元万顷略微沉吟,开口道:“根据刚刚传回来的消息,东宫的大部分属官都已经动了起来,或自己,或动用家族的力量,紧盯相王府的每一名属官,寻找他们曾经有过失的地方,一旦抓住机会,就会立刻弹劾。”
“这倒没有什么。”李旦稍微松了口气,对于相王府的人,李旦一向要求严格,再加上他不是太子,也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往他这里塞人,别人想要抓把柄并不容易。
抬起头,李旦感慨道:“皇兄还是体谅本王的,行事还是有规矩的。”
李显毕竟是太子,就算是抓李旦的把柄,也不过是找人漏洞,上奏弹劾而已。
“太子毕竟是太子,不会那么下作的,也不会用那些栽赃诬陷的手段。”元万顷安慰一声,说道:“左相,薛相,还有彭王,都是行事光明之人,挡住了他们正面的手段也就没什么了,不过……”
“不过便是不用下作手段,左相,薛相,还有王叔的手段也依旧凌厉。”李旦转身看向皇宫方向,轻声道:“就比如王叔,让皇兄侍奉在吾皇身边,这种阳谋手段便已经超越了一切。”
“或许彭王真的只是在效仿陛下当年侍奉先帝之举。”元万顷低声安慰,但眼底深处闪过无限凝重。
太子在政事堂,他们可以越过政事堂直接和武后沟通,但是现在,太子却直接越过武后,直接待在了皇帝的身边。
这才是太子的优势,而这一手,将这种优势放大到了极限。
如果李显纠缠于和李旦的厮杀博弈,那么他等于放弃了自己最大的优势,可是现在,李显一直待在皇帝身边,那么就意味着皇帝一旦有事,太子可以第一时间即位,不会有丝毫变数。
最关键的是,李显足够孝顺,这一点在皇帝现在,是最让人放心的。
看清楚这一点的人,这个时候,会彻底放弃对李旦的支持。
起码李显一日在皇帝身边,他们就不会去支持李旦。
“其他好说。”李旦摆摆手,说道:“皇兄为人仁孝,他能够在父皇身边,也足够让本王放心。”
“殿下!”元万顷神色凛然起来,目光直直的看向李旦。
李旦摆摆手,说道:“这种事情,本王不这么想,其他人也会怎么想,无关紧要,眼下最重要的,是两件事情,弄清楚今日政事堂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数,还有就是郑家的那封信。”
郑家愿意说服崔知温,除了本身就有意图以外,关键是李旦送过那封婚约。
元万顷躬身道:“臣试图拿回来过,但同安太夫人藏的很紧,臣相信其他人也没那么容易拿到。”
“如此最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