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蒙，忙碌了一天的韦巨源终于回到了韦曲。
刚下马车，韦巨源就被韦师实派人给叫了过去。
灯笼挂在亭角，湖畔的微风吹去暑意。
“叔父！”韦巨源站在亭外，对着亭中的韦师实拱手行礼。
韦师实侧坐在石桌旁，看着一身深绯色官袍的韦巨源，他轻轻点头道：“过来喝杯茶吧。”
“喏！”韦巨源小心的走到了韦师实的身侧，喝了一口茶，缓了缓，然后继续拱手。
韦师实抬头，目光打量着韦巨源说道：“彭王东征的粮草准备的任何了？”
“回叔父，彭王在天水缴获了王孝杰的军粮，足够大军支持三个月，长安太仓中的粮食也足够支撑到明年，只是今年没有雍州府的税粮，那么剩下的，就要靠其他地方，特别是剑南道的供给了。”韦巨源认真的说道。
韦师实点点头：“彭王杀回来的太快，益州那边完全没有准备，河间郡公虽然没有在益州任职过，但粮草转运向来是他最擅长的事情，而且益州有梁郡公多年的经营，河间郡公子李荣又一直是益州参军，还有姚懿的辅佐，粮草运输再撑半年没有问题。”
“但也绝对撑不到明年秋收。”韦巨源神色认真起来。
“明年秋收。”韦师实微微点头，随后抬头看着韦巨源问道：“十四郎，你觉得彭王这一次有多大机会拿下洛阳，需要多长时间，你是怎么想的？”
韦师实一下子就甩了一连串问题出来，韦巨源微微一愣，然后沉吟着说道：“彭王三日之后，出兵东进，今日看彭王的举动，也不是燥进之人，起码他要确保后路无忧。
如此，他杀到函谷关，起码不用担心洛阳那边短时间会发杀过来。”
韦师实轻轻颔首，没有开口说什么，继续盯着韦巨源。
韦巨源继续开口道：“然而函谷关一下，茅津渡立刻就会封锁，除非大军渡河，茅津渡是杀不过去，更别说后面还有陕州州城，硖石关和雁翎关，之后才是洛河平原。
就算杀过去了，洛阳那边的大军已经准备到位了，一场恶战少不了。”
“东崤函古道。”韦师实点点头，他知道从函谷关想要杀到洛阳并不容易。
尤其是相比于长安的人心离散，洛阳都是武后的亲信，轻易就能组建数万大军出来，倚靠崤函天险，想要攻下并不容易。
“你继续。”韦师实抬头，说道：“你觉得彭王有什么手段？”
“北上河津进入并州，南下汉中，进入南阳，南北夹击攻入洛阳。”韦巨源神色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韦师实不由得一愣，问道：“你这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兵部侍郎李笔。”韦巨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李笔负责协调军粮，军械和兵员诸事，今日在户部，他多说了一些。”
韦师实深深沉吟，最后轻轻摇头，说道：“彭王虽然拿下了长安，但朝中还有不少人和洛阳方面有勾连，李笔是彭王心腹之人，多年在长安洛阳处置杂事，虽然说由彭王府参军升兵部侍郎有些超拔，但如今太尉府掌权，其他人也不好说什么，不过此时正是其展现能力之时，如何还会随意乱说军中机密？”
“侄儿毕竟……叔父还是觉得李笔是故意如此的？”韦巨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韦师实。
韦师实冷笑说道：“彭王行事仅是如此，就别想杀出崤函古道，杀穿洛阳平原，更别说，还有一座天下重城洛阳在等着他。”
韦巨源顿时感到一盆冷笑浇了下来。
洛阳，洛阳。
相比于长安，洛阳之坚也是天下之首。
当年便是太宗皇帝也是围了洛阳八个月才攻下，李绚想要拿下洛阳远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彭王必然是有手段在针对洛阳的。”韦师实低头，思索着，最后抬头说道：“不管如何，告诉家中子弟，全力支持彭王，只要拿下洛阳，迎回太后，对我家是最重要的。”
“是！”韦巨源认真拱手，心头微微松了口气。
拿起茶杯，韦师实喝了一口茶，然后看着韦巨源问道：“你觉得彭王为人如何？”
韦巨源神色顿时沉重了下来，然后面色凝重的说道：“如今朝中，和彭王有关系的人太多了，还有，彭王似乎还为洛阳众人留了位置，侄儿总觉得彭王心思很大。”
李重照登基，按照韦巨源所想，最好是将洛阳的那些臣工全部免职下狱，但是李绚如今却将很多位置空了出来，似乎有着两朝融合的打算。
而且在长安，刘仁轨是李绚的岳翁，其他陆元方，崔知温，还有李义琰，都和李绚关系不错。
再加上张大安，王方翼，萧嗣业，何以求等人，朝中关键位置都是他的人。
说句忌讳的话，李绚就是现在登基……
想到这里，韦巨源自己摇摇头。
李绚纸面上的确拥有登基的实力，但一旦他真表现出这样的野心，恐怕刚才韦巨源想的那些人，没一个会支持他。
就连刘仁轨也是一样
韦师实笑笑，说道：“彭王能一路做到逻些道安抚使，蕃州都督，自然有一批人跟着他等着升官发财，这不奇怪，但是在蕃州归在蕃州，但进了长安城，就不一样了，面对的东西，心思也会有变。”
“是！”韦巨源隐隐明白了韦师实说的意思。
韦师实轻叹一声，说道：“彭王还是不错的，起码他对中宗皇帝是真的诚心的，将中宗皇帝的陵寝择地重埋是必须的，毕竟太后百年之后，也要和中宗皇帝葬在一起，此事，我家需要好好尽心。”
“是！”韦巨源认真点头，他们和李绚在很多事情上利益是一致的。
“但是。”韦师实神色突然冷了下来，看着韦巨源说道：“我家该在朝中尽力的地方，在朝中尽力，家中的资源什么都不许动，尤其家中的粮草，工匠，都不许去支援军前。”
韦巨源一点点的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的看着韦师实，他不明白，韦师实怎么突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韦师实从袖中取出一本信封递给韦巨源，面色凝重的说道：“这是在彭王来到长安之前，从洛阳传回来的密信，扬州那边的局面很不利，甚至有可能撑不了多久。”
“啊！”韦巨源赶紧接过信封，打开一看，就见上面写着“徐州战败，淮北已失，退守扬州，择机渡河”几个字。
韦巨源的喉咙突然感觉一阵阵的生涩，怎么会这样，扬州一败，那么他们所拥有的大意就会彻底失去。
“彭王……临淄郡王？”韦巨源猛地想通了什么，抬起头惊骇的看着韦师实。
韦师实轻轻点头，道：“自从彭王入京以来，东西消息已经彻底断绝，所以暂时不会有问题，之后只要他顺利的杀入洛河平原，拿下洛阳，接回太后和平恩郡王，自然一切好说。
若是不利，他也会退回长安，以函谷关为首，立临淄郡王为帝，然后分割天下，那個时候，对我家就不利了。”
李光仁是裴家的外孙，和他们韦家可没有关系。
“所以？”韦巨源紧张的看着韦师实。
“在彭王败之前，除了家中的资源，朝中力量全部动起来支持彭王，但如果彭王败了，那么我家就要在长安动手了。”韦师实抬起头，看着韦巨源说道：“所以，在彭王离京之后，你要开始去拉拢三个人。”
“是！”韦巨源认真的点头，听韦师实说出名字。
“左监门卫中郎将高崇礼，右监门卫中郎将程处政，还有雍州长史袁嘉祚。”韦师实微微眯起了眼睛。
“袁嘉祚？”韦巨源皱了皱眉头，他能够理解高崇礼和程处政，他们一个是高侃的儿子，一个是程知节的儿子，但袁嘉祚？
“你没看出来吗，彭王有意要让雍州府掌控实权，当年的京兆府掌控的权利就大了。”韦师实呼吸凝重起来。
李绚的手段的确很厉害，调五百久战士卒归雍州府掌控，再加上控制了长安万年二县的户刑，袁嘉祚这个雍州长史，已经是天下刺史之首了。
“是！”韦师实一听京兆府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将来，彭王如果连函谷关都守不住，被迫退守长安，那个时候，我家的底牌，就能够多上一张。”韦师实抬起头，轻声说道：“未虑胜先虑败，就是如此。”
……
夜色之下，一辆黑驾马车缓缓的朝开化坊而去。
四周四百名金吾卫前后护卫，在宵禁之后无人的长安大街上平静而行。
突然，三支儿臂粗的丈长弩箭从半空中凶狠的杀来，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狠狠的贯穿了黑驾马车。
黑驾马车瞬间彻底炸开，露出了里面空荡荡的内壁。
“杀！”四百金吾卫中央，一身红衣金甲的李绚右手猛然一挥，下一刻，黑暗中，无数的黑色人影已经朝着箭来之处凶狠的扑了过去，转身间，厮杀声遍地。
片刻之后，厮杀声停歇，一身沾满了血液的丘贞沐回到大街上，看着四百动都没动的人群中间的李绚，拱手道：“回禀太尉，刺客几乎全部击杀，只有三个人被刻意放走。”
“嗯！”李绚点点头，说道：“剩下的事情，丘兄自己处理，务必将长安城中，天后的密卫，全部清除。”
“喏！”丘贞沐拱手，然后退了开来。
很快，一众金吾卫已经继续朝开化坊而去。
等到金吾卫的背影彻底消失，丘贞沐才忍不住的看向远处长街中央的高大望楼。
很多人都不知道，在李绚回到长安之后，下达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将望楼加高一层。
仅仅是这一层，原本那些无法窥伺的权贵人家，全部都落入到了李绚的视线当中。
……
彭王府，空荡荡的没有人影。
李绚一个人走进院中，母亲欧阳氏和妻子裴诗彤虽然回到了长安，但李绚却并没有让人回到彭王府，而是安置在了皇宫，就如同李成器他也没有带回来一样。
这一切就是一个局，宫里还需要清洗。
张环快步的从外面走出，看到李绚，立刻拱手道：“太尉，左相来了。”
“嗯！”李绚微微诧异，然后起身迎接刘仁轨。
刘仁轨很快走进了院中，待到李绚屏蔽左右，刘仁轨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然后盯着李绚说道：“贤婿，扬州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