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明,晨风清凉。
李绚神色肃然的站在硖石关上,一身黑衣黑甲,头上束着一条白绫。
关外,裴绍业麾下士卒,在一夜有规律的攻击之后退了下来,暂时安静。
关内,无数身穿黑色甲胄的人群肃立,甲胄摇摆,战马轻嘶。
“诸位。”李绚手里长槊重重一拄。
密密麻麻延伸到数里外的骑兵同时肃然:“喏!”
轰然的声音在天地间响起,远处山下军营之中,顿时一片喧哗。
李绚没有去在意那些喧哗,他只是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士卒,轻声道:“自上元年年,我等西征以来,从吐谷浑,吐蕃,西域,如今诸位又随本王杀回了长安。
天下似乎总难以安定。
外患刚平,内乱又起,上苍似乎总是不愿放过我等,甚至就连中宗皇帝都在内乱中身死。
如今我等马上就要杀往洛阳。
洛阳平定,则天下安定。
诸位,为了你们自己,为了你们自己的家人,最后也为了中宗皇帝。
现在,随本王一起,杀奔洛阳。
平定叛乱,安定天下,为中宗皇帝复仇。”
“平定叛乱,安定天下,为中宗皇帝复仇。”无数人同时举起手里的刀槊,高声喊道:“复仇,复仇,复仇!”
李绚猛然转身,高声道:“开城门,杀!”
“杀!”轰然之声中,硖石关的城门在一瞬间开启。
顷刻间,如同黑色潮流的骑兵从硖石关直接冲了出去,朝着洛阳直接冲杀了过去。
……
军营之前,裴绍业迅速的起马冲到了军营最前,呼吸终于稍微平缓了一些。
无数的鹿角横挡在骑兵冲锋的前路上。
更前方,一条连昌河河水在缓慢流淌,河水宽达三十米,深不见底。
河对岸,一座前营耸立在连昌河西岸,一座石桥连接东西。
裴绍业可以很快的杀到西岸支援前营。
无数的骑兵跟在裴绍业的身后,目光肃然的看着从硖石关冲出的无数黑潮。
军营在硖石关东南,沿山脚而至渑池。
军营之后的连昌河,河水往下一直蔓延到了更下面的洛河之中,来回蔓延五十里。
没错,就是五十里。
裴绍业眺望的目光落在二十里开外的另外一座军营之中。
在那里,辛嗣业率另外一万人在连昌河两岸布防,同样有一座桥梁联通东西。
然而,从这里到辛嗣业那里,一座又一座的阶梯坝将河水迅速的抬升,同时拦截。
到了下游,河水更浅,甚至可以直接渡过河岸杀到连昌河东。
到了那里,也就清晰的看出来,裴绍业是准备蓄水攻击。
裴绍业并不在乎秘密被李绚发现。
李绚今日从硖石关中杀出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突破裴绍业布置的连昌河和韩城河防线,直接杀到洛阳城下,所以他必须要冲过河岸。
踏着无尽的危险冲入陷阱之中。
裴绍业的目光抬起,落入更远处的洛河之上。
在更东面,依旧能够看到一丝帆影。
那是登州水师,他们随时准备扑上来,在李绚的骑兵落入陷阱的时候,扑上来。
然后利用水师船只的弩弓投石车,对他们进行更全面的屠杀。
在渑池,还有后面增援而来的五千骑兵,随时可以从渑池发起突袭。
直接冲杀李绚中军。
这将是一场血腥的厮杀。
裴绍业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哪怕将手下这两万五千人全部都埋葬在这里,他也要击败李绚。
……
抬起头,裴绍业看向对面如同黑潮一样的黑色骑兵。
一支两千人的骑兵从更高的山坡处,缓缓朝军营压力,但是却不贸然发起攻势。
骑兵,最讲究的就是速度,如果没有速度,骑兵就会沦为弓箭狙杀的靶子。
裴绍业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说实话,他是希望李绚能够率军朝他这里发起突袭的。
因为对面的营帐当中,裴绍业已经做下来无数的陷阱。
鹿角,沟壑,绊马索,铁蒺藜,等等等等,所有能够想到的陷阱,裴绍业都已经准备到位。
他的背后也有一万骑兵,真要和李绚两相拼杀,也不见的弱多少。
更别说在远处的山中,连昌河的上游,他也截留了一部分水,只要李绚敢冲下来,那么将他手下的骑兵直接一分为二,裴绍业还是做的到的,到时候,慌乱之下,骑兵冲杀,轻易就能大胜。
但可惜,这里距离硖石关太近了。
不管裴绍业做任何的动作,都很难瞒得住李绚的视线。
毕竟每日没有休止的斥候搏杀,死的最多的,是裴绍业的手下。
但这也正是他所要的。
以整座军营,还有韩城河东面的渑池县作为北部防御重心,李绚想要最快的通过连昌河和韩城河,他就必须率兵南下。
而且他能够选择的过河位置,只有中河镇往南至洛河的二十里河道的某一段。
若是在上游,那么李绚将遭遇到辛嗣业和裴绍业两方的南北夹击。
从而在战术上落入下风。
虽然来到硖石关的时间不长,但是裴绍业也逐渐的摸到了李绚的一些弱点。
说到底,还是李绚手下绝对忠诚的右卫士卒太少。
一旦这些右卫士卒遭遇到了巨大的伤亡,那么李绚手下的骑兵军心就会动摇,
到了那个时候,就是裴绍业追杀李绚的时候了。
这一战,他有足够的把握获胜。
“传令,出三千骑兵沿连昌河南下,支援辛将军。”裴绍业侧身,开始调动兵力:“其他骑兵,每过一刻钟杀往下游,骑兵之后是步兵,动作要快。”
“喏!”后面亲兵拱手,然后快速转身传令而去。
裴绍业眯着眼睛看着依旧有人冲出的硖石关,眼中闪烁着无尽的冷漠。
……
无数的黑色骑兵簇拥之下,李绚极速的朝着下游奔驰。
同样的黑衣黑甲,横刀长槊,若是没有身后的大纛,恐怕任谁也找不到李绚。
山丘起伏,李绚的目光越过连昌河中游的军营。
那里似乎已经有更多骑兵做好了准备。
河道上布置的阶梯坝,清晰可见。
那些都是李绚用剩下的手段,如今却有人拿来对付于他。
真是可笑。
李绚仅仅是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目光重新看向连昌河下游,也看向更远处的洛河,神色肃然。
随即,他身体伏低,战马极速前冲。
前冲,前冲。
从山脚下往下冲,骑兵的速度很容易就提上来。
骑兵以速度制胜,往往很多时候,骑兵的速度差上一丝,便是完全不同的结果。
风声在耳边不停的响起。
两万黑甲骑兵如同洪流一样的从硖石关冲了下来,浩浩然不可抵抗。
没错,是两万。
李绚轻轻回头,扫了一眼硖石关。
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似乎察觉到了联系的目光轻轻躬身。
南炬。
如今在那里驻守的,赫然正是之前在陕州的右屯卫将军南炬。
南炬出现在硖石关,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陕州城已经被彻底的攻破了。
没错,陕州城被彻底的攻破了。
陕州城的兵力要么沦为俘虏,要么就加入到李绚的麾下。
毕竟大家都是大唐骑兵,为谁效力不是效力。
陕州一下,南炬立刻率兵增援李绚。
五千骑兵、三千步卒的增援,让李绚麾下的兵力大增。
李绚也没有和辛嗣业等人纠缠的意思,骑兵飞快的越过河中之地,然后飞速的朝着下游而去。
战马冲锋,他们的速度还在加快。
并没有如同裴绍业和辛嗣业预料的那样从河中到洛河之间的某个位置渡河,而是继续往下,往下。
他们渡河位置,竟然已经到了洛河附近。
浩浩荡荡的骑兵终于全部出了硖石关。
看到这一幕的裴绍业直接愣了。
他终于察觉到李绚手下的骑兵,比他原本预料的还要更多。
他整个人直接惊了。
巨大刺耳的哨声在天地间响起,无尽的水流轰鸣声冲天炸响。
所有的阶梯坝在这一刻全部崩溃。
……
无尽的河浪从上游冲击而下,但是在河道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黑甲骑兵。
超过七千五百黑甲骑兵已经提前一步越过连昌河,并且迅速的脱离河岸水军的威胁范围,迅速的向上而去。
仅仅在向上三里之后,他们突然分离成为三段。
其中一段为后军,直接从马上翻了下来,开始在地面上布置伏远弩,投石车,铁蒺藜,陷马坑和鹿角等等防御工具。
甚至还有人在阵营前迅速的挖掘壕沟。
这些人,他们根本不是骑兵,而是最擅长防御的工卒。
其他的两队骑兵一左一右,沿着两岸开始向上冲杀。
他们一路从山上冲下,即便是因为冲过河道的时候,被迫减缓了速度,但是在速度依旧在,冲势依旧在。
裴绍业从山脚冲下,骑兵的速度必然在他们之上,但是辛嗣业从半途冲锋,他的骑兵就没有多少速度优势了。
敌我实力平衡。
剩下的就是甲胄、长槊、弩弓、战马和士卒的拼杀了。
……
李绚身体微微伏低,整個人在下游一转身,然后迅速的划过一个大弧度,重新朝着河中冲了过去。
对于河水的了解,李绚可是比裴绍业和辛嗣业他们这些人强多了。
从很早其,他就知道,在连昌河中下游的某一段河道,位置比前后两侧都要高上一些。
所以当冲击的洪流过去之后,河道会有一瞬间的浅水段,足够李绚他们冲过去。
对岸,李绚亲眼看着手下的骑兵已经和辛嗣业的骑兵冲杀起来。
槊刃锋寒,血溅如瀑。
他的目光冷漠的可怕。
目光抬起,在更高处,更多的骑兵增援而来,已经超过了五千。
李绚的眼底露出了嗜血的杀意。
缰绳一引,战马已经朝着河道冲了过去,越过河道,然后直接将辛嗣业的上下兵卒切成两把。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了轰然的马蹄声。
李绚回头一看,赫然就见白色的旗幡高树,上面用血清晰的写着复仇两个字。
两万名骑兵从雁翎关的方向杀了过去。
为首的,除了唐真行以外,还有刘定远。
程务挺的前亲家,刘定远。
谁也不知道娄师德哪里去了。
只能看见无数的骑兵跟在李绚黑甲骑兵的背后,直接冲过了连昌河。
无数的骑兵开始冲杀起来。
无数的鲜血爆溅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