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先帝降旨赐婚的那一刻起,镇国公府就与东宫太子牢牢地系在了一起。当年的太子妃,如今的贵妃,正是出自我镇国公府。如今想要彻底斩断,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顾清若一气说完,又接着道:“娘亲既已猜到真相,就该知道这是个不能揭穿的谎言。”
“可是……”
“没有可是。”顾清若残忍地回绝了镇国公夫人的想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也不过是叶家的一盘棋罢了。”
“那就回北境去吧,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顾清若缓缓回握镇国公夫人,眼角涌上一丝热意。
她眨眨眼,将泪水忍了回去:“娘亲,你不明白……”
“我明白。”镇国公夫人坚决地说道:“你是我的女儿,我了解你,你的归宿应该是辽阔的边塞,自由的天地,而不是后宫困顿的宫墙!更何况……”
“他在剪除你的羽翼。”镇国公夫人眼角滑下一滴泪,她的女儿不该被这样对待。
“娘亲!”顾清若震惊之余,问道:“你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消息?是父亲告诉你的么?”
“还需要你父亲告诉我么?难道你以为佯装出来的欢愉,能瞒得住多少人?”镇国公夫人竟不忍心嘲笑女儿的天真。
顾清若闭了闭眼,摇摇头:“抱歉啊,娘亲。我很想答应你,可是太晚了……”
“若说你从前是一把锋芒逼人的剑,那如今的你便多了一把剑鞘,知道如何把自己收拢起来,不会轻易伤人。”
镇国公夫人说到此处,深深叹了口气:“娘想要谢他,又忍不住怨他。”
“为何……?”顾清若不明白。
“因为你要的,他给不了你。”镇国公夫人直白地说出那个残忍的真相:“他不可能给你想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比起母仪天下的皇后,他更需要一个能够安定北境,征战四方的将军统领。”
“娘亲……”顾清若猛地回头,怔怔地注视着镇国公夫人。
镇国公夫人紧紧抓住顾清若的手,加深了语气,道:“离开他!苏苏,答应娘亲,离开他!”
“苏苏。”镇国公夫人慈爱地顺了顺顾清若的头发,道:“你这些年确实变了许多。”
“嗯?”顾清若不解,娘亲这是忽然从哪里来的感悟?
“你自幼跟着祖父和父亲南征北战,沙场铁血,心思自然不似寻常女子柔软。娘亲从前很担心,过刚易折,你若真要寻一个意中人,怕是不易。”
镇国公夫人道:“不过我自然也知道,如你这般的女子,自然也不会将情爱摆在第一位。若情爱不能予你欢愉,怕是也不会被你放在心上。”
“只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你寻的这个人,比谁都让我放心不下。”镇国公夫人想起这些年的担忧,觉得若是她的女儿生得平凡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改变了你。”
顾清若沐浴过后,半躺在庭院里晾头发,闻得有人走近,便睁开眼睛。
“娘亲。”顾清若直起身子,唤了一声。
镇国公夫人应了一声,接过瑶红手里的梳子给顾清若篦头,问道:“这个点才沐浴,方才出门了?”
“是啊。”顾清若脆生生应道:“去沁芳斋用晚膳去了,还跟大师傅定了一桌好菜,明儿给府里送过来,娘亲记得交代膳房不必辛苦准备午膳了。”
“这才回来几日,还学会骄奢纨绔那一套了?府里有好菜好饭不吃,却到外面去花费,看明日你祖父和父亲知道了,怎么收拾你。”
顾清若捂脸:“那我现在派人去截住,不知可还来得及?”
“罢了。”镇国公夫人宠溺地笑了笑:“娘亲既知道了,自然会替你周全。”
“我就知道娘亲会帮我。”顾清若立刻开心起来。
“我若不答应她,明天就该有我眼高于顶的传言了。人家现在什么身份,我可惹不起她。”
瑶红才不信这话:“姑娘又哄我,若真不想理四姑娘,寻个什么由头打发了不行,还真应承下来了。”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门逛逛。”顾清若打了个哈欠,道:“若是有好的,正好给蓁蓁添妆了。”
顾禾茹这一嫁,顾清莀在家里也留不长了。
真是舍不得。
顾清若有时候都不敢去想,镇国公夫人该是什么心情。她想,或许如今偷来的空闲,也是为了让她有机会稍微弥补一二吧。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果然二人脾气不对,说起话来顾清若真是应付得心累。
瑶红自然也听到了顾禾茹的话,默默地在心中翻白眼。四姑娘真是不知深浅,这些年镇国公府的多少进项,不是姑娘挣下来的银钱。单说四处征战辛劳换来的赏赐,怕是能再嫁三个王妃。四姑娘想用钱来砸人,也不挑个对象,直直往姑娘枪口上撞。
除了首饰,顾禾茹又把顾清若的衣裳也挑剔了一番,自然没有放过顾清若的其他物件,以及屋内的摆设、院内的布景等等。
在顾清若答应陪她出门逛之后,才心满意足意犹未尽地离开。
顾禾茹一走,瑶红立刻问道:“姑娘疯了?怎么会答应同她一起逛街?”这些年的不合,难道还能因为顾禾茹要嫁人了就全部消失不成?
“我出门,不是去校场,就是去兵部,你也有兴致?”
顾禾茹的笑一僵,这头无论如何是点不下去的。那些地方来往的都是粗人,蛮横粗鲁得很,她才不去呢!
也是,二姐姐跟这些人呆在一起的时间长,难怪变得这么粗鲁,一点女儿家的娇柔都没有。
“如今还有许多事情要打点处理,自然不能多陪二姐姐。”
“方才不是还说想跟我出门逛逛么?感情只是说来诓我的。”
“自然不是!”顾禾茹换了笑模样,道:“听说那几家首饰坊都进了新花样,既华贵又好看,正想约二姐姐去看看呢!”
说完顾禾茹上下打量了一下顾清若的穿戴,同情道:“二姐姐你瞧瞧你,不是银的就是素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镇国公府入不敷出了呢。”
瑶红说完没多久,果然不一会儿,顾禾茹就到了。
一进门,顾清若便觉得眼前闯进来一团亮闪闪的东西。定睛一看,顾禾茹身上穿了一身藕粉色流云锦,只要有光,衣服便会泛起一层彩色的微芒来,令人侧目。
头上更是簪着一颗硕大的明珠,配以金饰,更显得富贵逼人。
凭公中发的那点例银,和顾二老爷的那点月俸,连顾禾茹头上佩的一件首饰都买不起,是谁的手笔,不言而喻了。
顾清若早就听瑶红说过,顾禾茹若不是要准备出嫁的事项,恨不得一天约上十个八个的姑娘小姐会面,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如今有多显贵。
就连顾清莀,都被她烦得避到外祖家去了。
“二姐姐。”顾禾茹跟蝴蝶似地扑棱进来,道:“二姐姐这是去哪了,也不喊我,我倒想跟你出去逛逛呢!”
顾清若刚一回府,瑶红就来报,说:“姑娘,你前脚刚走,四姑娘后脚便来了,听说您出门了,就说等您回来了还要来您这儿坐坐呢。”
瑶红说着就皱眉道:“您说,她这隔三差五地就来一回,从前也没见这么着啊?”
“那怎么能一样。”顾清若也算是了解顾禾茹的心情。从前顾禾茹就觉得自己被她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赶上顾清若式微,又恰逢自己的好时候,自然要得意三分。
衣锦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顾禾茹的心思大致如此。
“她说了什么时候过来?”顾清若问。
“派了人守着您呢,估计一会儿人就来了。”瑶红咋舌道,这让外人见到了,只当她们多姐妹情深呢,快出嫁了才这般舍不得。
回宫后,叶瑾煜又把暗卫叫过来问话。
“当着她的面不能说,现在说吧。”
“是。”暗卫把之前在沁芳斋没说完的话补全了:“郡主说多谢庆王成全,三王子日后必当答谢。”
“说完了?”
“是。”
“你下去吧。”叶瑾煜挥了挥手,将方才的话在心中转了两圈。
庆王能成全三王子什么?眼下的夜阑,又有什么事情是庆王能插手的?
他这个皇弟的手,伸得真是有些太长了。
或许根本诺敏郡主会留在京都,其中就不乏庆王的手笔。
但是其中的关窍,他现在一时还想不出。
“皇上。”赵公公躬身道:“太后娘娘差人过来吩咐说您好久没往她那儿去了,若是您得空,便请您去用个膳。”
叶瑾煜被这么没轻重地吼了一顿,非但没生气,反而笑眯眯的:“你这么激动,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顾清若瞬间抽了一口凉气,立刻冷静下来:“别瞎说,我有什么醋好吃。”
她思绪转得飞快:“不过是见这郡主太不成个体统,既看不上皓国,又假惺惺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罢了。”
“可你刚刚说的是,还能趁机与夜阑交好,一举两得。”叶瑾煜穷追不舍。
“我皓国地大物博,国力昌盛,又何必用联姻来交好友邻贵邦。”
“狡辩。”
顾清若一时被噎住,那有这种说话一点余地都不给对方留的啊?
“不过你放心,我自不会对她有个绮念。我真正想要的人,你再清楚不过了,不是么?”
“回来了。”顾清若刚说完,方才那位翻窗户进出的暗卫果然进来了。
叶瑾煜吩咐道:“说吧。”
“是。”那暗卫单膝点地,竟把庆王和郡主的话一字不漏地原样转达了。
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对话,左不过是议论京城里的好吃好玩之处,没什么稀奇。
顾清若听得无趣,便随手抄了个鸭掌慢慢地啃,谁知下一刻就差没被噎死。
“你等会儿!”顾清若扔了鸭掌,扯了帕子胡乱地擦了下嘴,问道:“你刚刚说听到诺敏郡主说了什么?”
暗卫看了一眼叶瑾煜的神色,没有答话。
叶瑾煜忍住笑意,挥了挥手,道:“好了,你回去吧。”
“是。”那暗卫明显松了口气,急忙翻窗户走了,心中祈求下次这种听墙角的事情,可千万别在找他了!
“我话还没问完呢!”顾清若对于自己被无视这件事情非常愤怒,并立刻调转了枪口:“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啊?”
“话又不是我说的,你冲我发什么火?”
“好好好!”顾清若气极反笑:“那敢情好,人也不用回去了,趁此机会直接纳入后宫吧,还能趁此跟夜阑交好,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你……不会在我院中,也安插了探子吧?”顾清若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我有这么闲么?”叶瑾煜嗤笑一声,似乎对她的猜想很不屑。
顾清若心中暗道,不,你有。
“你放心好了,你手下的那些人又不是吃素的,何况璧青对影卫如此了解,怎么会没有防范的手段。说起来你调教手下倒是很有一套,当真是忠心不二啊。”
“臣忠君之心不改,手下自当一体。”
“我又没怪你,慌什么。”叶瑾煜忍不住揉了揉她的长发:“有时候你可以不必这么敏感,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顾清若很想点头,最终只是眨眨眼,略过了这个话题。
“若有一日……”顾清若突然很想问他一个问题。
一个她不敢深想的问题。
“什么?”
“……没什么。”顾清若半晌摇了摇头。
是她太过执念了,就算知道了结果又如何,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你想不想……去听听庆王和诺敏郡主,在聊些什么?”
“非礼勿听。”叶瑾煜伸手敲了下她的脑门:“怎么,你先生没教过你?”
“切。”顾清若不屑地撇开头:“有本事你就撤掉暗卫啊,在这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谁还不知道谁啊。
“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叶瑾煜说完,有节奏地敲了下桌子,片刻就从窗外翻进来一个布衣乡民,无声地跪在他的面前。
“去,听听对面在说些什么。”
“是。”
那人领了命令便原样翻了出去,行动不过是一瞬息的事情,前后顾清若甚至没怎么看清那个人的模样。
“这也可以?”顾清若拖了拖惊掉的下巴,果然皇帝的任性她不懂。
“难道你想加封庆王?”顾清若大着胆子猜了一猜。
“有何不可?”叶瑾煜反问。
顾清若沉默了片刻,道:“那倒没有……”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叶瑾煜居然还有这种苦心。
叶瑾煜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天生就是铁石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