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毅刚好把将老者护在身后,也不敢闪。如果闪开的话,老者肯定遭殃。百忙之中,只得横臂一挡。“砰”的一声,刘毅只觉身上一震,对方一拳正中右臂,他还没说什么。那小头领却痛呼一声,连退几个大步,再也不敢上前。
身后,传来那老者的喊声:“各位父老,现在街上可不太平,如果没什么事,可选择绕行。”
这老头子,都这节骨眼了,还顾着这些。他这一喊甚是大声,整条街条街上的人都听到了。人一下散了大半,马上街上空空荡荡的。这时那小头领盯着刘毅喝道:“你是什么人?多管闲事。”
他左手抱着右拳一个劲揉着,面上更是脸上青红交接,显然刚才一拳吃了大亏。刘毅却不敢有丝毫得意之色,躬身道:“在下刘毅,忝为西凉军候,刚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请将军海涵。”
那小头领本来满面怒容,听刘毅如此说,表情一变。上上下下打量了刘毅一番,意甚不信。刘毅从腰间取下兵符递过去道:“这是我的兵符,请看。”
小头领接过来看了看,还回刘毅道:“原来是刘将军,即日起,车骑将军府前戒严,禁止普通百姓通过,我等奉令行事,职责所在,还望你勿怪。”
远方,仍有马蹄声不时传来。那是西凉军入城时“大张旗鼓”的声音。对面前倨后恭,大概也是因此吧。刘毅点了点头:“遵命。”
刘毅想息事宁人,但有人却不领情。他身后的老者道:“这位将军所说,自是正道。不过,百姓不是军人,总不好杀人立威吧。”
“你,”那小头领瞪了老者一眼,就要发作。但看了一眼刘毅,又放缓语气道:“你这老头懂个什么,洛阳百姓刁猾之极,寻常言语,他们听都不听的。而军令如山,我等那有时间啰嗦。”
刘毅也不想再起冲突,拉了拉那老者,只是道:“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那老者颇不服气,瞪大了眼似乎还要据理力争。刘毅连忙道:“这人受伤颇重,我们先救人。”
的确,那中刀的中年男子面色煞白,再不管的话,血都要流干了。那老者看了刘毅一眼,叹了口气:“算了,我来吧。不过刘将军,大丈夫能屈能伸是好事,但这世上非黑即白,老是打马虎眼,可容易是非不分的。”
这老头也是,自己好歹为他解了围,他不但不感激,还掉过头来教训人。刘毅又好气又好笑,正想说他几句,那老者叫上两个随从,扶着那中年男子朝外走去。
目送三人走远,刘毅又向小头领打了声招呼,自顾朝宗正府行去。走到宗正府时,却被两个府兵拦了下来:“干什么?干什么?这儿是宗正府,寻常人等,不得乱闯。”
两个府兵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看起来和哼哈二将差相仿佛。汉代的中央军分为南军和北军。因为关系到皇室身家性命,所以历代皇帝,对两支部队看得甚紧,兵源精益求精,俱是从各地戍卒中精挑细选而来,不但战力更胜一筹,而相貌也要一等一的。这两人战力不知如何,但看体型,首先就过不了相貌这一关。宗正府是真没人了么,居然让这等歪瓜裂枣来守门?
看着两人滑稽的样子,刘毅有求于人,想笑却又不敢:“两位军爷请了,麻烦通禀一声。”
那胖府兵横了刘毅一眼:“什么事?我家老爷,可不是人人都能见的。”
刘毅今天并未着甲,一身平民装束,也难怪这府兵看轻了。他又行一礼,客客气气的道:“小子刘毅,乃长沙定王刘发第十二世孙,有事求见宗正。”
一听刘毅报出身份,那胖府兵身子一正,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瘦府兵也来了精神:“哦,可有路引和手介?”
所谓的路引和手介,就是宗室中德高望重者,推荐来报道的书信。刘毅当即摇头:“没有。”
“有宗正邀请么?”
刘毅面色一黑,仍摇头:“没有。”
一听他如此说,瘦府兵嗤笑道:“哈,你是想打秋风罢?找错地儿了,现在宗正府都快揭不开锅了。你就算骗个宗室身份,也不会多发一粒粟,快走快走。真是。”
刘毅道:“小子是真有事……”
瘦府兵不屑一顾的冷笑一声,似乎连话都懒得说了。胖府兵接口道:“算了吧,其实你这种人我们见多了。就因为身为国姓,就一口一个皇室宗亲,其实天下‘刘’姓者何其多?要都来认祖归宗,我们忙死都顾不上。别说你不是宗室。就算是,现在五服外的宗室成千上万,如何甄别?”
“可是……”
这毕竟是这具身体主人的生前遗愿,刘毅仍不想放弃,正想再争论几句,这时有个人在一旁道:“吵什么呢?”
刘毅转头一望,是刚才那老者,只是跟在他身后的两随从不见了,估计照顾那受伤的中年男子去了。
一见是他,两个府兵身子一正,似乎想见礼,那两者摆了摆手:“什么事。”
那瘦府兵道:“回老爷话,这小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皇室宗亲。小的这就将他轰走。”
宗正府虽然没落,但在九卿中位列第三,属官也不少。都司空令、丞,内官长等都属于宗正府。这府兵叫这老者老爷,这么看来。他是在宗正府任职了。刘毅不由多看了这老者一眼。对方敢于在车骑将军府前救人,倚仗的就是这个身份罢。
这老者摆了摆手,对刘毅道:“刘将军,你见宗正有什么事?”
刘毅行了一礼:“好叫老先生得知,小子乃长沙定王刘发第十二世孙,今日前来,只为一合宗谱,完成父母生前遗愿。”
“定王之后啊,”那老者一下动容:“这支人宗族数最多,也最为复杂,不但是陛下亲族,说起来,和老夫也有些关系……也罢,你跟我来。”
和他也有些关系?刘毅心头一动,倒也没有多想,汉室传承至今,已有近四百年,从刘邦开国始,一路开枝散叶下来,宗室在录人口也有好几万,这还不包括像刘毅这种失散人员。这老者说刘毅和他有些关系,多半也是长沙定王一系的宗室吧。不过这也不奇怪,长沙定王,在历史上是有名的能生,一生有十六个儿子,为汉室在南方的统治,夯实了坚固的基础。甚至东汉开国皇帝,光武帝刘秀就是其后裔,这老者如此说,多半也是定王后裔。
宗正府内甚是荒凉。刘毅跟着老者,除了几个打扫的杂役外,一路冷冷清清,几乎没见什么活人。老者带着刘毅进入了一间大厅。然后轻车熟路的在书架上翻找起来。
刘毅心头大是疑惑,就算这老者是宗正府幕僚,但也太随便了,难道就没人管么?但都到这地步了,他也不好多说,只能把疑惑压在心底,四下打量。
这间大厅甚是宏伟,居于宗正府正中。四周,整齐的摆放着一列列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各式竹简。那老者在书架上翻找良久,才从里面抽出一捆竹简,抱出来放在旁边的一张案几上:“刘将军,将你族谱拿过来,我用宗谱核实下。”
刘毅摸了摸胸口,有些迟疑:“老先生,认祖归宗,对小子来说可是头等大事,还是等宗正来了,我亲自交予他为好。”
那老者一愣,苦笑道:“老夫正是刘虞,现忝为宗正。刘将军此话何意,可是觉得老夫不合适么?”
刘毅大吃一惊。刘虞现为太尉,这还是因为董卓在原来历史上,曾经担任此职,他专门去打听才得到的消息。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如今这宗正一职,也是刘虞兼任。不过刘毅转念一想,也就释然了。忙不迭道:“不是不是,太尉德高望重,能兼宗正一职,正是众望所归。只是小子肉眼凡夫,难识贵人而已。”
刘虞不以为意,自嘲似的笑了笑:“倒也不能怪你,只是我这人粗疏惯了。本就一糟老头子,称之为‘贵人’,怕是糟蹋了这两字。”
既然知道了他身份,这话刘虞敢自黑,刘毅却不敢接茬。他从怀里取出族谱,走到刘虞身前,低头躬身,双手捧着族谱,举过眉头,恭恭敬敬递给刘虞:“太尉请了。”
看他毕恭毕敬的样子,刘虞暗自点头。他接过族谱,放在案几上。就着那长长的宗谱,仔细核实起来。过了半天才道:“你们这一支,可是七代刘鲁人后人?”
刘毅仍低着头,道:“是。先父生前曾说,我们这一族,是因为王莽私篡大位,天下战乱。不得已,才西迁蜀地谋生的。”
“不得已啊,”刘虞放下了宗谱,长叹了口气:“苍生苦难,不知伊于胡地。皇室宗亲都是如此,何况普通百姓。”
顿了顿,他又道:“宗谱上也有记载,说定王七世,有一兄族为避战祸,西迁之后不知所踪。现在看来,就是你们了。也罢,
我就在上面添个几笔,将你族谱和宗谱合上一合。这样,你这皇亲身份,就再也没人敢质疑了。”
他说完,翻出两束崭新的丝帛,再从笔架上抽出一支毛笔,蘸上了墨,略一沉吟,却又转头望向刘毅:“刘将军,你可要想好了。如今朝廷式微,各地乱象纷呈。宗室身份,也仅剩个虚名。而定王一支早已除爵,所以封地供给也是空谈。你又是西凉的一员虎将,现在认祖归宗,难免招人猜忌,于你现今处境,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毅又行一礼,答道:“太尉好意,小子心领。然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树高千丈,尚知落叶归根。小子虽然粗鄙,却也知行不改名,坐不更姓的道理。岂可稍有险厄就改弦易辙,抛弃存身立命之基?”
刘虞赞道:“好一个‘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刘将军果真是个磊落之人,倒是老夫小气了。”
他不再多说,提起毛笔,在帛书上铺墨挥毫,过了好一会,才抄好两份,用上宗正府印后,一份和定王系宗谱归档,一份递于刘毅,笑道:“西凉飞豹,果如传闻一般,文武双全。”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家境尚可,其父死得早,母亲为了出头,倾尽家财让其读书。他脑子虽不好使,但心无旁骛,死记硬背之下,囫囵吞枣的记得更多。刘毅魂穿到他身上时,这小子母亲也因操劳病故,这一下父母俱亡,没了约束,他就开始放飞自我。仗着皇亲身份,想偷偷去洛阳认祖归宗,哪知才至汉中一带,就遇了马匪,结果南辕北辙,被人劫往西域,准备卖做马奴。这小子也是硬气,仗着一身蛮力,半夜三更趁人不备,竟被他偷袭杀了守卫。但这次出逃毫无准备,西凉又天寒地冻,结果可想而知。如果不是刘毅魂穿过去,早就被冻死了。
如今的“刘毅”,不但糅合了现代兵王的见识和身手,也没短了士人教育、再加上与生俱来的宗亲身份和蛮力,怎么看都是个移动的“BUG”。刘虞口中的“文武双全”,大抵就是如此来的。
见刘毅将帛书珍而重之的收藏好,刘虞眼中也多了几分柔和:“老夫乃东海疆王第五世孙,也属定王一系。“他眯着眼睛想了想,睁开眼来,眼中已有笑意:”算起来,老夫还是你父辈了。在车骑将军府时,吾见你曲意逢迎,还担心你心境堕落而误入歧途。如今看来,倒是老夫多虑了。不过兴汉呐,你身居虎狼之地,是非也多。万事多加小心为是。”
抬头一望,就见老者正望着自己。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有关切,有期盼,欣慰……好多好多。这种眼神,就像一个遥远的梦,刘毅好久没感受过了,久远得差点模糊。如细小的微粒,漫漶于记忆的海洋中。
那一次还是前世,有次任务外出。老爸送他到门口,眼中的神情,就和刘虞差相仿佛。他心头一颤,又行一礼道:“谢皇叔关心,小子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