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比我小三岁呢,居然教育起我来。”雷荣大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尤其配你这张二十出头的脸庞,不觉得滑稽,比小品还好笑嘛。”
罗学云冷笑道:“俗不可耐,学无先后,达者为先,论人生感悟我比你深刻,提点你两句算得了什么,非要跟兰陵王似的,带着凶恶面具,你才能认可这是杀生大将?”
“那没有,不过嘛,人生苦短,糊涂之日长,而清醒之日短,哪有那么多看透、清楚、明白、深刻,能顺应时代随波逐流,不厌烦不苦恼不就得了,天天喊为什么事业奋斗终生,说什么做接班人,给你机会么。”
雷荣淡淡道:“真论人生意义探寻,所有人都是相同起点,没有谁机会更多,谁机会更少,王子公孙也好,贩夫走卒也罢,都没有超脱人的概念。日子怎么过着,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罗学云道,“关于雷云文化涉足电影的问题也由你做主吧,毕竟都是你在忙活,情况更清楚,真有什么不妙,依你的机敏,绝不会一条路走到黑。既然如此,该遇到什么挫折,教什么学费,都可以放宽去看。”
雷荣斜睨着眼,哼哼唧唧:“听你的意思,雷云搞电影一定失败?”
“我不是算命先生,测不了吉凶。”罗学云双手一摊,“只是困难明摆着,任何时候都没法视而不见,眼下电影市场复杂,我可能偏向求稳。”
雷荣还要说什么,就听一声脆生生的呼喊,打断他的思路。
“雷叔叔,我想要这个。”
雷荣偏头一望,只见月月借着椅子三步两步爬上办公桌,搂住一件水晶工艺品不放,其固定底座是缩小隐藏式,内部可以装载电池,底座之上是庞大松软的云团,云团里藏着若隐若现的闪电符号,开关打开,有些云朵和闪电符号可以发光闪光以及播放音乐。
一闪一闪亮晶晶的东西,显然非常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当然,更吸引小孩子注意力的,是另一个小孩的叫喊,原本走来走去十分悠然的云云,紧跟着扑过去,哇哇叫喊。
“雷叔叔,我也要。”
“哈哈哈!”雷荣心中郁闷顿去,笑得前仰后合,得意道:“老罗啊,我看一双金童玉女也不全是好处嘞,手心手背都是肉,长大要是喊着我要青云,我也要,我要优选,我也要,可怎么办呦。”
罗学云没好气道:“小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么?产业不是玩具,摔坏砸坏再买一个,再换一个,没有本事没有能力,什么都别想要,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嘿,话是这么说,到末了不还是传给自家孩子心里踏实,就算是摔坏砸坏,也是自己骨肉干的,不是人家孩子弄的,怨不得谁。”雷荣扬起下巴示意,“去解决吧,雷云logo水晶雕件很多,一模一样的‘云中雷音’就这么一个。”
罗学云慢悠悠走到桌前,顺手将云云拎起,跟她妹妹同时放在宽大的办公桌上,放缓语调:“这东西对你雷叔叔很重要,你俩要懂礼貌,不要让叔叔为难,月月、云云,若是雷叔叔要你们最喜欢的玩具,你们给不给?”
“我跟雷叔叔换。”月月高举小手,“拿我的车车。”
雷荣噗嗤笑出声,道:“你这女儿脑子灵光,月月,叔叔愿意跟你换车车。”
“好耶。”月月高兴得拍起小手。
“大哥,这就我一个人,别捣乱好不好,真惹急了,张牙舞爪有你受的。”罗学云没好气道。
雷荣根本不管,反而问起云云:“儿娃子,你有什么玩具跟叔叔换,说出来我考虑考虑给谁。”
罗学云脸都黑了,岂料云云奶声奶气道:“不换。”
雷荣奇道:“为什么不换,不想要了吗?”
“妹妹的,回家一起看。”
“咦,说是一般大,还是有哥哥风范的,既然这样就给月月带回家吧,俩孩子一起玩。”
“免了。”罗学云哼哼道,“等回家月月抱这玩意逮人就谝,你看哥哥还能不能坐得住?带回去就是定时炸弹。”
他转向一双儿女,正色道:“都看着我,咱们现在是到雷叔叔家做客,做客得有礼貌,月月你告诉爸爸,看到人家的东西就想要带回家,这是懂礼貌吗?”
月月眼巴巴望着罗学云,道:“爸爸,雷叔叔答应跟我换的,我不是要的。”
“雷叔叔对这东西可宝贵了,他每天都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件玩具过一天又一天,跟你换是因为你是客人,又是小孩,怕你不开心,但是你要真换走,他坐在椅子上就再也看不到自己喜欢的玩具,再也开心不起来。
你忍心因为自己的开心,就害得别人不开心吗?”
“爸爸,我不想害人……”
“那还换不换了。”
“不换了。”月月犹豫良久才说出口,说完瞥了一眼水晶雕饰,扑到罗学云怀里哇地哭出声。
哭声很快感染云云,占据左半边嚎哭起来。
雷荣看得呆了,听着时高时低的呜咽声,愣了良久,苦笑道:“你这管得也太严了,不过是雕件而已,赶明再定做两个就是,何必吓唬孩子。瞧娃子这委屈的哭声,我听着真不是滋味。”
罗学云冷静道:“三岁看小,七岁看老,在这个年龄段正是个性形成的时候,开始认识世界,学习做事做人,若是没有正确引导,很容易养成不好的习惯,父母只是一段的引路人,手没那么长能管孩子一辈子,所以该担责任的时候,不能有一点轻忽。”
雷荣道:“说到底就是一座水晶雕件而已,孩子都晓得跟我换,何必非要如此?”
“这段时间送到我家的儿童礼物能装一车,不缺乏这种发光的雕件,他们既然有了,也表示喜欢,为什么到人家屋里看到一件相似的,仍旧说要,是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还是别人家的东西格外有吸引力?”
“万一就是不一样呢,别人送的和自己遇到的感观上有差别,不是很正常嘛。”
“如果是第一天来刚看到新鲜,我会这样考虑,但已经是旅程结束,逛了很多商场,很多景点,买了很多东西的情况下,依旧如此,我只会觉得这习惯不好,办公室毕竟不是商店,喜欢什么就买走。”
雷荣咋舌:“会不会有点太严格,总觉得……唉,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你先让俩孩子玩个够,过段时间我再给你寄两个一模一样的。”
…………
黄岗,上罗坡。
戴着防晒帽,穿着短袖短裤的兄妹俩,背着小书包,手牵手往老屋跑去,大黄的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奔跑着护拥,罗学云夫妇则拎着东西不远不近跟在后面。
“奶、奶,我们给小弟弟带礼物回来啦。”
刚走进院门,俩孩子便不约而同喊叫起来,吓得罗老娘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赶忙拦住俩孩子,一边紧张地说“嘘”,一边笑逐颜开,抱住俩孩子喊“乖孙。”
“哎呦,乖孙回来啦,小点声,弟弟刚睡着,别吵醒了弟弟。”
俩孩子同时点头,跟做贼似的东张西望,月月压低声音道:“奶奶,我们给弟弟带了礼物,小弟弟在哪呢?”
“在里屋你婶婶照看着呢。”罗老娘将俩孩子拢到身前,电风扇呼呼地吹着,“娃,城里好不好玩呐。”
“好玩也不好玩。”月月道,“东西很多,人太少了。”
“人太少了?”罗老娘疑惑不解。
“说的是玩伴太少了,整天跟大人一块,没意思。”罗学云跟着走进屋子,“俩孩子憋不住,坐一路车回家,刚睡一觉就吵着要见小弟弟。”
“好着呢,好着呢。”罗老娘喜道,“咱云儿月儿,心里有兄弟姊妹,是好哥哥好姐姐。瞧这穿得多洋气,要不是奶奶、奶奶喊着,我都不敢认。”
“我们给妹妹和弟弟买了,都洋气。”月月赶忙扒拉罗学云拿出礼物。“妹妹呢,不在屋吗?”
话音刚落,苦儿就从里屋踉跄着跑出来,顿时哥哥姐姐妹妹乱作一团,叶秀跟在后面出来,脸上带着疲倦的笑容,说道:“二哥二嫂回来啦。”
“回来了。”秦月迎上去,关切道:“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空调不造太热了?”
“好着哩,就是壮壮太闹腾,磨人得很。”
叶秀这话倒不是虚言,如果说项励志辞职闹得沸沸扬扬,是幺妹罗霞决定远去的根因,叶秀儿子出生则起到催化作用,婴儿的状态就是任何时候,任何地点都可能哭闹,跟着引发其父母长辈的混乱,这对先后经历两遭的罗霞来讲,是个不愿意再亲身感受的折磨。
谁让她心疼爹娘,有什么活,即便不该自己去干,为了给爹娘搭把手,最后落到自己身上,没法像三哥那样逍遥自在,跟挤牙膏似的,不喊不催不打,酱油瓶倒了都能坐得住。
“还真别说,这天儿越来越热了,往常凉风(荫凉之地闲坐,吹自然风)就很得劲,现在不行,离不开电扇,真要人命。”罗老娘探问道,“听老幺说江城是什么火炉城市,热得很,你们呆着还习惯吧,树芽能适应吗?”
“城里有空调有风扇,能适应的。”罗学云道,“人家学祥刘丽一呆呆几年都没事,幺妹就特殊么?”
“说什么呢,咱娘不是担心女儿第一次出远门受苦,别老是教训人的语气。”秦月说和道,“娘,别担心树芽,都有人照应着呢,我嘱咐她有空就给你来电话,有什么话你跟她说就是,方便。”
“我接过树芽的电话,声儿听得明明白白。”罗老娘道,“有她二哥照顾着,我放心。”
叶秀当桌切了西瓜唤大伙吃,说道:“谢谢二哥二嫂,一年到头都挂念着孩子,先是苦儿,又是壮壮,劳你们费心。”
秦月笑道:“说的什么话,都是侄子侄女,在我们面前,跟自家孩子一样的。”
叶秀摇头,不再多谈这个话题,转而另起一项:“村里讲南山头的承包款,二哥不要村里退,顺带桃树也分给大家,他们开会讨论之后,打算把南山头的桃树优先给咱们几家和家里缺少劳动力的几户,马上就能见到收成,还能免于开荒辛苦。
我知道这是二哥帮忙嘞,这情谊我跟学雷都记着,一辈子感谢二哥二嫂。”
说着起身,竟然像是要鞠一躬,秦月赶忙拦住,扶她坐下,劝道:“弟妹言重了,都是上头正攵策好,给咱们多加地,桃树反正都是还回去,给谁不是给,村里怎么办是他们的事,直来直去,谁都不占便宜。”
“那不一样,南山头的桃林都是二哥当年带人种的,青农养护这么多年,不光每年挂果丰产,接过来就捡收成,地也整得漂漂亮亮,就算改种都方便得很。要不是二哥的关系,要么抽签,要么帮扶,再怎么都落不到咱家头上。”
不管叶秀心里怎么想,面子给得足足的,本来一旁默不言语的老娘都忍不住张口。
“老二啊,娘知道你看不惯老大老三,面子上冷冷清清,但是心里一直有这个家,过年你哥不懂事,扯东扯西说了一堆怪话,难为你不放在心上,还让他沾到光,分到现成的桃树,每年踏踏实实一笔收入。娘替俩不孝子,谢谢你这个兄弟。”
究竟是罗学云有意设计,顺水推舟惠及兄弟家人,还是曹国宏罗学昌闻弦歌知雅意,会办事会做人,别说外人不清楚端倪,恐怕罗家人自己都不了解。
境界差距太大,令学风也好,学雷也罢,都看不透这个兄弟,好歹学雷没脸没皮,不跟二哥犟,好处落到身上肯嬉皮笑脸道谢,罗学风就有点迷,未必懂得示好,也未必有机会示好。
毕竟云云月月跟苦儿同龄玩得来,后者跟奶奶住一起,同在坡上,不管怎样避不开。
所以老娘作为长辈只能多和稀泥,这边加点水,那边添点面,搅合搅合不分那么清,罗学云很能理解,但不一定接受。
“谢不谢什么的,免了,村里家家户户都该有的东西,不是我个人功劳。”他淡然一笑,“我也不冲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