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创业之心,有成业之志,你们队长确实花了心思,只是做成并不容易,投入产出中间三五年的功夫,一旦退缩就前功尽弃,不能盲目上马,得做好准备。”
罗学云嘱咐道:“思想准备,耕地准备,技术准备,青云农业有个互助小组模式,叫农科小院,在相同地方做相同产业的亲戚朋友组成学习小组,一起琢磨把产业做好。
这件事得提前开始,在村里挑选想学能学的人,来青农学习果树种植,去实地参观,最好能在果园干一段时间,听老人讲讲经验,你和帮益养羊也是一样,不光学理论知识,还得去实践,这样上手的时候,才不会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学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手艺窍门都是安身立命的本事,平白来学,还包教包会不收钱,这情意太重了。”彭帮勤嗫嚅道。
“还能跟往年一样,什么东西不管好不好都藏着掖着不让人看?青云农业正打算把实际生产经验编辑成手册,印成书给每一个合作者参考,就怕你们看不上。”
“哪能,肯定请回家供着。”
罗学云忍俊不禁。
“供着可不行,最好是随便放,一有空就看看,养殖上有什么问题及时发现,就是青农还没养过羊,真要写咱们的版本说不定还得你和帮益实际总结。”
“我一定好好总结。”
“别这么紧张,认识好些年不是亲戚也是朋友,聊个天稳当的。”
彭帮勤挠挠头。
“我也是来田集才知道,青农的事学云都不过问的,谁知道帮益冒冒失失找到你家来,你还给他回信讲解,我们这点小事来来回回劳烦你,心里不是滋味。”
“牵扯一大家子十来口人,哪还能是小事,你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当朋友,再说,我也就是牵线搭桥,具体的事还得下面人忙。”罗学云道,“当年你送的野羊,我还记着哩,争取把家羊也养好,我定你家的羊肉过年。”
“保准完成任务。”彭帮勤喊道。
“这药酒带回去给彭伯尝尝,舒筋活血,我这孩子不能离手,有空再去看望。”
“不不不,都没带东西来,还要带着走……”
“别拉拉扯扯,我自己酿的土特产,你要不带,我还得找人送,不是麻烦一圈吗?”
彭帮勤心中涌出浓浓的感动,好了,救命恩人又变成贵人,这情意还能还得请?人家一个大老总,万儿八千的生意都不过问的,为你个小小的羊圈来回安排,这可不光是生意上的帮忙,真心当朋友的。
不把小羊场搞好都不行。
干!
彭帮勤回了家,先把养羊的事跟弟弟说清楚,叫他捡起书本再认认字,家里事安排安排,过两天就跟自己去青农学习,然后往队长杨远家去,传达他问询的结果。
“杨叔在家吗?”
“帮勤来啦,你叔没在屋,估计是到哪个山头坎子瞧情况去了,到屋喝杯水,坐着等一会儿。”
一屋子都是女眷忙活,他哪坐得住,果断拒绝。
“婶,我去山头望望,转一圈再回来,要是俺叔到屋你留住他。”
“好嘞。”
冲,意为山间平地,通俗意义上讲就是山谷,这地形一般都是丘陵山区,比如最著名的韶山冲,彭家冲显然就普通许多,良田有但不多,山地多但不肥,跟陈清各个叫岗的村子一样,都是很穷的地方。
种粮食嘛,耕作麻烦,都是人力蓄力,劳力用不少,产量却不高,养东西嘛,风险高,难度大,还需贴本钱,仔细防着山里的东西祸害。分地以后,条件稍微好些,就有人按捺不住性子,想要动一动。
作为村主任的前生产队长杨远就是其中之一。
事实上这并不容易。
人和事物都有很强的惯性,想要改变原有的运动状态,必须施加外力,对于刚吃饱饭没两年的村民来讲,改变就意味着风险,就像种粮食一样,若是不能保证产出,到明年没粮会要人命的。
但不改变同样难捱,柴米油盐,衣裳鞋袜,儿子结婚,孙子上学,人情礼份子,还有头疼脑热跌打损伤,样样都要钱,要钱就要命,不过是慢刀子割来割去。
杨远决心改变是受了小儿子影响,杨水文机灵聪明,初中没上完就下学,跟人学手艺做木匠,谁知道师父心黑,光是像牛一样使唤,却不传真本事,搬木头吸木屑愣是把大好小伙折腾病倒,终于下定决心跑路。
说来也巧,那年发大水,杨水文仗着有力气去帮忙,遇到青云援助队,得知他们招收受灾村民做工熬饥荒,果断报名。
其时杨水文对青云公司并不了解,他没有功夫看报,也没有功夫了解八卦,只是觉得他们舍得捐助那么多吃的喝的,能出动人手救灾,肯定是有钱又心好的单位,值得去。
本来是当建筑工,筛选时发现文化程度相对较高,人也年轻机灵,就去了青云食品厂当操作工,在食品厂听广播看电视阅览室读报,杨水文仿佛打开新世界大门,飞快学习新鲜知识,慢慢升成班组长。
生产资料和产品附加值的概念,让杨水文对种地产生更多思路,不管怎么说,经济作物的收益一定高于粮食,是他确信无疑的事。
这时候跟风种蔬菜已经不合时宜,陈清早做成不小的产业基础,在青农不断的鼓励扶持之下,大大小小的蔬菜基地分布陈清各乡,论经验论渠道论收益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杨水文吃食堂经常能听到研发部门的人讨论,明白一个词叫卷,在已经成型的圈子混,又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只能吃灰。
相反,种果树见效虽慢却是长远之计,果树一成,可产出多年,饭碗很稳,特别是青食的果汁饮料,明天的水果罐头,团结的果品,都需要大量水果,最关键的是,水果现在还很奢侈,基本上种得不差都能卖出去,属于稳赚不赔的。
经过杨水文一番琢磨加请教,他给老爹制定策略,种梨!
黄岗板栗张山茶,叶岗葡萄南山桃,这些项目的确好,种出来青云包销,但问题是人家早早发力,现在去连苗木都抢不到,而差两年三年产出,可能就吃不到热乎的。
反观梨、苹果、柿子、枣子、杏子,青云食品没怎么用上,因而青云没有扶持,还是零零散散各干各的,眼下需求已出,只要有成,青云不会舍近求远,去别的地区购买。
杨远耳朵听出茧子,心就毛躁起来。
谁不想家里摆台电视机,出门一辆自行车,穿得漂漂亮亮,吃得有滋有味?
“占地……”
若要成园,肯定得用地,能不能动员全队都拿出一亩半亩跟着自己干,杨远没有信心。
“杨叔!”
彭帮勤一边招手一边喊。
“帮勤来啦,你问到结果啦?”
杨远大喜,快走两步迎了上来。
“罗总支持你带着全队种梨,还说佩服你的情怀,不顾个人利益,发展想着乡亲,托我跟你带封信。”
彭帮勤翻动挎包,取出一本书,将平平整整的信封递给杨远。
“帮勤有心了。”杨远看到他如此珍视这份信,难免有些感慨,老彭脾气坏,他儿子都还是很好的。
“罗总讲,一个人做事总是容易些,做坏了,了不起全家受累,打两句骂两句日子还能过,领个头带着许多人做就不容易,主动把担子压在肩上,一点点问题乘以全村人都是巨大的难题,这种精神值得敬佩尊重,他有义务提供支持,协助您把事情做好。”
杨远有种吾道不孤的感受,还是有人理解自己的想法,作为生产队长,看着大队解散,各家各户自扫门前雪,好的勉强过活,坏的艰难度日,心里不是滋味,只有互帮互助,才能让所有人度过难关。
他知道很难,却不能一个人富贵。
杨远撕开信封,一个字一个字仔细阅读,看得眼睛发酸,事情还没做,就来一份表扬信,谁绷得住?越发觉得担子重。
“你这书是?”
“绵羊养殖技术,我带回来学习学习,确定养什么羊。”
“羊圈要搞起来啦?”
“是的。”彭帮勤道,“杨叔要种梨,俺全家肯定支持,至少两亩地,剩下的种点牧草大豆给羊做饲料,也减轻点负担。”
“好得很,想法踏实明确,大胆去干,要是盖羊圈吱声,我让俺家武去帮忙。”
“还不急呢,去青农学习实践几天,再好好想想咋干。杨叔,你去学种梨不,咱们一起去,也做个伴?”
“肯定得去,还得多叫几个年轻脑子灵的。”杨远道,“以后就用这些人当基础,把农科小院弄起来。”
“杨叔觉得农科小院好?”
“那还用说,现在谁不知道知识有用,一个懂行的办事比门外汉快几倍,俺家文说了,不管干什么,得清楚个大概再上,蒙头就斗,到后面咋亏咋败的都不清楚。
生产队没了,农技员也不来村里,有个啥问题都得俺们去乡里问,还得买烟买茶,干脆我们自己学,就借种梨,在队里搞个小组一起琢磨,我们也不做研究,找两三个识字的,懂得记录经验,发现问题找方法解决就行。”
彭帮勤竖起大拇指。
“叔说得对,把准备工作做好,乡亲们看到也会更有信心,认为能成踊跃参与。”
杨远握拳喝道:“俺队要做就一定做成,这口气若散了,再鼓起来就难了,豁出去干。”
两人都怀着必须要干成,干不成对不起人的想法,猛猛使劲,去青农听老师讲课,去实地跟农户学习,亲自动手干活,试试感觉。
一番折腾下来,彭帮勤累瘦一圈,人也黑了,但精神头更足,经历过绵羊生病救治,怀孕接产,甚至死亡,他对养羊这件事感受更深刻。
“不比养牛简单。”他说道,“一头牛全家好几双眼睛盯着,有啥问题还能看到,养羊却是一双眼睛盯好几头,得更小心,一圈几十只,得病一逮逮好几个,太危险了。”
彭帮益问道:“哥,你觉得咱们养什么羊好?”
“大尾寒羊。”彭帮勤道,“脂大,仔多,毛质优,生长快,产肉好,耐饥寒,易管理,寒羊毛有行情能赚的更多,出肉率四到五成,当年羊羔当年宰,最关键是温顺抗病好养活,适合咱们刚开始干的,只要摸通了,财源广进。”
“嘿嘿,我也是这样想的。”帮益笑道,“一两年就能开始回本,这结果才美,真像种梨熬三五年,忍不了啊。”
这个问题对杨远来说的确很致命,让他说服乡亲们的过程十分艰难,即便好话说尽,甚至拍胸脯保证,都没用。
“你先种,种成我们再学。”
能说出这样话的,已经很给他面子,更有甚者怀疑他收了什么好处,在坑他们,对他报以万分警惕。
“要不行就这样,咱们先干着,看到好处他们会跟上来。”大儿子杨水武说道。
“屁话!”杨远毫不留情呵斥,“你懂什么,三五年一过,他们就赶不上趟了。”
“赶不上就赶不上呗,是他们眼瞎,你这个队长哪还有那么大权力,指挥这个管那个,吃力不讨好。”
“滚犊子,邻居百舍吃糠咽菜,你大酒大肉吃得下去?”
“又不是我要的,是他们不听啊,爹,咱尽力而为。”
杨远看着他,摇了摇头:“你火候太差,将来队长你别来争。”
“为啥,当队长不就那点事,谁干不好?”杨水武不服气。
周末,杨水文回来特意过问种梨的事,被他抓住机会,一番埋怨。
“弟,你来评理,种梨风险大是不是俺家在趟路,他们不识好人心就算了,还阴阳怪气,爹反过来还骂我。”
“爹没错。”杨水文斩钉截铁道。
“你也觉得当个队长,真就大公无私,得担起全队?”
“没有,只是种梨的人数少了,一定种不成。”
“为啥?”
“不够乡亲们自己吃的。”
杨水武哑口无言。
根本就不用偷,都是乡里乡亲光明正大过来摘,你敢咋地,到时候一闹腾起来,风言风语吃不消。
“最少得有一批人跟着种,最好是每家都能种几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