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冬,今年的初雪来得晚了些,那日姗姗来迟的初雪携阑筠而至。
彼时我与太子哥哥正在檐下温茶赏雪,听到齐行传来消息时,我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两个多月毫无音讯,更不曾托人给我带半句话,我将齐行派出宫外几番寻他踪迹,即便太子哥哥同我隐晦提过,阑筠趁时在外隐秘行事,我依旧放心不下,心中始终沉着块石头。
他终于与初雪同来,我喝了口茶,轻轻松了口气。
太子哥哥瞧了我一眼,揶揄我道:“左相大人一回来,齐行便来报,啊昭对其可是十分惦记。”
“妹妹怎能不惦记?当初左相大人与我在瑶城分离,当时情况又那般危急,妹妹安然回宫许久,又久未闻左相消息,怎能不担忧?”我面不改色:“妹妹也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太子哥哥轻声笑了:“如此…左相大人入宫了,啊昭不去瞧一眼?”
我淡漠道:“人未死便好,有什么好瞧的?”
他若有所思。
“所以你几番寻他消息也只是出于普通关心?不是因为你喜欢他?”
他问得如此直接,我突然间语塞。
他又:“你可别蒙我啊昭,你喜欢左相不是人尽皆知吗?虽说啊曜说你是闹着玩的,但是我觉得你玩闹归玩闹,你绝对是对他动心了!”
我莞尔:“太子哥哥怎如此笃定呢?”
他颇自信着:“太子哥哥对你也是有几分了解的,你对那温雅清贵的总会多瞧几眼,左相是霁月光风的君子,本性又如松雪冷傲,你这顽皮性子定是要去招惹人家。”撇我一眼,又悠悠道:“他睿智无双,虽为儒生却不迂腐,豁达通透,他入朝为官拜相期间所建议父皇改革汉周之法,皆你私下所赞许,即便曾被举朝反对的全国开办私塾之法,你表面上同人家过不去,事实上心里称扬人家,此去邯州又得左相一路教导,甚至以命相护,单纯的小公主怎能不动心呢?”
我忍不住给他鼓了掌。
“太子哥哥,你该去说书。”
他大笑了几声,眉目舒朗:“我该是有这天赋的,便是你二皇兄也说过。”
我:“……”
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太子哥哥除了在管理国事上没啥天赋,其他的十分精通倒是真的。
许见我面无表情,他叹气:“你这丫头,越发的没趣,怎么也学你二皇兄总是冷着张脸,如此不可爱。”
二皇兄有面瘫皇子之称,只在太子哥哥面前有颜色,但这近日对着太子哥哥冷着脸也是因为前些子太子哥哥突然向父皇请辞太子之位,甚言将太子之位让给二皇兄。
那番话不止惹得父皇不满,二皇兄也气得不行,还同太子哥哥吵了架,虽然吵完架太子哥哥还是无心般,但二皇兄也已好几日不给好脸色看了。
“明明是太子哥哥心中有事瞧着啊昭不讨喜,得你厌烦了,反倒过来怨妹妹不可爱,我这十几年来的这张脸,你不过是看腻了。”
太子哥哥起身:“哎!打住!打住!算哥哥怕了你了。”
他索性茶也不喝了,扯了个政务繁忙的借口就溜了,说到这,太子哥哥想让位的法子也不是突起,从前阵子他就每天拉着二皇兄帮忙处理政务,原以为是想偷懒,原是存了那样的心思。
看着太子哥哥坐在轮椅上逐渐远去的身影,我问齐行:“陈家那边最近有何动向?”
齐行想了一下:“倒是没什么,便是好像太子提出让位,似乎没同陈家人商量过,那天陈家啊公和陈国舅在太子面前大发雷霆了,陈夫人也连续几天进宫找皇后了。”
我笑了一声:“陈家人一天到晚蹦跶得倒挺欢,廖家一倒下没了对头,陈家这风头也是越发的足。”
此次赈灾陈家极力出头,揽了不少功,便得了父皇不少恩赐,眼下风光无限,未想太子哥哥突然提出要让出储君之位,可把陈家急坏了,自也在朝廷引起轩然大波。
朝臣贪污腐败,年末多是天灾瘟祸,搞得民不聊生,举国上下本就人心惶惶。
太子哥哥在这时提出让储实在不妥。
好在这混乱的时刻,阑筠终于回来了,他便如一颗定心丸,定住所有人的心。
定住我的心。
即便听到他回来的消息我表现得那般冷静,可我的心波涌如涛浪,我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见他,从未如此渴望看到他,可我不能,许是前日父皇的旁敲侧击与提醒。
他坐在那龙椅上,高高在上:“朕让你同阑筠出行,乃要磨练磨练你的性子,点阑筠为师,是想让他教导你懂事些,朕不望你像你母后一样端庄大方,贤良淑德,至少不乖张跋扈,胡作非为。”
越说越气:“你不愿在太学院上课,朕破例让你随师出游,你倒好,没半点长进,回来便散布谣言。”
我跪在地上,抬眼望他:“倘那不是谣言呢。”
父皇敛了脸上的怒气情绪,语气有些阴凉:“阑筠为你之师,师生有私情,这违背伦理,便是他师德有亏,是想朕砍了他脑袋吗?”
我垂在裙边的手捏紧了裙摆,睫毛微微颤动,嘴角扯出一抹笑:“好啊,那父皇便砍了他脑袋,反正他不喜欢儿臣,死便死了。”
“孽障东西,心肠如此歹毒。”虽然他的语气依旧阴凉,却没了那危险的锐气:“世间好郎婿那么多,喜厌之心不要那么重。”
我偏故意:“儿臣就喜欢左相大人那样的。”
父皇不耐烦的一甩袖子:“行了,天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我还欲开口,他却直接走了。
看着父皇的背影远去,我那直挺的背突然泄气般弯了,瘫坐在地上。
回到都城时,我头一次动摇了父皇自小灌输的公主使命,想逃离身份带来的枷锁,所以我试探着父皇的可能。
我早已听知北昌使臣即将来访,眼下汉周动荡,各国蠢蠢欲动,狼子野心可见,是以,汉周与北昌极有可能联姻,而汉周的亲公主只有我与三皇姐王翡……
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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阑筠回都城半月有余,我才在东宫处瞧见了他。
瑶城一别,竟快三个月。
那张温雅如玉的俊颜在眼前,让我牵肠挂肚淡如烟的眸子此时正望着我。
风吹来,我的心乱了。
如太子哥哥所说。
对阑筠动心是件理所应当的事。
我也才十六岁,长在宫里头,平生里遇上有趣的人不多,惊艳的人里偏偏有他一个。
谦谦白玉的君子睿智无双,笑如朗月,那双温情的眼睛瞧着你,柔声的唤着:“殿下。
我又怎会不动心呢?
他如此狡猾,不管温情还是冷漠,虚情还是假意,都能扰乱我的心,即便我不想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