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澜正色道:「我明白的,进京之前嫂嫂便叮嘱过。」
「你心里有谱,那我就放心了。」
成星卓出了门,自侍从手里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临行前又扭过头去,皱着眉说:「郑闹闹,我提前警告你一句,别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家捡,知道吗?」
「……」赵宝澜怏怏不乐道:「知道了,你快走吧!」
成星卓手指点了点她,扬鞭离去。
……
宝蝉往内室去换了身粗布衣裳,随意找了个包袱背上,叫方长老几人跟着,按照成星卓给的地址找了过去。
玉清街在金陵城北,地方稍有些偏,住的也多半都是普通百姓,不过细想也是,他们本来就没有多少家财,孤儿寡母都指望宝蝉的卖身钱过活,哪里能一掷千金,买什么亭台宅院。
等到了地方,宝蝉便叫方长老几人在巷子口等候,自己顺着巷子走过去,找了个在门口择菜的妇人问:「婶子,劳烦您问一下,这里边是有户姓彭的人家吗?」
那妇人楞了下,上下打量她一眼,便当是城外逃难进来的,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帮着指了个方向:「巷子口第三家就是。」
宝蝉道了声谢,背着包袱走了过去,木门前铺的是青石台阶,旁边种了些小花,打理的十分整洁,她深呼口气,抬手扣了扣门。
里边声音正热闹,似乎是有客人在,宝蝉听见母亲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说:「来了来了。」
还不忘同客人们解释:「我之前叫王阿娘帮我做几个绣样,大概是过来了。」
木门打开,四目相对,彭母脸上有短暂的茫然,认出来人是谁之后,瞳孔一缩,猛地变了脸色。
「砰」的一声响,她下意识把门关上了。
那声音又闷又沉,砸的宝蝉脚下一软,面孔发白。
什么都不用说了。
她扶着墙壁,死死的咬着嘴唇,慢慢吐出去一口浊气,转身便走。
这时候门又打开了,彭母不安中裹挟着几分疏远的面庞重新出现,看着女儿走出去几步的背影,她迟疑几瞬,低声唤道:「慧姐儿。」
宝蝉回过头去,神情无波无澜的看着她。
彭母嘴唇动了几下,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过去,才沙哑着嗓子问:「你,你怎么找过来的?」
宝蝉说:「我赎身了。」
「哦。」又是半晌过去,彭母才吐出来几个字:「这样。你等等。」
她将门合上,转身进了屋,没过多久又把门打开,递了个布袋过去:「你把这个拿上。」
宝蝉木然的看着她。
彭母急了,走出门去,硬塞到她手里去:「拿着呀。」
宝蝉低头看了眼,里边装的是两个糖角子,大概是刚蒸出来没多久,尚有余温。
院子里有说笑声传出来,彭母手足无措的站了会儿,为难的说:「你妹妹相看了人家,这会儿正在这儿呢,他们都不知道咱们家有三个孩子,我……你弟弟有出息,已经考上了秀才,你妹妹明年也要出嫁了,家里边倒不是缺那口吃的,而是,而是你进过那种地方,传出去之后,他们在外边怎么抬得起头来……」
宝蝉不是没想过有这种可能,只是心里边总怀抱有一分希望,然而此时此刻,那份希望彻底破碎了。
她捏着布袋里边的两个糖角子,哽咽道:「姐姐是窑姐儿,传出去弟弟妹妹抬不起头来,但姐姐做窑姐儿赚的脏钱,弟弟妹妹花起来倒不嫌脏。」
这话当真是直刺心肝,彭母听得怔住,喉头发酸,眼泪不受控制的出来了。
「慧姐儿,娘当年也是没法子了,」她从怀里摸出来一角碎银,并着一把铜钱,一起塞到女儿手里:「你把这些拿着,好歹先找个地方落脚……」
「我不要!」宝蝉一把将那些个碎银铜钱丢到地上去,寒声道:「我嫌脏!」
彭母怔怔的看着她,好容易停住的眼泪又出来了。
方长老在巷子口等了会儿,听见那边动静不对,略微捯饬一下自己,叫几个下属跟着,倒背着手,昂首阔步的过去了。
过去打眼一瞅,他皱起眉头来,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做作的帮宝蝉擦眼泪:「怎么哭了?来的时候不是还高高兴兴的吗?你一哭,我的心都跟着痛了!」
宝蝉:「……」
宝蝉瞥了他一眼,就见方长老穿着个貂皮披风,脖子上带了根大金鍊子,十根手指头上戴了十个翡翠大戒指,一时间什么话都不想说,转过身去自己把眼泪擦了。
方长老见她不配合自己表演,也不气馁,嘆口气,瞟一眼彭母身后的院子,怜惜的摇头道:「我早就跟你说了,人心易变,靠不住的,当初他们能丧尽天良把你卖掉,今天肯定也不会良心发现收留你的,你偏不信,怎么样,碰到钉子了吧?走吧,咱们还是回去吃香喝辣,叫他们在这儿吃糠咽菜吧。」
宝蝉:「……」
宝蝉什么都不想说。
自打方长老一出现,彭母就傻眼了,现在再听他话里边的意思,仿佛自己女儿不是一无所有跑来投亲,倒像是阔绰发达了,想上门来考验一下自己的。
她愣在原地,结结巴巴道:「慧姐儿?!」
宝蝉过了最开始那股子伤心劲儿,便刀枪不入起来:「慧姐儿早死了,叫你卖进窑子之后就死了,还叫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