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他削一个呗。”刘振华笑嘻嘻地答道。
冯晓飞弯腰伸手,从座位底下拉出一个旅行包来,拉开拉链,划拉了一下,从里面掏出一件长长的物件——一把木鞘的长dao。
冯晓飞握住dao把,慢慢地抽出dao身来。
这是一把用弹簧钢打造,被砂磨精心打磨过的长dao。三指宽,手臂长,闪着刺眼的寒光。
周围的空气猛然间凝固,所有的声音都被冻结,只有咣当咣当的车轮声,仿佛在另外一个世界响起。
冯晓飞在茶几上拿起一个梨,掂了几下,懒得削,直接用dao切成两半,递给刘振华。
刘振华笑眯眯地转过身去,问高个男和矮个男:“要吃梨吗?”
两人猛地摇头。
“这是我弟弟,有缘跟你们坐在一起,帮忙打个照应。”刘振华把滴着水的梨递给老乡土豆男。
土豆男捧着辟成两瓣的梨,仿佛捧着一颗滴着血、被刀斩成两瓣的头颅,双手颤抖,坐立不安,偏偏又不敢丢下。
刘振华扫了一眼几人,笑眯眯地说道,“出门在外,都是讨生活的,不容易。所以最重要的就是招子要亮!”
冯晓飞再看了高矮两人一眼,目光有如冰冷的刀刃。自顾自地搽拭干净dao身,插回到dao鞘里,放入怀里,用衣服遮起来。
刘振华微笑地拍了拍身边高个男的肩膀,起身坐回到自己座位上,弯腰从旅行包里也掏出一把带鞘长dao,插到怀里。
再冲着两男一女,和气地点点头。
两男一女手忙脚乱地收起扑克牌,再把赢来的钱塞回土豆男的衣口袋,然后都转过头去。从此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谁也不认识谁!
土豆男捧着那两瓣梨,从手到肘,从臂到身子,颤抖不停。
“吃啊!”刘振华和气地说道。
土豆男脑袋转了转,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吃啊!”刘振华又说了一遍。
土豆男连忙捧着那两瓣梨,埋头吃了起来。
三人座这边,对面的姐妹俩还在继续呼呼地睡。
冯晓飞右边的女青年,使劲往边上挤,恨不得把自己嵌入车壁里。
倒是对面靠窗户的猥琐男,常在社会上跑,品出意思来,讨好地向刘振华和冯晓飞两人点点头。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现在出门讨生活的老江湖,谁身上没有一件护身的家伙。但是像这么长、这么精制的dao具,还如此镇静地拿出来,确实少见。再配上飞哥的颜值,非常有威慑力!
一声长笛,火车在咣当声中,渐渐驶入夜色。
晚上十一点多钟,方便面、饼干、面包、八宝粥、盒饭...用各种办法填饱肚子,又闹腾了三四个小时候后,大多数旅客们在摇晃的车厢里开始昏昏欲睡。
精力再旺盛的旅客,也会被长时间单调、枯燥的旅行消磨得疲惫不堪。
车厢里的灯亮着,透过车窗,把一格格的亮光投向外面的夜色。俯瞰之下,就像一串连在一起的萤火虫,在漆黑深沉的原野上,向着前方疾驰不停。
“华子,我一直在想你的建议。珠三角地区,那么多生产电子产品的厂,肯定会有用得到我们厂按键的。质量和成本,问题不大,只是人家为什么愿意把订单给到我们,这是最难的一步。”
冯晓飞侧过头来,轻声地分析道。他的身体随着火车的摇晃,轻微地摇摆着。
刘振华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就算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求爷爷告奶奶找回来订单,还有更麻烦的事情。打样、试产、量产、买原材料、工人工资,都要钱。就算我们想办法凑齐了一笔启动资金,厂部那些混蛋,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鹰,毫不客气地扑上来。”
冯晓飞的声音低沉平稳,但刘振华能听得出里面的激愤,就像地表底下流淌的岩浆。
“那些混蛋才不管天峰厂的死活。搞垮了天峰厂,他们可以调去地峰厂,继续做领导...当年军转民,林老厂长带着大家,不眠不休奋战了九个多月,终于搞出了收录机的机芯,畅销全国,让天峰厂成为基地中效益最好的厂。”
继续静听的刘振华靠在座椅背上,盯着前方,目光穿透了半个车厢。
座位上的人,随着火车的晃动,都在微微地摇摆,就像原野上随风而动的杂草。
车厢上部的行李架上,就像两条走廊,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行李。蛇皮袋、箱子、牛仔背包、棉被卷...每一个都是鼓鼓涨涨,塞满了它们的主人对美好未来的期望。
冯晓飞还在耳边继续说着。
“哼,那些混蛋,迫不及待地让老厂长退休,然后拿着公款出国考察,吃喝玩乐一圈回来,说是要搞摩托车发动机。报告写得挺唬人的,上面拨下一大笔钱,从夷大利引进一条生产线...前前后后折腾了三四年,终于造出样机来。”
“可是人家浙东的千江厂,乡镇企业,后发制人,只花了不到两年时间就造出质量更好的发动机,价格还比我们低三分之一。”
“偏偏那些混蛋,以为自己是国营厂,谁都买账。可是人家摩托厂也要赚钱,谁的发动机又好又便宜,就买谁的。现在市场经济了,这些混蛋还不醒悟。”
说到这里,冯晓飞显得十分地无奈。
“上千万的投资打了水漂,没有一个人为此负责,只调走两个领头的,其余的该吃的吃,该喝的喝。收录机又很快过时了,我们最挣钱的机芯开始滞销。坏事全凑到一块...”
“说实话,三年前王大头来我们厂,也是一腔雄心壮志。他要来了我们这些工科生,集中人力物力,搞VCD机芯。可惜...”
“王大头把VCD机芯想得太简单了。”刘振华接过话来,声音低沉。
“它跟收录机机芯完全不是一回事。激光头、伺服马达...我们厂的优势在精密加工,根本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些问题。兄弟厂也没这个能力配合...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是死路一条。”
冯晓飞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
“可惜啊,两次失败,还有那些混蛋的浑水摸鱼,耗干了天峰厂...华子,那些根本问题不解决,我们就算是做牛做马拿回来订单,也难以持久。这些你想过吗?”
“想过。车到山前必有路,问题,得一个个解决。”刘振华答了一句,但是没有继续往下说,因为现在还没到说出自己完整计划的时候。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一个有气无力地声音传来,在安静的车厢里回响,就像影视里老式座钟午夜时响起的钟声,显得十分地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