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子,你躲在这里,发什么呆?”
冯晓飞走了过来,看到刘振华的样子,好奇问道。
“一边听未央的声音,一边在看那只鹰。湛蓝的天空、温柔的白云,还有一只自有翱翔的山鹰,在动人的声音伴奏下,如诗如画。”
冯晓飞狐疑地顺着刘振华的手望向天空,果真看到一只山鹰在盘桓。
“日,你挺诗情画意的啊。把自己整文艺了好去骗囡囡?告诉你,千万不要欺负她,她可是我们的百花公主。”
“百花公主?现在不是你们的百花公主,是我的百花公主了。”刘振华得意洋洋地说道。
“嚣张,你实在太嚣张了!老天没长眼,那次英雄救美,怎么就选了你呢!”
“这是天意,命中注定。”
冯晓飞看着刘振华趾高气扬的脸,强忍着狠狠来上一拳的冲动,只能再一次警告。
“明工是我师傅,囡囡是我小师妹,也是很多人的小师妹。你要是对不起她,后果你是知道的。”
“当然知道,死无葬身之地。我们厂素来民风淳朴,犯了众怒的后果,我知道的。”
“你心里有数就好。”
等了十分钟,广播里换成另外一个声音,刘振华知道,明未央的工作结束了。
“——”他转头过来,想说话,喉咙却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干脆转身往中间走了几步,来到厂部大楼门口。
跟在身后的冯晓飞不明白刘振华为什么这么激动——这才多久没见。
年轻人,真没定力!
等了几分钟,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从二楼走了下来。
她一出现,刘振华的眼睛里再无它物。
一米七四的修长身形,穿着朴素宽大的工服,丝毫不减她的美丽——长发黑亮,大眼睛,瓜子脸,肌肤白皙红润,跟南港女星周惠敏有七八分像。
去年厂电视台播放南港版《西游记》,大家发现她跟里面的百花公主(张沅薇)也相像,于是有好事者叫她“百花公主”。
前世自己碍于面子,心里喜欢得要命,却不敢主动。下岗后,因为未央母亲那句伤人的话,负气去了南鹏,二十多年里再也没有见过她,只是断断续续听过她的一些消息。
二十年里,总会在某个夜里做相同的梦——自己是英雄哥,对面站着的是百花妹,然后深情地说着那句:“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
醒来后总是惘然和心痛,仿佛丢失了最宝贵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梦被侵蚀得越来越模糊。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一道电光闪过,把心底深处千疮百孔的梦补得无比地清晰,恍如现实。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明未央,还有那些理想和遗憾,都有机会重来。
努力让情绪平复的刘振华挥了挥手。明未央恍惚了一下,马上看到了,欣喜地向前蹦了几步。
“华哥,你找我。”
两人四目相对,有很多话要说,却不知道从哪一句说起,因为每一句都那么重要,都想急切地告诉对方。
刘振华沉醉在明未央波光潋滟的眼睛里。
嗯,还是更像周惠敏一些。
只是她年纪还小,多了几分娇憨可爱,所以看上去跟江华版《西游记》里的张沅薇更像些。
等完全长开了,一定会明艳动人,光彩夺目。
明未央忽闪着大眼睛,在阅读着刘振华眼里流动的真情。
惋惜、懊悔、喜悦、欣慰,仿佛许多欲说还休的精彩故事,让人沉迷其中,欲罢不能。
“我和华子去太平庙喝酒,囡囡,要不要一起去?”
冯晓飞实在受不了空中弥漫的腐酸爱情气息,开口出声。
“啊,飞哥也在。”明未央终于看到了站在刘振华身后的冯晓飞。
对于这种“漠视”,冯晓飞已经习惯了。
因为他知道小师妹的眼睛轻度散光,当她专注去看某个人或某件物时,目光很难顾及到其他的人和物。
“我不去。华哥,你跟飞哥去吃吧。记得少喝点酒哦。听说今天六车间的孙师喝多酒,跟翠花姐吵了一架。他们以前多美满的一对,都是喝酒误事。”
刘振华点点头,脑子一热,举起右手义愤填膺地说道:“我与醉酒不共戴天!”
明未央噗嗤一笑,恍如海棠尽放。星眸微转,顾盼生辉,全在刘振华身上。
这是华哥第一次主动找自己,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这让明未央害羞,又十分欣喜。想说些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才能确切地表达出心情。
“未央,”刘振华知道此时自己要主动,“在广播站还开心吗?”
明未央95年考入四江电子工业学校——它前身是基地技校,后来升级为四机部重点中专。八十年代军转民,划归给四江省电子工业厅。
今年七月要毕业,过年后就被她母亲安排到厂广播站来实习。
“挺好的。”明未央开心地答道。
冯晓飞在一旁呵呵地说道:“谁敢欺负囡囡。”
却没听到两人应答,他耸耸肩,很自觉地闪到一边去了。
“我和飞哥要去市里,你要不要带东西回来?”刘振华继续问道。
“不用。”明未央马上拒绝道。
厂里情况她知道,不敢让华哥乱花钱。
“晚上吃完饭,一起走走?”刘振华主动发出邀请。
明未央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
“就在厂里走走。”刘振华连忙解释道。
“好!”明未央一口答应道,“我吃了晚饭就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会,明未央有些依依不舍地挥了挥手,“华哥,那晚上见。”
“晚上广场见。”
“飞哥再见!”
“囡囡再见!”冯晓飞笑着挥手。
明未央在环厂水泥路上走着,不知不觉中双手背在身后,两腿一蹦一跳,身子一摇一摆,一条马尾巴在身后甩来甩去。
刚蹦了十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来,看到刘振华和冯晓飞都望着自己。明未央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又一次挥挥手,快步地离开。
冯晓飞看着她的背影远去,转过脸来冷笑了一声,肩膀左右晃动,声音阴阳怪气。
“华子,有人说你长得很像黎耀祥啊。”
“胡说!我这么帅,人家明明说我长得像江华。”
冯晓飞盯着刘振华仔细看了看,过了一会有些气馁。
“我这人,亏心话说不出口。不得不说,你确实长得像江华,比我的颜值,高了那么一点点。”
两人刚走出广场,大喇叭里响起了矫揉做作的女声,这是广播站另一位女广播员的声音。
“现在给大家播放流行歌,希望大家午餐时间用餐愉快。我们下午五点四十五分再见。”
等了几秒钟,喇叭里传出歌声。
“苦涩的砂,吹动脸庞的感觉...”
“这些扑街!”刘振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忿忿地骂了一句。
“华子,你居然会说粤语?”
“我看录像学的,不行啊,老细!”
“行,你是大佬。”冯晓飞也夹生不熟地学了一句。
“现在厂里这环境,放这首歌干什么?添堵啊!这点痛,对于某些人当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大多数工人师傅,是天崩地裂!”
“飞哥,知足吧,至少现在还没放《从头再来》!”
两人越走越远,身后的歌声越来越嘹亮。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出了厂大门,沿着水泥路又走了十几分钟,来到国道边,伸手拦下一辆12路中巴车。
天峰厂在市郊边上,车子很快就进了市区。
灰色的房屋,方正得像一个个水泥盒子,悄然从历史里尘埃里钻了出来,立在街道两边,在车窗里一闪而过,然后慢慢消失在灰扑扑的视线里。
屋顶上树着各色的招牌—“曲江地区人民保险公司”,“曲江市东风路供销商场”...
有的墙上,还刷着各色的标语和广告。
“计划生育是我国的基本国策!”
“三株口服液,造福全人类!”
市中心区的街边是各色各样的商铺,门口挤来挤去的全是人。
他们高声欢笑,低声说话。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欣悦或坚忍的脸,就像九十年代纪录片里闪过的镜头。
商铺里放着不同歌曲,混在嘈杂的人声里,竞相飘进车里,传进耳朵里。
“对面的女孩看过来..”
“爱到心破碎,也别去怪谁...”
刘振华听得入神的却是另一首歌。
“来吧,来吧,相约一九九八!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
是啊,现在是一九九八年,这里有自己失而复得的青春年华,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以为永远都只能是遗憾,却想不到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一切还一样;一切,都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