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宁池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恰巧遇到了打着电话走出电梯的牧慈,后面跟着一个秘书和十个保镖。
秘书手里捧着一个文件夹,根据牧慈的电话内容不停地记录着什么,额间沁了一层薄汗都没空去擦一下。
这才是特莱国真正的商业巨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和钱打交道。
即便脸上已布满了苍老的皱纹,穿的也是休闲感十足的便装,可身上弥散的凌冽气质却依旧掩饰不住。
牧宁池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地同牧慈擦身而过,带着陈颂文一前一后踏入电梯门。
电梯门即将关上,一只手伸了进来,门受到感应,重新打开。
牧宁池抬眸,是牧慈身边的保镖。
大概是想起在泰和公墓被陈颂文以一挡十,还能一招将他制服的不愉快经历,保镖看向陈颂文时的神色尤其不善。
直到电梯门彻底打开,保镖才敛住情绪,神色严肃地往后退了几步,和其余的保镖们一起,齐刷刷地站立在两侧。
牧慈挂断电话转身,浑浊的眼珠紧盯着牧宁池,如秋叶里的古井,沧桑却平静。
“好小子,眼睛长在头顶上了,看不到你老子吗?跟我进来!”
语毕,转身就走。
牧宁池停顿一秒后,抬步跟了上去。
身后的陈颂文上前一步,想要将牧宁池拦下来。
“池哥……”
“没事,”牧宁池淡然开口,“该来的躲不掉,就算今天没有遇见,他也会想办法把我抓回来的。”
父子俩一前一后,走至牧氏集团董事长办公室,这里比总经理室豪华太多,装修也更加气派上档次。
右手边是一方线条柔美流畅,古色古韵的茶桌,上面摆放着做工精美的茶器。
保镖们站在门外,给两人关了门。
牧慈迈步上前,坐在茶桌正中间的主位上,不冷不热地对着牧宁池沉声命令。
“泡茶。”
牧慈的茶和牧宁池的酒,都算得上是人间仙品,牧宁池没有遗传到牧慈的爱好,却遗传到了他的固执——
喜欢的东西就得拥有到极致。
牧宁池坐在牧慈正对面,动作娴熟地用沸水烫热盖碗,投茶摇香,然后开始泡茶。
注水后的第一次出汤,散着浓郁暖香的红茶茶香瞬间便充斥了整个办公室。
他倒掉第一泡,将醒茶后味道最为醇厚正宗的第二泡茶给牧慈倒了一杯。
“爸爸,给。”
牧慈接过茶杯,轻抿一口。
细腻甘甜,唇齿留香。
牧宁池做的很好,几近完美,但牧慈的脸上却没有太多的表情。
牧宁池和牧庭野,如果抛开两人身份,非要牧慈选一个符合心意的。
那一定是牧宁池。
就单单泡茶这种小事,他也做得比牧庭野好上几百倍,别的方面就更不用说了。
此刻若换作牧庭野,这一杯茶品下来,牧慈高低都得夸他几句。
可偏偏坐在对面的是牧宁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牧慈将茶杯放回桌面。
“白司寒说你为了一个女人,灭了赤沙联合军整个c3小队一百多号人,炮轰赤沙军事基地,还毁了白珏的古堡。”
“是。”
“你从小在赤沙长大,待在白司寒身边的时间比在我身边的还多。这事……你准备怎么和他交代?”
牧宁池给自己也倒了杯茶,但没有像牧慈那般轻闻细品,直接“咕咚”一口喝了个干净。
而后抬眸,情绪难辨地同牧慈对视。
“我不姓白,和他没什么好交代的。倒是爸爸你,儿子闯了这么大的祸,你要不要出面帮忙摆平?毕竟这对你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
牧慈闻言,不掩厌恶地冷哼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臭小子,你到现在还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吗?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是为什么?”
这种话牧宁池听了二十多年,他习以为常地敛了神色,等待着牧慈劈头盖脸的谩骂。
“要不是你妈妈临死之前让我再三发誓留你一命,你早就死了!我不缺儿子,我缺的是你妈妈,是安娜。你什么都不是!你就是个孽种!”
语毕,牧慈抄起手中茶杯就往牧宁池头上扔,牧宁池没有躲,神色自若地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
茶杯砸在他额头上,碎成一片一片。
温热的茶水顺着牧宁池凌厉漂亮的下颌线徐徐流淌,掺杂着鲜红的血液,落入手中的茶杯。
滴答——
和淡黄的茶水混着在一起。
牧宁池低低睨了眼,将沾了血的茶杯放回桌面,牧慈还在骂。
“你小子命多硬?吃药流不掉,难产死不了!这些年,你身边死了多少人你数得清吗?而你却能完整无缺地活到现在,你本事那么大,哪里还需要你老子来帮你摆平!”
“啪”一声——
牧慈将一份材料扔在牧宁池面前。
“好小子,看看清楚,你这趟给白家带来的损失,一共17亿3千多万,零头我给你抹了。钱,你亲自给白司寒打过去!”
“如果我不呢?”牧宁池抬眸。
“不?你敢跟你老子说不,那我就直接把你这条命赔给他!!”
牧慈猛一拍桌子,气血上涌,只觉得脑袋嗡一声响,顿感头晕目眩。
他捂着胸口一连深喘了好几口气,抬手指着正中间的办公桌。
“办,办公桌抽屉,去给我拿药!”
牧宁池起身,不急不慢地悠悠辗转到办公桌后,伸手拉开抽屉,拿出里面一个白色药瓶,往手心里倒了一颗胶囊。
他眼睛尖,可以明显地看到这颗胶囊正中间的细缝有轻微的移位,像是被人打开过又重新合起来。
很明显,这颗药被人换过。
牧慈的血压很高,还有轻微的哮喘,之所以会选择退隐,是因为他惜命。
可这么惜命的一个人,却在牧宁池和牧庭野正式宣战后的第二天就果断地选择了下场主事,重掌大权。
他为牧庭野操碎了心,好心替他掌舵,帮他清除障碍,好保证他能够锦衣玉食,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
可惜这世间不乏忘恩负义之人。
牧庭野窝囊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到手的权利又怎么会甘心交出去。
所以牧庭野偷偷地把牧慈的药换了。
牧慈当成宝贝一样倾心呵护的儿子,想要了他命……
牧宁池冷笑着将这颗药放回药瓶,重新给牧慈拿了一颗没有问题的,并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见牧慈吃了药后神色有所缓和,牧宁池重新坐回茶桌对面,将药瓶捏在手里,意蕴深邃地把玩。
“爸爸,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的命,还不值这区区的十七亿?”
牧慈闭上眼睛,一连深呼吸了好几口气,直到那令人窒息的恐惧渐渐弥散,他才轻慢开口,语调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的命是用安娜的命换来的,你不配在我眼里!”
“不配……”
牧宁池将手里的药瓶放在茶桌上,缓缓地慢慢地,一点一点推至牧慈面前。
“我知道了。”
白色药瓶每离牧慈近一步,牧宁池眼底的情绪就淡一分。
直到药瓶被牧慈接过去,牧宁池眼底深黑晦暗的眸色终于彻底失去了光芒。
二十六年,他早就该认清了——
他没有爸爸。
牧宁池站起身,脸上的神色再不似以往那般顺从,一股霸道强势的气场陡然而生。
他如浴火蜕变后重生的王,淡淡地冷漠地睥睨着牧慈已有些许佝偻的身影。
轻缓开口,“爸,谢谢你。”
谢谢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曾向我表达过一丝爱意,这样我才能毫不心软地亲眼看着你——
死在你亲儿子的手里!
谢什么?牧慈不懂,但很明显牧宁池已没有和他继续交谈下去的打算,转身后头也不回地就往门外走。
“好小子,我让你走了吗?你给我站住!”
牧宁池没有搭理,牧慈想将人拦下来,急忙开口冲着门外喊了声。
“都给我进来!!”
“嘭”一声响,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陈颂文一脚踹开,身后的十个保镖正躺在地上捂着不同的部位痛苦哀嚎。
陈颂文抬眸,看到牧宁池额头上一道清晰的血痕,湿漉漉的半边头发滴挂着淡黄沁香的茶水,漆黑的眼底像是崩塌的雪山,散落了一地的冰雪。
里面是肉眼可见的绝望。
明明全身都散发着恐怖凌然的杀气,可看上去却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陈颂文何时见老大这般狼狈过,粗狂的眉心微拧,他毫不犹豫地掏出腰间配枪对准牧慈的茶桌就是一枪。
桌上的茶壶在瞬间爆裂,纷飞的碎片从牧慈眼底划过。
下一瞬,黑洞洞的枪口直接对准了牧慈的脑门,陈颂文面无表情地重新给枪支上膛,吓得牧慈下意识地往靠椅上缩了缩。
牧宁池赶在陈颂文扣动扳机的前一瞬抬手挡住枪口,下颌轻抬,示意陈颂文收枪。
随即抬步出门,陈颂文紧随其后,长腿跨出门槛的前一瞬。
牧宁池蓦然驻足,侧眸,淡淡瞥下。
“钱,没有。这条命,你不妨告诉白司寒,他若是不怕死的话,尽管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