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为经提起画笔,他检查着眼前的画作。
雷雨时分,夜色朦胧。
一抹亮色流淌在乌云之中,那是正在酝酿之中的雷电。
教堂的屋檐在作品三分之二处隔开了天与地,巧妙变成了水平方向的色调分割线,从冷到暖。
烛光划破了雨夜,在夜空之中拉出了璀璨的霞光。
流动的雷霆与烛光的火焰尽数融化在夜空之中,色块与笔触在画面的里彼此交融渗透。
蜡烛微染的酒红色和雷云深沉的蓝色,慢慢的过渡到一起。
在深深的夜幕远景之中,所有跳跃的色彩都没有隐退,而是是在冷色空隙中隐隐的暖色色调中,最终达成了一种和谐的宁静感。
“恭喜您,本次临摹相似度:57.6%,您已经获得系统中级宝箱一枚!”
顾为经对耳边系统的提示音充耳不闻。
“又冷到暖,再又暖到冷。”
他依旧沉浸在“创作”这幅画的余韵之中。
他让自己忘掉了技法,忘掉了规矩,感受着突破了学院派关于构图的一切法度,一切理论,一切框架。
甚至摒弃了透视、远近,空间这些油画的基本原理。
仅仅只保留了最为接近感官本源的视角,只剩下了简化到接近于世界本源的最凝练的线条和最还原的色彩空间。
这凝练与还原的线条和色彩之下,又有着最为激烈的情感正在不断的酝酿。tefu.org 柠檬小说网
顾为经无法准确的说出,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不过在创作的过程中,他已经感受了那股情感的无形牵引。
仿佛你手提的一盏烛灯。
沿着前人的笔迹,前人的思路,穿过画作化为的桥梁,慢慢的走进百多年前的暴雨之夜中。
你在阴森幽寂的夜晚忽然在鼻端闻到了一股暖香气,你暂时还不知道香从何来。
却清楚它确凿无疑的存在。
顾为经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随手选择了开箱,不出所料,提示它又收获了一支缪斯女神的赐福小蜡烛。
不错。
知识卡片开出来的机率很低。
比起开出油画经验值来,其实顾为经更喜欢赐福小蜡烛。
随着油画技法突破了职业三阶以后。
等闲一两百点宝箱经验值的加上去,长长的lv.6进度条几乎动都不带动的。
小蜡烛+1就是+1。
让他有一种老农民看着谷仓里的粮食逐渐堆积起来的富足感。
虽然一支蜡烛只能烧弹指即逝的两三分钟。
但积少成多啊!
目前光小蜡烛就已经积攒快十根了。
顾为经都觉得,要是就这么一支一支的开下去。
也许哪天攒的够多了,能勉强可以凑出画出一幅画的时间,也未尝可知呢。
他的目光扫过系统栏上相似程度“57.6%”的提示,眉头又慢慢的皱了起来。
对于面板上相似程度数值的差强人异。
顾为经并不感觉到奇怪。
毕竟他是把自己代入到了画面从无到有的创作之中,而非对着画板像画照片似的,一笔一丝的对照描摹。
各种线条光影,难免有画的不够好,画的不够准的地方。
还原程度有所倒退预料之中。
画完后还能有个中级宝箱拿,顾为经可以心满意足了。
他皱眉不是因为相似程度的原因。
而是画布上的作品给他的感觉有些怪。
这幅画他已经临摹到记不清准确多少张了。
画完之后,顾为经却立刻感觉到,眼前的这幅画放在其他的作品之中,无论比它相似度低的,还是比它相似度高的……似乎都显得非常与众不同。
“不,不是怪,也不能说是还原程度倒退了。”
顾为经把这幅刚刚完成的临摹画,还有一幅他上月末完成在旁边晾干的《雷雨天的老教堂》放到一起。
那时他刚刚完成了狮城双年展的参展画不久,每日无事,就是临摹这幅油画。
一两周下来,临摹了一大堆。
保留下来的,张张都在70%的相似程度上下。
顾为经认真端详着这两幅临摹画的差别,又在心中与《雷雨天的老教堂》的原迹仔细的对照。
终于。
顾为经发现了其中差别所在。
以前的那些画,笔画线条都很准,却是画人画皮的形似。
而这张画。
或许是顾为经此刻技法的极限,或许是那张《雷雨天的老教堂》原迹的极限。
追求形似永远只能不断的靠近这个极限,如西西弗斯推动的巨石的一般,只能不断的贴近于山巅,却不可能真正的抵达,达到圆融的统一。
包含着对世界的深刻思考的创作,就不一样了。
名工绎思挥彩笔,驱山走海置眼前。
这么一般刻画下去,也许有一天,真的能画出一幅真假莫辩的《雷雨天的老教堂》出来吧。
……
顾为经放下画笔。
把新临摹好的作品和那张旧作一起,放到画室的角落避光处晾干。
他喝了口水,把窗帘拉到最大。
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院子里太阳下的情景。
酒井胜子已经来了,蔻蔻和胜子小姐正在院子里,指着画架正在说些什么。
阿旺乖巧的在蔻蔻的怀里团成一個球,尾巴垂在空中,大树的枝叶在她们头顶上空微微的摇曳。
顾为经本想着和胜子发条短信。
打开手机时,却先看见了屏幕上有好几条未读的信息。
最上面一条写着——“恭喜你,我们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顾为经一愣,旋即意识到,这是他的经纪人树懒先生发来的信息,应该说的是schostic出版集团写作与艺术奖的事情。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次,再怎么平常心,心脏依旧抑制不住的在嘭嘭狂跳。
“我……获奖了对么。”
顾为经打字回复道。
除了树懒先生发来的消息,他的手机上还有五六条内容相似的消息。
有戴森的,有schostic出版集团《小王子》对接的项目助理的……甚至连那位枣核空间的女画家安雅,都给他发来一条祝贺消息。
他切换软件,他准备在网上查询一下官方获奖名单,最终确认一下。
叮咚。
树懒先生那边,已经抢先一步,传来了他想要查的答案。
对方发来了新信息——那是一张出版集团官方推特的截图。
“schostic出版集团一百周年回顾颁奖晚会圆满结束,《维加斯拳击手》作者罗尔德·亨利众望所归,斩获本年度杰出贡献大师奖。西勒顿·明戈特、梅·j·弗兰,阿切尔·杰克逊以及匿名插画家侦探猫,四人收获本年度的优秀贡献大师奖……”
尘埃落定。
顾为经知道,他收获了人生中第一个重量级的艺术类大奖。
从今天开始。
不管布朗爵士或者范多恩这些人乐意不乐意,他都能算是艺术领域里的一号人物了。
“您没有正在收看颁奖典礼的直播么?”树懒先生好奇的问道。
“我在画画。”
远方,伊莲娜小姐拿着手机。
她抿起唇,露出了一个转瞬即散的轻笑。
真好的答案。
“我觉得看了也无关于最终的结果,怕自己看得太紧,没得到又太失望,所以没看。”顾为经解释了一句。
“今天的好事不止一桩。所以,想来您同样不清楚,在颁奖晚会结束的时候,简·阿诺先生当众邀请您,加入他的绘画工作室了。”
安娜接着编辑短信。
顾为经又是一愣。
还有这事?
“这算是好消息么?”
顾为经问道。
他在插画行业里算是一个纯小白。
倒退个半年,年初的时候,顾为经还在那里苦兮兮的当网络苦力,画十美元一张的网络插画呢。
对于插画行业的高端内幕,他了解的不算清楚。
“好消息大概率是好消息。插画行业的职业发展道路和严肃画家的发展道路不太一样,更加侧重的是传媒领域的商业属性。”
“最好的职业发展路线是做个人品牌ip,即使到了班克斯的地步,成为了流行文化符号的一部分,他在做的事情不是为了搞怪而搞怪,也不是疯狂,同样是在孜孜不倦的塑造着个人社会形象。”
安娜解释道。
“把范围严格框定在插画领域的话,那么简阿诺很可能是过去三十年里,最成功的一位。他就是插画界的披头士或者皇后乐队。只是简阿诺只局限在插画领域,从来没尝试过跨界,没有想过把自己的影响力更多的投射在社会更多领域之上罢了。”
“如果你是一位街头出身的歌手,有人邀请你加入披头士乐队,或者去queen当主唱,你说这算不算是个好消息呢?”
“懂了。”
安娜坐在椅子边。
她思考回忆着简阿诺在主席台上向侦探猫提出邀请的时候的神态和语气。
“比起开心……”
“……我更好奇,也更加值得关注的事情在于,简阿诺先生想要怎么合作,怎么邀请您加入他的工作室。报酬又是什么。”
顾为经疑惑的回复:“什么意思?树懒先生,您说的报酬指的是分成么。”
“是,也不是。”
安娜斟酌着词句:“单纯的金钱分成,其实也没有那么的重要,从很多角度来说,我一直都期望着,您能够往更加严肃的艺术创作方向去发展。《小王子》这样的有爆款潜力,且出版社愿意给利润分成模式合同的情况,可遇而不可求。”
“出版界的正常绘画合同,其实就是像《炽热的世界》一样,几千到一两万美元到顶的样子。”
“一本书开五万美元以上的报价,一年到头,世界范围内也不会有多少。对于画家来说,一幅画能给他带来怎么样的名望,要比一幅画的合同规定了多少钱,更加重要。就我了解的英国插画家thoastaylor当年在schostic出版集团接取为《哈利·波特》画插画的任务时候,扣税以后的合同总报酬是3.26英镑。”
“而仅仅在四年以后,随着哈利·波特的大火,他手中的那张《哈利·波特》的封面原画水彩稿,在伦敦的苏富比,卖了大约两百万英镑。那是2000年的两百万英镑,还仅仅只是一张封面画而已。”
“出版社为他提供的报价只占插画师实际获得的收入的0.02%。”
伊莲娜小姐打字道。
“侦探猫女士,您明白我的意思么?”
“合同金额不重要。”顾为经回答。
“没错,在插画界,越往上走,能有什么样的机会接到什么的画稿,要比画稿本身合同的报价多分一千还是少分一千美元重要。这张画稿能为您的个人ip带来什么,也要比合同的金额重要。”
安娜点头。
“在纯粹的插画领域,简·阿诺的插画工作室,就是目前最大的画室ip了。”
“他要艺术气质有艺术气质,要商业号召力,有商业号召力。要奖项,几乎把插画界的大奖拿了一个遍。在简阿诺还没有半退休的那几年,业内最知名手里握着大合同的甲方,都是优先想要请简阿诺来操刀的,这种资源池几乎是天底下打着灯笼都难找到。”
“他几乎可以挑选世界范围内的任意的插画合同,只有他对合同挑剔的份儿,没有合同对他挑剔的份儿。”
哦。
顾为经大概理解了这是什么样的概念。
处在个人生望最时期的简阿诺。
有的类似当年拍完《et外星人》和《辛德勒名单》的斯皮尔伯格,要票房有票房,要奥斯卡奖有奥斯卡奖。
制片人、出品方、影视公司全都得围着他哄着他。
人家爱拍什么,就拍什么,爱花多少钱,就花多少钱。
“所以分成不重要?”
“更加准确的说法——所以,要合作,我们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能够从合同中分成分多少钱,而是我们能够从插画工作室的资源中,分成得到多少。”
在插画大师在颁奖典礼上对着镜头发出邀请的那一刻,伊莲娜小姐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她已经在心里快速的考虑过一遍方方面面可能存在的问题。
有了腹稿,解释起来就很快。
“通常插画工作室的合作方式有三种。”
“第一种是纯助手形式的。”
“当家画家相当于这个工作室里的恒星,其他所有人都是助手,是他雇用来的劳动力。”
“助手们只能得到画家本人来不及处理的零碎任务,或者给画家去做上色,代笔画画,做美术设计。画出来的作品能不能得到署名权,也要看老板的心情。”
伊莲娜小姐说道:“工作室的主人相当于是这间工厂的老板,他接来合同,其他人都是流水线上的装配工人。”
“这是行业内被用的颇多的一种模式,也是我认为您最不应该接受的一种合作模式。我们可以为了更大的舞台去放弃金钱上的利益,却不能反过来。”
“资源再好,合同再大,这种合作模式下,您也只是一个被剥削才华的对象。无论如何,独立的创作自由和对笔下绘画作品的完整所有权,这两条都是我们的底线。”
“如果这都没有保证,那还是继续慢慢的去找哪怕不那么好的合同好了。”
“当然,我觉得您也不需要太担心,虽然我们还需要和简·阿诺进一步的对接。但对方会提出这种合作模式的机率不太大。”
要是简·阿诺打着这种剥削工厂合作方式的主意。
他实在没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的颁奖典礼上,提出合作邀请。
这只会让双方最后都下不来台。
另外,很重要的一点。
大家都不是傻子。
侦探猫画的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好,画刀画这种油画的创作方式,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有特色。
拥有《小王子》这个插画ip,在欧洲美术年会上的掀起过舆论风波,再加上现在又获得了“写作与艺术大师奖”。
如今侦探猫姐姐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在网上卖十美元插画的无名小卒了。
她的个人ip已经立起来了。
肯定不如简·阿诺,却也拥有自己的受众,自己的拥趸,自己的忠实粉丝群体。
两个人职业生涯所涉足的绘画方向完全不是一类。
不是改个名字就能抢走的。
要是简阿诺敢拿着一张晶莹剔透的画刀画画稿,跑到大庭广众之下,宣称这是他的个人作品,那么完全不需要安娜跑过去扇他巴掌。
这家伙自己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笑柄。
但这种事情不能干的此般赤裸裸不要脸,却可以搞一定形式上变体。
比如简阿诺接了大合同,以大老板的身份给你规划一下艺术方向,或许再提供给伱几个初始的设计稿,没准再来几张草稿和画面小样。
然后让你照着画。
创作的过程含含糊糊的不清楚。
最后署名他排第一个,你排第二个。
绘画的版权也全都归他。
伊莲娜小姐所无法接受的就是这样的合作模式。
“第二种则是雇员形式的,相当于简阿诺雇用你成为他的画室的一员,类似于佛莱蒂死后,皇后乐队会喜欢请一些知名的偶像歌手当乐队的主场。你保持如今的独立工作模式不变,但从为schostic出版集团工作,变成了为简·阿诺工作,并依然能够保证足够的曝光量。”
“第三种则是资深合伙人的模式,也是合作最为深度的模式。比如很多汽车或者金融品牌,梅赛德斯·奔驰,阿斯顿·马丁(它们皆为两名创始人姓名的组合),著名的克鲁格兄弟银行在把美国银行家福斯先生扫地出门以前,也叫克鲁格·福斯私人银行。再往前叫克鲁格·福斯·汉默联合银行。”
“名字越少,金融家就越赚。”
安娜又在那里习惯性的随口毒舌了一下她的德国表亲。
“光听名字,你大概就能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合作模式。”
“第二种和第三种合作模式,在条件合适的情况下,我认为我们都能够接受。只是很好的消息,和特别好的消息的区别而已。”
“纵然只局限在雇主和雇员的合作模式。从schostic集团那里接取插画任务,和从简·阿诺那里接取插画合同,没有本质上的不同。后者还能提供一个纯粹的图书出版公司所无法提供的发展空间。”
哇。
树懒先生真厉害。
顾为经看着屏幕上井井有条的分析,心中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有一个对行业内幕了解的如观掌纹的领路人,实在是太重要了。
搞美术的想要走到艺术殿堂的高处,性格中难免会有一两分的痴气。
创作可以闷头扑在画板上,对外界的事物不闻不问。
生活不行。
生活需要行业经验。
像顾为经这样的行业小白,要是没有幸运的遇上了树懒先生,也许在那里被谁给卖了,还在那里替对方数钱呢。
“所以,等简·阿诺老先生找上我的时候,我需要注意这些问题是么?”顾为经问道。
“我只是大体上提醒一下,但是大概率简阿诺老先生在短时间内,是不会直接找上你的。”
“为什么?”
“因为有我呀。”
安娜提醒道:“关于侦探猫的经纪合同,你交给了我处理。简阿诺那边,大概也是这样的,合同会有一个不短的磨合过程,行业内这方面的惯例都是由经纪团队互相磋商,拿出一个完整的方案后,再由艺术家点头拍板,其间,两位艺术家本人是不会碰面的。”
“合作需要和气,谈判要有火气。所以艺术家们都是好朋友,为你负责的经纪人则要做恶人。”
这是行业习惯。
无论谈判怎么掀桌子,怎么骂娘,都是经纪团队的事情。
画家本人负责最终的一锤定音。
否则两位画家,谈着谈着,一边心里发火觉得“老梆子,你是买奴隶呢,就开这价格,瞧不起谁啊这事。”
另一边心里运着气,“傻叉,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不要脸的东西,还真以为自己算个玩意儿了?”
再加上艺术家们的性格很多比较怪。
谈着谈着。
这两人在地上扭打到一起去了,你这儿也就别谈以后的合作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