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康教授在家里帮学生看论文,收到妻子楚旋两条消息。
第一条是小楚儿吃饭没,第二条是自己赶路累死了。
楚旋是J市重点大学的地质学教授,一年到头不着家是常事,今天早上刚送了儿子去训练营,中午就坐车去了外省参加某区域调查的项目,相比之下,康教授身处的化学系虽然忙,好歹有个离家近的优点。
“早吃过了,放心,你吃了吗?”
“我还能饿着?小楚儿要喝的牛奶买了吗?”
康教授肩负着养育儿子的任务,天性小心细致,早把生活琐事像记录实验数据一样安排的明明白白。“买了,你那边怎么样,没有领导劝酒吧?”
楚旋了解丈夫的性格,哪能不放心。当下大吐苦水,又聊了半个多小时才结束对话。
因着这番对话,康教授论文批改到一半,停下来去厨房忙活,给儿子加餐送水果。
这个时间夜色幽深,如果没被父母催赶去睡觉,一般的孩子多半在玩,可不出意料,康楚幻果然规规整整地坐在书桌前,正在做暑假作业。
暑假这才几天,老师留的任务都怪见底了,自律地简直不像个这年龄段的孩子。
康教授不知人间父母疾苦地劝道:“今天先别学了,都几点了?”
被他叫了,康楚幻似乎才想起看时间。等发现是十一点,自己也惊了一下。
康楚幻的模样周正,属于国内传统审美中最推崇的剑眉星目类型,一双眼亮而有神,一做表情,有着比寻常人更放大情绪的效果。
康教授心里一软,揉了揉康楚幻的头,温和道:“好了,吃点水果早点睡,明天早上爸爸开车送你。”
康楚幻应了。但康教授仍不放心,关上门之后又开了一次门,补上叮嘱:“别做了,也别看书了,别偷偷熬夜,听话。”
门轻轻合上,室内重归寂静。
护眼台灯暖黄的灯光落在康楚幻的手背上,康楚幻深呼了一口气。
他当然也没有那么爱学习,偶尔也摸鱼,可今晚他真的很难不全身心投入。
不投入不行啊!只要一静下来,他就会想起蔺春时,想起自己被气哭,想起两人分开时的惨状。
被知识冲刷了一晚上,康楚幻早冷静了,可惜懊悔和尴尬是一点没少。
回头想想,康楚幻的爆发在蔺春时看来恐怕不是一般的莫名其妙,某种意义上还佐证了他这人就是真的输不起似的。
哎。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啊。
康楚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闭上眼睛,脑子里总有一双罕见的紫眼睛挥之不去。
后面实在没睡意,他摸出父母给他准备的智能学习机,连上网络,偷偷在被窝里搜索了两个字:【紫眼。】
网页跳了出来,伴随一些紫色瞳孔的图片,多半都是二次元。
翻到最后,有一行统计数字:紫色眼睛的拥有者,全球只有XXX位。
还不到四位数,这么少?他原来就知道紫色瞳孔稀有,却没想到竟然稀有到这种地步。
胡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进入梦乡。
这一夜睡得不太安稳,第二日一早起来,康楚幻的眼睛下面蒙了一层浅淡的灰色。
他为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蔺春时而犹豫不定,不料到了训练营,根本没有见到蔺春时的影子,教练们推了一个新的孩子站在他身边,顶了原来蔺春时的位置。
训练结束,康楚幻忍不住找到张教练询问情况,怕张教练对不上蔺春时的名字,他还专门称蔺春时为紫眼睛。
结果倒是多余,张教练一听就对上了人。“哦,你问天英的蔺春时,他不来了。”
康楚幻隐隐从记忆里抠出了前一天被他忽略的某些信息,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训练营还能中途不来吗?”
张教练解释:“我也是昨天打听了才知道,他和其他孩子有点不一样,在天英上着两个课,除了平时和其他孩子一起上大课,在俱乐部里头还有别的私人教练。私人教练一对一,针对性更强,像我们这种集训对他用处不大,所以他昨天过来就是体验一下凑个热闹。”
两个人没别的交集,蔺春时不来了意味着两个人再也见不到。康楚幻脑子里想着事,回来的路上被撞了好几次,一抬头才发现门口全是人。
他回过神来,茫然:“今天除了训练营还有什么活动?”
朋友看他慢腾腾的模样,笑哈哈:“傻了?哪有什么活动,这都是来看帅哥的。”
康楚幻:“哪来的帅哥?”
朋友:“昨天那小子啊。”
说的是蔺春时,可蔺春时比起帅哥,应该更算美男吧?康楚幻顿了下,也不知道在感慨谁,“那他们岂不是白来了。”
朋友不以为然:“没了他不是还有你么?”
他有什么好看的。心里头事放不下,康楚幻整日间闷闷不乐。
这一闷闷不乐不止一天两天,等训练营的周期过半,几个朋友都瞧出了康楚幻不对劲。众人狂轰乱炸一番追问,这才从康楚幻嘴里扒出一个“蔺”字。
这还得了?几个朋友交际能力强,当下四散开来替康楚幻打听消息。
结果集体出动在训练营里绕了一大圈,最后别说是其他柔道馆,就连天英老本家也没找到一个熟悉蔺春时的人。
一提起他来,众人都一副微妙神情,一问三不知。
只有天英柔道班的班长说他为了方便联系曾经加过蔺春时的联系方式。
朋友从其中品出了一些异样的滋味,不太敢相信:“蔺春时在柔道馆里头没有朋友,一个都没有?他不是都练了一年了吗?一年之间你们都不说话?”
班长戴着眼镜,文质彬彬,说出的话则跟锤子似的,落地砸的邦邦响。“谁知道有没有,反正我不是。”
!!
朋友们震惊,偷听的康楚幻也震惊,他认识蔺春时那天似乎确实没在蔺春时身边看到过什么人。
可为什么?
蔺春时那张脸看起来就完全不缺朋友。
康楚幻理解不了,班长比康楚幻更不明白:“你打听他蔺春时干嘛?他那人多、多”
多了半天,没多出第二句。
康楚幻读懂了班长提到蔺春时时一言难尽的神情,明摆着和蔺春时合不来,一副避之不及无法相处的模样。
康楚幻刚和蔺春时冲突过,知道这人好的时候春风拂面,不好的时候阴阳怪气刺人,但人都有心情好和不好的时候,康楚幻觉得很正常。
想着,班长开口反问:“你猜他为什么要戴墨镜?”
康楚幻被问住了,问:“为什么?”
他认真思考:“因为不想被别人看见眼睛颜色?或者怕光?我听说很多瞳色浅的人都怕强光,要不就是单纯的装饰?”
班长摇头:“都不是。”他面无表情地给出答案,“是为了装B,蔺春时说他从小就喜欢装B。”
“……”康楚幻不明觉厉,大感震惊。
班长的话却才开了个头,下一秒又从常服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径直放在众人面前。
天英的孩子人手一个手机,有的人甚至不止一个,只有学习机的康楚幻暗自羡慕一下,很快被屏幕上正在播放的视频夺走注意力。
只见一片的滑板碗池赛场上,带着红色头盔的少年踩着滑板腾空跃起,周围欢呼声庞大热闹,随着少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动作潮水一般起起伏伏。
少年深棕色的发尾自头盔间翘起,被太阳照的金灿灿一片,不是蔺春时还是谁?
他还会滑板,而且滑的好极了,动作难度之高,就是外行人也能看出来。
观众的尖叫声中,那几日不见的少年身躯如同一只灵活的飞鸟,轻盈潇洒,在障碍云层里不断穿梭,他的脸上挂着畅快的笑容,对这种充满风险刺激的跃动毫无畏惧,那份无畏和嚣张带着滚烫的热度,烫到隔着屏幕的康楚幻都无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突然,蔺春时看向镜头,道:“江焉,你看见没有?”
康楚幻回过神来,问班长:“江焉是谁?他的滑板教练?”
班长道:“不,是这场比赛的第二名。”
说着,班长深深地看了康楚幻一眼,补充:“蔺春时现在表演的不是自己的比赛动作,是人家第二名的比赛动作。第二名比赛的时候摔倒了,蔺春时赢了之后,专门把人家摔倒的动作当面又跳了两遍。整整两遍。”
康楚幻:“……”
康楚幻:“他们俩有仇?”
班长道:“没有,第一次见。”
“你懂了吧?”
留下这句,班长没耽搁多久就离去。
康楚幻没动静也没答话,独自一人陷入深深的思考。
晚上回到家,吃过饭洗了澡做了作业昏昏欲睡躺上床,迎来夜深人静的时刻,康楚幻依然忍不住钻研深究这个问题。
他懂了吗?
……好像是有点懂了。
蔺春时赢了以后都没嘲讽他,莫非是他误会了蔺春时。
蔺春时对他其实还怪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