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统领出去招待本县的彭县令,还有驿城署的马驿丞。
出去不一会,之前那名校官进来了,手里端着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另外还有几个信封。
在高天赐的示意下,他将这些东西放在书案上,然后就像站岗的哨兵一样,站在旁边静静等候。
此时他的心情与之前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对眼前这公子模样的青年表现出丝毫倨傲。
因为黄统领临走时交代了一番,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一切照大人的吩咐办。”
话语虽然简短,但其中信息却丰富异常。
大人,能被黄统领称为大人,那说明对方有官位在身。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他原本以为这青年是哪个大家公子。
其次,黄统领让他一切照办,这是表现出恭敬。
长安县内,能压黄统领和马驿丞一头的,就只有彭县令。但就算是彭县令,统领大人也只是表面让三分,远谈不上恭敬。
原因很简单,驿城署与巡防营名义上受县令辖制,但却不是县衙直属。驿城署隶属于户部,掌管来往京城官员换马住宿等一应事宜,而巡防营隶属于五京留守司,体制上兵部下辖。
也就是说,虽然是在县令治下协同办公,但却是独立的衙门。
这一点倒与高天赐猜测的差不多,在他看来,就像是前世的税务局、公安局、检察院什么的。
在市里虽然都没市高官大,通常兼任个副市长什么的。但是公安局上面有公安厅公安部,检察院上面有最高检,所以他们也能监察市高官。
正因知道巡防营与县令不是同一体系,不可能穿同一条裤子,所以他才能和黄统领谈这笔交易,同时,他也有所保留和提防,所以没有直接拿出金牌。
“把这些信按地址送到,出任何纰漏小心脑袋。”高天赐将写好的信,封好递给校官,然后又说道:“把我兄弟们都叫进来吧。”
校官接过这些信一看,心下已经骇然到无以复加。
不良人衙门。
吏部衙门。
大理寺衙门。
曹县伯府。
大理寺寺卿裴逡府。
这些衙门的名称,人物的府邸,他听是都听过,可哪里曾去得?不曾想,今天却要一一的去。
“大人放心,小的这就去办,若有差错提头来见!”校官此时已经无法再猜测对方身份,恭敬跪地,然后匆匆出去。
稍后,六制所有人都来到了屋内。
片刻,在众人讶然的目光中,小厮搬进一张长条桌,丫鬟下人们端上来一盘盘菜,菜式虽不如昨晚鸳鸯楼,但也不遑多让。
高天赐见众人还没回过神来,笑了笑:“昨晚没吃饱,来,统统坐下,边吃边说。”
·······
内院正堂,黄统领客堂内,另有一桌酒席。
桌上只坐三人,脸上表情却各不相同。
彭县令坐在主位上,脸上带着盛怒。马驿丞左下手作陪,脸上赔笑。黄统领右下手,此时正起身为二人斟酒。
彭县令此时哪有心思喝酒,他脸色不悦的问道:“那伙贼人伤了我儿,此时可是压在囚室?因何不将人送往县衙!”
面对彭县令的质问,黄统领一边赔笑,一边无奈道:“为首那人也是有家世的,父亲是太常寺博士。”
彭县令一声冷哼:“区区太常寺博士,从七品的闲职,就敢纵子行凶?”
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马驿丞此时倒开口了:“一个太常寺博士自然不足为惧,不说官职不如大人,更何况大人乃是司业门下,同进士出身。”
“但官场规则还得遵守不是,毕竟事出巡防营下辖,不能让黄统领不好做人啊。”
黄统领接过马驿丞话头,立马开口:“正是,大人爱子心切本统领自然能理解,等贼人之父来了,他要理不占理,官职后台皆不如大人,敲上一笔,再给治罪,还不能解大人之气么?”
眼见彭县令目光缓和,黄统领坏笑道:“咱们直接将人打个半死,也只是出气罢了。现在人在咱们手中,慢火细熬,他老子心疼儿子,就要打点关系,咱们托他个一年半载,还愁不银钱滚滚来?”
俩人这么一劝,彭县令果然脸色缓和了几分,心说正该如此,敢在长安县打他一县县令的儿子,怎可草草了事?
别说对方家里不过是个从七品太常寺博士,就算官再大些也无妨,自己底子可也不浅。
天下州县多了去了,县令品级却大大不同。
有从七品下的下县令,有从七品上的中下县令,有正七品中县令,也有从六品上的上县令。
长安县城紧邻京师长安城,这个县令门道大着呢,乃是一党其中一处关键所在,换到其他道,给个州司马,州长史都不换。
能当上长安县的县令,足见背后树大根深。
“道理如此,可一想到我儿伤势,恨不得立马将贼子扒皮抽筋!”彭县令咬牙切齿道。
黄统领哈哈一笑,说道:“不急于一时,一会辰时开堂,本官主审两位大人陪审,实际上全屏大人做主,管叫大人出气便是。”
“是是是,来,彭大人先消消气,喝酒喝酒。”马驿丞一起劝道。
······
巡防营统领书房内。
高天赐与六制人员已经吃饱喝得,也该进入正题。
高天赐问杨珍春:“你原来可是军伍出身?”之前大家自我介绍,到了杨珍春这里,正好彭公子嫌他们声音大,前来闹事。
从杨珍春与彭公子的争吵中,隐隐觉得俩人好像有什么过节,从杨珍春动手的底细看,仿佛是军内的功夫。
杨珍春立马起身,恭敬回答:“回处座,算不得军伍,衙役出身。”
“哦?”高天赐又问:“快壮皂三班哪一班啊?”
所谓快壮皂,其中衙堂上站班的称为皂,把守城门、衙门、仓库等处的称为壮,抓盗贼缉捕犯人的称为快。
“回处座,快班出身,原是捕头。”杨珍春回答。
高天赐受不了他老跟回答首长问话似的,跟他以及所有人说:“我要的是忠诚,而不是无谓的恭敬,坐下说。”
杨珍春闻言坐下,但他表情还是相当恭敬。他从心里认可这位大人,不只单但从一方面,而是方方面面。
原制使把他们纳进不良人,只是扩充人手,却从没替他们出过头。有事吩咐他们办,有锅也让他们背,最后自己出事,整个六制跟着吃瓜落。
新大人不一样,虽然比原制使更威严,但没有不把他们当人看。替他们出头,还赎回了自己的妹子,自己打了彭公子,制使大人也没让他背黑锅。
凡此种种,虽然才认识不过一夜,但杨珍春已经做好了为其卖命的打算。
“原来在哪里当差?”高天赐问。
杨珍春一提到这个,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咬牙道:“便是在那长安县县令,彭老狗堂下,做了个捕头。”
“哦?”高天赐皱眉:“你落得今天这步田地,可与彭家父子有关?”
“就是此二贼害我!我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杨珍春脸上大恨,恶狠狠的说道。
果不其然,之前彭公子骂杨珍春的话,他在屋里也听了个一知半解。
当下,高天赐让杨珍春详细说说。
故事很简单,六制的人全都知晓,但饶是如此,再次听来还是心中愤愤。
杨珍春原来捕头做的好好的,也给彭县令办了不少案子,府衙之内县城之中,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一切,坏就坏在一个女人身上。
去年,县城里来了父女二人,俩人卖唱过活,女儿长得颇有些俊俏。
此女一次茶楼卖唱,闻听坐在靠窗雅座喝酒的乃是杨珍春,长安县第一捕头,立马上前搭话。
女人生的俊俏些,又可以卖弄风情,不经人事的大老粗杨珍春哪里抵挡得住,不由得也就记在了心里。
杨珍春以前也是穷苦出身,因长得雄壮,打小有把子力气,又练过些功夫,前些年县衙招壮勇他就报了名明,因出公差表现勇猛,慢慢升了捕头。
几年也积攒了些银钱,也着实过了成家的年纪。以前倒也没在意,自从被那卖唱女子几番勾搭之后,心里便也活泛了起来。
他托媒人说媒,也没嫌弃卖唱女人出身低贱,只想着成个家好好过日子。
卖唱女没有家世只有个老爹,自然愿意,于是就被杨珍春明媒正娶的娶回了家,还特意翻修了房子,置办不少小妇人装饰,把卖唱女当姑奶奶这么供着。
卖唱女平常不孝顺公婆也就罢了,还总倚门打秋风,当街抛媚眼,一时县里名声很是不好。
有一天杨珍春回家早,正把屋里的彭公子堵了个正着,他一怒之下也不管是谁,一顿老拳给彭公子打了个鼻青脸肿。
气归气,他没敢下死手,放走彭公子后,他挥拳要打妇人,妇人老爹前来拉架,推搡下后脑撞在墙上,倒也没要命。
谁知道,当天彭县令就把他抓了起来,说他渎职枉法,殴打命官家眷,直接就给下了大狱。
听到此处,高天赐心里不由得想,自古衙内全都一般无二啊,这杨珍春活脱脱大洛版的林教头啊。
不,他比林教头惨多了,他是林教头跟宋押司的结合体。夫人是阎婆惜一样的品行,他也没有鲁智深那样的好兄弟,自己的本事更是稀松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