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乌黑的云团随着凉风,犹如流转的黑洞,徐徐逼近遥远的地平线。飞鸟展开的双翼消失在云海之外,腾腾的雾气吞没了第一区最高处的塔尖,不知不觉间,树叶摇晃,潮湿的空气中弥漫起深秋的萧瑟,即便处于常年恒温的室内,也能隔着玻璃,望见苍穹之下那股不可抗逆的衰败。
封闭的空间内,等候电梯的金发少年站在采光窗边,注视着窗外秋风吹过的轨迹。轿厢在看不到的地方,一层层地降落,他拎着食盒,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呼出来的时候,薄薄的水雾便瞬间覆盖在冰凉的玻璃上,氤氲了眼前一小块的风景。
然后一滴,两滴,淅淅沥沥的雨水终于熬不过自身的重量,划过灰蒙蒙的天空,砸在窗户上,溅起几朵透明的水花。
终究还是下雨了啊。
就像是真有雨滴落到了眼睛上,眼睫不禁轻轻地颤动了一下。米卡杰盯着楼外道路上零落的叶片,半晌,才伸出食指,指尖轻轻在薄雾中勾画出一张简易的笑脸。tefu.org 柠檬小说网
方才,餐厅里那个蒙着绷带的怪人看上去像是在隐瞒着什么,或者在顾虑着什么,始终不肯开口漏出更多的风声。少年不明白那人到底想得到什么,无法信任的种子便悄悄地在心底里被埋下。与此同时,就和屋外的天气差不多,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席卷而来,米卡杰不想再多逗留,以简短的道别为结束,缓和了一下气氛,便往回走去。
玻璃上的笑脸很快就迷失在越来越密集的雨点之中。嘈杂的雨点声落入耳中,没过多久,电梯间的提示灯便照亮了少年一边的眼尾,并在另一边的脸颊上挥去淡淡的阴影。
之后,就是等电梯门打开,抬起脚跟,迈步,按下按钮,静静地蜷缩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短暂旅途的终点的到来。一系列的动作已经脱离了思考的范畴,不必耗费任何精力就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只不过这次,电梯里没有那个犹如深夜寒月的男人,也没有那个犹如森林古木的男人,米卡杰看着电梯里其他身穿军装的人们,尽管没有思考着什么,但脑子里的思绪却还是缠绕成一堆凌乱的风滚草。
毕竟比起拐弯抹角,米卡杰更喜欢直来直去。
一想到自己可能会陷入那个怪人的某种谋划之中,少年就忍不住地叹了口气,并默默祈祷自己以后千万别再碰到那个不肯露脸的家伙。然后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肌肉,便在电梯到达三十七层的时候,像往常那样自然地踏出电梯,仿佛中午发生的所有闹心事都不存在一样。
只是没想到,在他走出电梯之后,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却在偶然间捕捉到了一抹有点眼熟的身影,正迎面而来。
此刻临近下午上班的时间点,这个时候每层楼的中央大厅都是人来人往,穿梭着许许多多赶去岗位的文职人员。米卡杰拎着纸盒朝西边走去,一开始以为这个眼熟只是自己的错觉,但他后来走着走着,与那人擦肩而过时瞥见对方帽檐下的几个发卡,就猛然想起来,那位就是自己中午时见到的情报科的少佐。
是安排了什么任务吗?
尽管有些意外,但少年没有多想,没有打招呼,也没有停留,径直走到办公室的茶水间,随手放下三明治,便开始在一堆花里胡哨的瓶瓶罐罐之间,寻找切片用的牙签和小刀。
“凯撒和阿波罗我喂过啦。”
茶水间内,缭绕的茶香没有完全散去,瓷器和金属餐具则在明亮的灯光下流转出剔透的光亮。而那边,看到米卡杰回来了,拿着灌满奇怪颜色液体的黑百合随即探出脑袋,一边比划着,一边开心地说起自己第一次的铲屎官经历。跑过来找零嘴吃的休加也乐呵呵地附和着,并且毫不在意地谈论起到时候要不要给那两只做绝育手术的事情。
说起来,回来之后,白天散养在办公室里的那两只小黑豹似乎顺理成章就成了整个黑鹰的吉祥物,就连从来没做过家务事的修里都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满脸无奈地跟在两位小祖宗屁股后面收拾满地的掉毛。但如果说真有什么不满,恐怕就只是阿波罗尼奥斯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拗口了,以至于大家最后都完全没有询问过起名字的某人的意见,直接默认简称为阿波罗。
“绝育手术这种大事,好歹问一下凯撒和阿波罗它们自己的意见啊。”
水壶中的开水吐露出袅袅热汽。米卡杰笑着拍掉休加偷偷挪向三明治的右手,便抽出镶边瓷盘,将切好的三明治安放在盘子中央。太阳镜先生随即惺惺地收回手,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开始在修里的玻璃糖罐里寻找新的品种。
不过在零食方面,欧克家的大少爷意外大度,或者说他就从来没有关心过自己每天的零食储备究竟有没有减少。当然,少年和科纳兹也提醒过,不过修里却是大手一挥,随后就搬来了更多的零食,简单粗暴地解决了这件事。所以,在黑百合嫌弃的表情下,米卡杰也没对这位活宝少佐说什么,只是看了眼密封罐里减少的咖啡豆,便端着盘子离开了茶水间。
然后轻车熟路地转到参谋长办公室的门口。
即使没有事先看过,少年也能够知道,现在那个男人一定已经坐在整洁的办公桌前,有条不紊地审阅着各个部门递交上来的文件,甚至在脑海里,都能勾勒出银发下那张精致的侧颜,以及眼眸中宛如利刃的专注目光。米卡杰端着盘子停在紧闭的房门前,停顿了片刻,隐约听见房间里笔尖的摩挲声,心中知晓自己的上司已然沉浸到工作状态之中,于是按照之前的约定,轻轻敲了三下,便直接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走向位于房间中央的办公桌。
而此刻,正如少年所料,宽阔的办公室内,此处唯一的拥有者正坐在桌案前,飘逸地签下自己的批准签名。挂着帷幔的墙壁如高山倾轧,男人却依然笔挺地坐在那里,低着头,银白的发丝被压在军帽下,鬓角微微卷曲的发尾则柔顺地掩过脸颊,并引出那条清晰的下颌线。
双脚踩在地毯上,没有发出多大的响动。米卡杰走到男人的身边,轻轻地放下手中的碟子,但自始至终阿亚纳米都没有抬头看上一眼,只有稍微停顿的笔尖默许了少年的所有行为。
“这次又是什么理由?”
在某个未知的时刻,上司和下属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不必多言的默契,男人工作时不太喜欢被打扰,米卡杰进出时就尽量不说太多。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这边,金发的年轻人刚刚拿起座机旁边已经快见底的咖啡杯,那边,阿亚纳米便在纸上挥笔,带过了最后一个字母上扬的尾尖,然后关起文件夹,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咖啡的苦涩在鼻尖蔓延开来,给男人低沉的嗓音染上了一股独特的气味。很快,阿亚纳米的余光落在了桌边的三明治上。但他没有再抽出新的文件,就合上笔盖,紫罗兰色的视线不疾不徐地上升到少年干净的眉眼之间,徘徊了片刻,才像是期待着演出的观众,几不可见地扬起了唇角,等待着对方的答案。
“嗯——这次没什么理由,想这么做就这么做了呗。况且,这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理由的吧?”
办公桌边,米卡杰歪着头,略微地思考了片刻,便眨了眨眼睛,坦然地给予了一个天马行空般的回复,与此同时,还伸出手指,将装满三明治的瓷碟朝着男人的方向推了一下。
而就在那里,一根金属的果签被体贴地插在其中一小块三明治上,完美堵住了其中一个不想动手吃掉的理由。阿亚纳米不禁挑起眉,合拢双手,盯着碟子中的食物观察了许久,尽管对方这次并没有编出哄骗的理由,但他最终还是妥协了一样,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睫,承认了这盘食物在这张办公桌上的一席之地。
随后他便站起身,抬起胳膊,揉了揉少年头顶金色的发丝。
“很可惜,这次没有听到你亲口说出的理由。不过我会给你时间,等下次再来问你的时候,希望你能告诉我,你最终的答案。”
从喉咙深处溢出的嗓音混合着唇齿间流动的气音,比往常要更低几分。米卡杰忍不住奇怪地抬起眼,打量着男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却无法在那平稳的呼吸声里探寻到其话语的内涵。
什么理由,什么答案,对话中的词语似乎都于不经意之间偏离了最初的航道。少年翕动嘴唇,捧着咖啡杯站在那里,但灵魂却被灯光下那抹紫罗兰色中的深邃所迷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困惑地扭头目送着对方与自己擦肩而过,甚至都不肯留下半缕发间的幽香。
然后他就看到男人从容地推开办公室的大门,迎接屋外雪白的灯光。
以及宪兵队那明亮的圆形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