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烫的血仿佛带着灼热温度落在他手上,直直烫到心间。
烫的长睫微颤,怀里仿佛揽抱着什么,他下意识的抱紧,慢慢的睁开了眼。
昏暗石屋,烛珠微暗,眼前是条条纵横交错的黑色玄铁长链。
高台下那凹凸不平的地上处处都是血迹,一条条小血流,从高台上流下,一摊又一摊流到地上,血腥味无孔不入。
他迷茫低下头,怀里被他紧紧抱着的人却早已闭上了那双曾让他心悸的清凌眼眸,面容惨白无人气,唯有唇角血迹流下,落在她白皙如玉的颈脖又没入衣襟。
身上红衣被血浸染的暗红,那双往日提着长剑,指点术法剑术的修长如玉的手已一片惨白,手腕被铁链磨出的伤口源源不断的流着血,到手心,指腹,最后从惨白指尖滴落在地,融入红衣。
刹那间,他眼中清明过来,只觉得心中撕心裂肺的痛,颤抖着手轻拂,束缚着她腰肢的玄链,与满屋的玄链顿时化为尘烬消失殆尽。
失去了束缚,手腕露出了见骨的伤口,血流的更欢快。
他慌乱无措的扯烂衣袖,却又小心翼翼的抬起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的包扎,而后又去扯另一只。
颤抖着手将她两只手腕都包扎好了以后,他又去擦拭她唇角的血,却越擦越多。
指尖不经意触到她鼻息,毫无温度,冷如冰霜。
他这才真真切切的知道,她是真的死了,用她最怕的方式,离开了她最讨厌的他。
到此时,在众人面前淡然自若,万事不急不缓,如玉端方的墨屏君。
一身白袍被血染红,眼中神色难掩绝望悲痛。
将怀里没了气息的人紧紧抱住,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绝望又无助,声嘶力竭:“师……师父!我知道错了!我错了师父,你回来……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他不住的祈求,不停的哀求,却没有人回答他一句。
“我让你回去,我还你灵根,还你灵力,还你仙缘……我不拦你成仙了!你回来!回来好不好……你不能,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他眼眶通红,满是绝望无助,声音嘶哑:“我求求你……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声音颤抖着,脸小心翼翼的蹭着她的脸颊,冰凉的温度直入心底,冷的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手中不停的捏诀寻找她的魂魄,却什么都没有找到。
明明抱着,却又真真切切的失去。
却只能紧紧的抱着冰凉的躯体,无力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痛苦呜咽。
忽然,她的躯体竟化成点点星光消逝在他怀中,他惊慌失措又绝望的想要抓紧她的手,最后却只有冷冷的星光从他指缝间消失在空中,只留下他跪坐在血迹中。
“师父!!不要!!!”
伴随着一声绝望满溢痛苦的大喊,顾墨屏猛然睁开眼,被绝望无力压抑的呼吸急促,愣愣的看着床顶淡青帷幔,慢慢从梦魇中脱离回归。
他精疲力尽的闭上了眼睛。
仿佛又看到了毫无生气,血迹满身躺在他怀里,毫无生气,安静的,化成星点,留下他一人被后悔埋葬。
虽说那个梦魇他上辈子已经历了无数遍,可每一次醒过来身上都如落冰渊,冷的彻骨。
“顾墨屏!你可知你如今所做一切,日后定会是你的心魔!”
她曾经的话,又清晰的出现,一字一句都沉重无比。
她说的对,他曾经的所作所为确确实实已成了他的心魔。
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他如何害死了对他最好的师父!
那些场景,让他每每想起,都如刀割心肺,魂魄撕裂,痛不欲生。
顾墨屏蜷缩起身子,恨不得抿成一条直线的唇惨白无血色,手指紧紧的抓住身上干净温暖的被褥,头紧紧的抵着被褥。
许久,他呐呐道,声音从被褥中传出,闷闷的:“是我错了……”
我曾拼尽全力的向你靠近,不过是不甘心只是仰望。
我想和你并肩而立,我想有一天我也可以有别的身份,光明正大的和你站在一处,而不是用低你一等的徒弟身份。
却不想鬼迷心窍的害你至此。
我错了……
顾墨屏忍不住喉咙一紧,眼中发涩,心头涩痛却又带着点点庆幸。
自她死后,他一直以为,是她的魂魄碎的太厉害了,所以那日才没有被他的寻魂术找到。
他便走遍了修仙境,甚至打破了两境结界,只为寻能聚拢魂魄的办法,却始终不得。
后来,在人间碰到了一个对他敌意浓重,杀意凌厉的戴着怪异银白面具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一见他,便要杀了他。
可惜,凡人的力量怎能与修者相提并论?
若不是那时他已不愿杀人,那白衣人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后来,在他与白衣人又一次打斗结束以后。
两人伤痕累累的躺在那里,任血流肆意,那白衣人看了他好一会,留下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君灭时退,万物归始,”便离开了。
可那时候他已然近乎疯魔,难以思考是何意。
后来,他终于放弃了,不再去寻找。
记忆里,他回到亦仙宗。
明心阶下,万谭敬带着千万弟子围困,红着眼厉声怒斥他:“她是教你术法,护你长大的师尊!你却,你却将她从高座扯到泥土里!将她欺辱至死!
顾墨屏!你的心呢?
梦醒时你就不会后悔吗?啊!顾墨屏!
你这个弑师孽徒!你……不配为她徒!不配再踏入亦仙宗!!给我滚回去!”
一字一句如凌厉刀剑刺入他的心,鲜血淋漓,痛的他神魂具裂,难以呼吸,动作呆滞。
他悔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他咬着牙,红着眼,不发一言的转身,从弟子包围中出来。
却没有离开亦仙宗,而是回到清云峰。
他一个人行走的时间太长了,岁月蹉跎几乎磨平了他所有的爱恨情仇,只留下满腔的悔意和不甘,至他疯魔,却又吊着他清明。
可是,太难熬了。
他还记得,那一日清云峰上阴雨绵绵,雷声隐隐,他打开她的衣冠冢躺了下去。
身旁是她的雷纹,怀里抱着她的衣物发饰。
带着满心赴死心意,在黑暗中闭上了眼,亲自动手散去一身灵力,断了生机,在外面越来越大的雷声里渐渐了无生息。
可是他从未想过,那一闭眼后,他有睁开的一天。
还能回到过去,再看到活生生,高高在上,万人敬仰的她,一如既往的耀目。
思绪收回,他平复波涛汹涌的心绪,呼吸渐渐平稳。
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前世那凡人点点滴滴的不对之处。
一个凡人竟能与他一个半步渡劫的修者过百招而仍不输半分。
想起那人的那一句君灭时退,万物归始,不知为什么,顾墨屏心底微沉,那个白衣人,到底是谁?
思考间,忽然有人敲门,打破了他的思绪。
“师弟?你还好吗?”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门外传出。
他回神,长睫微颤,所有神色褪去,掀开被褥,起身扯过一旁衣架上搭着的衣物。
那声音带着点点担忧:“师弟?”说着,又敲了敲门。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顾墨屏穿着内襟披着外袍,手指轻拢衣衫站在里面,脸色微红,眼中带着淡淡睡意。
他看到面前熟悉又带着陌生的温雅青年,呼吸微滞,眼中闪过一抹不明情绪。
这是百年前,还好好活着的青涵?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疑惑道:“青涵师……师兄?怎么了?”
看到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以及未束的头发,青涵微微一愣,随即无奈笑道:“昨日是不是又没有好好休息,只顾着修炼了?”
顾墨屏敛下心头乱绪,回忆着这一世他与人相处的模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一不小心便这样了,下次不会了。”
青涵嗯了一声,道:“你快去梳洗一番,众门派弟子都已到了,你随我去正世堂一趟,大会马上要开始了。”
大会?
什么大会?
上一生这个时候,有办过什么大会吗?
他心中暗暗回想,却没有任何记忆。
便不再回忆,点了点头:“好。”
在他准备转身的时候,一道纸鹤从天际飞来,青涵伸出手,它乖乖的停下,青涵看了它一眼,是青渡送过来的。
他收起纸鹤,对他的小师弟温声道:“凤小师叔已到前院,你要快些了,我便先去前院了。”
言罢,青涵便转身往前院走去。
整个寝院只剩下了站在房门内的顾墨屏。
他望着青涵的背影,耳中不停回响他方才的话,忍不住发愣。
“凤小师叔已到前院……”
“凤小师叔……”
凤湛城。
那个上一世为了找他师父,而死在冥界红莲火海内,死无全尸让他师父心怀愧疚的高灵门下的弟子。
这一世那个在剑阁内依偎着本该是他师父,此生却与他无甚关系的清云上尊的人。
是了,万谭敬说的对,满身罪恶的他,不配为她的徒弟。
他苦笑着关上门,穿好衣物,指尖拂过腰间玉带,目光落在桌子上的精致玉冠,带着点点怀念,略显生熟的将长发束起。
看着镜子里青稚面容的自己,眼眸黑沉,勉强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如今木已成舟,已不能改变什么了,只要她活着就好了,她的徒弟,是谁……无所谓了。
可为什么还是不甘心啊。
顾墨屏深呼吸,隐起眼中情绪,推开门走了出去。
到了前院得知万掌门传见,青涵已带着凤湛城赶过去了。
留下了青渡在等着他。
一看见他,青渡眼睛一亮,道:“小师弟你来了?那我们赶紧走吧!”说着就召出长剑示意他上来。
青渡道:“我看师弟前两日去剑阁也没有带灵剑出来,弟子剑又损坏未修好,便先与我一起吧?待日后不忙了,师兄陪你再去寻一把灵剑!”
“……那就先多谢师兄了。”
青渡嗐了一声:“自家师兄弟客气什么!”
顾墨屏乖乖的踏上长剑,青渡一手控制灵力御剑飞行,一眨眼就飞了出去,不多时便到了正世堂前,下面是各门派弟子,成群结队的跟着扶腰间长剑而站的亦仙弟子往听诵阁前的大场而去。
此时见有人御剑飞过,都下意识的停了下来,看了过去。
忽然顾墨屏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粉色身影和那身影周围的几个人身上,眼眸顿时眯了起来。
竟然是他们……
青渡御着剑找了一处空地落下,而后将长剑收起。
对顾墨屏道:“走吧!青涵师兄在正世堂内等着呢!”
顾墨屏收回视线,应了一声,跟着他从自觉让开一条通道的人群中往正世堂走去,在经过那粉色身影几人身边时,几道好奇的目光落在身上,顾墨屏眼眸微低,神色正常的走了过去。
身后有人低声问:“哎,那就是那个和上尊一样的雷灵根弟子吗?”
“好像是……”
一道女声带着兴奋低低道:“长的还挺可爱的。”
“……”
听到那个陌生又带着熟悉的清丽女声。
顾墨屏的脚步顿了顿,眼睛深处仿佛蕴藏着狂风暴雨,可随即又恢复一片风平浪静的干净。
抬脚跨入正世堂内,将那些声音都抛之脑后,任由他们越来越远。
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涵,目光落在青涵身边低着头把玩一块玉简的小少年身上,又不动声色的收回。
与青渡一齐对上位坐着,执着卷轴皱着眉头看的万谭敬行弟子礼,齐声道:“弟子青渡,顾墨屏拜见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