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平戎县尉

半月后

焕然一新的平戎县衙外头,围满了来恭贺四位主官上任的修士。

没错,铁流云虽然前不久刚斩杀了那名袭杀平戎县主官的筑基,但是平戎主薄也在谢复、胡江、翟安身亡之前就已经被人袭杀了。

堪称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平戎县这次四名主官一同上任,令人发噱的同时,倒也给左近各县的修士们提供了些有趣的谈资。

在云角州的各处县治里头给仙朝卖命,其危险程度可见一斑。

康大宝此刻穿着素青官袍,佩踰石带,如丧考妣地按照官阶大小,坐在正堂左二下手,这倒成了实打实的“佐贰官”了。

康大掌门并不觉得这会儿坐在正堂上首的那位有何值得羡慕的。

他胆子小,那天晚上既然没胆子当着提着筑基脑袋的铁流云面前说出个“不”字,那便只能捡了铁流云手里那枚小些的官印回来。

康大掌门还是觉得做县尉多少会比做县令要安全些,就算能晚死几天也都是赚的。

正午跟来道贺的修士们用过一份尚算丰盛的灵膳,下午又跟着三人一起接受了好一阵州中同僚差人送来的道贺,这才得闲。

这番应酬过后,粗粗一点,收的贺礼怕也有个三四百百灵石。也不错,权当卖身钱收了起来。

俏婢端上来的照旧是粗劣得难以下口的灵茶,四人相顾无言,一时无话。

最后还是新任的县令大人开了口:“若在仙朝初年,我们这种角色想在县衙混个仓管班头都难,现今终究是有了官身,也算光宗耀祖的好事,诸位同僚还是不要太过忧心的好。”

“县尊不愧是霍家的女婿,心挺宽啊。”县丞孙兵斗阴笑一声。

自己好好一个草巫教当权长老,愣被陈野带着诸长老公推选来做了个送死的官儿。

这便罢了,怎么这官阶还能排在他罗恒一个霍家赘婿的后头?

“哼。”罗恒俊俏的脸上青白之色交替,却也没敢再言。

这孙兵斗在草巫教那些长老里头也能算个厉害的,修行到练气九层都有好些年了,只是筑基灵物难得,他也没胆子不依靠外物独立筑基罢了。

面对这等人物,他罗恒一个不算出众的霍家赘婿可不敢多说什么,还是相忍为国来得好。

“哈哈,二位上官,都少说几句,都是被按在沉船上的人,这又是何必呢。”长相粗豪的主薄铁西山说话了,他虽一脸凶相,与人相处起来却最为友善。

此人在禾木道修行,却是出自平戎铁家。

论起来,这平戎铁家还是荆南州白沙铁家的本宗。

只是如今平戎铁家败落得厉害,白沙铁家却出现了铁流云这个“麒麟儿”,倒令得那边的疏宗反压过了这边的本宗。

好在两家之间并未有什么大不了的闲隙,是以也能论得上亲,平戎铁家对着铁流云也有些与有荣焉的意思。

铁西山作为铁流云的远房侄子,身份在此间有些微妙。

康大宝在旁没有说话,他现在整天忧心忡忡的,没有什么安全感。这些日子里,他生怕下一秒就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筑基随手摘了脑袋。

是以这次上任点卯,他连师弟门人都是一个不带,怕他们遭了牵连。

“还是先谈公务吧,”罗恒从身旁一个书佐手中拿过帛书。

康大掌门靠在椅上闭眼假寐,心头不由地发噱叹着:“这世道真是变了,平戎县衙居然都有公务要谈了。以前那几个当官的散修围在一起的时候,讨论最多的都是怎么去州里讨薪,好还一还鸳鸯堂的积账。”

“县中公帑只剩四十三块灵石?”罗恒语气不爽,瞪了一眼身侧的凡人书佐,后者面上浮出细汗,连忙细声解释道道:“县尊容禀,之前谢县尊任上派给各家的课税,收是收齐了。可其中六成都要上缴州廷,剩下四成中,两成要维持县中用度,剩下两成里,又...”

书佐话没说完,众人哪还不明白,都被那群贪官蠹役分润了嘛...

想到此处,除康大宝外的三人心思同时一动,“两成,一年差不多也快有四百块了呢...,就是几个人分,也是个细水长流的好买卖!”

他们投身的势力或许要比康大宝强出不少,但在家中也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紧要角色。手里头除了那点雷打不动的年俸,也无什么别的进项。

若不然,也不至于被挑出来做这危险远高于机遇的县官了。每年这几百灵石分下来,对于他们本人不无小补。

“真是荒唐!”罗恒呷口粗茶,皱起眉头,这些狗官也不知道换点茶叶!写在账上的两成用度是都花在鸳鸯堂上去了吗!

“晚些时候,拟份条目出来给在座同僚过目,糊里糊涂的,像什么样子。”孙兵斗人老成精,抢在罗恒前头下了令。

他也不顾后者愈发难看的脸色,反发呆想起了上任县丞在城里置办好的那处“妙趣横生”的宅院,想起里头的莺莺燕燕心里有些发痒:“倒也不是全无好处嘛...”

书佐听了孙兵斗的交待,忙不迭点头领命。

罗恒目光不善地瞪了书佐一眼,只在心中记下,不好当场发作,换个方向又与主薄铁西山谈了起来。

按罗恒此前所想,这铁西山与他一样,身后也有官面的背景,是有精诚合作的基础的,可以收归己用。

怎料铁西山的回应同样不甚积极,只寥寥几言便将他打发了。

“呸,什么东西。”罗恒心里头啐了一口,连吃了两次瘪,他看向假寐的康大宝,一脸不喜,他在心中念道:“一个县中小门派的当家人,练气中期的货色,也敢跟本县拿腔拿调?总要拿个人开刀立威的。”

随即又吊起狭目,起了长调,“康县尉———”

“县尊有何要说的?”康大宝悠悠睁开双眼,语气倦怠地应了一声。

“如今县内不靖,清平县内治安的事情,县尉怕是要尽快做起来了。”罗恒起了高调,又故作漫不经心的呷了口粗茶。

“不知县尊要下吏怎么去清平?抓个筑基回来么?”康大宝闻言,都快被气乐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些日子平戎县内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是因为什么。

前不久平戎县才死了四个主官,连纠魔司派出的档头也折了两个。

铁流云提了那筑基的人头回来,彻底坐实了这是两仪宗一方首先打破默契,派了筑基出手。

这件事情算是彻底把州廷那位伯爷惹恼了。

传闻中匡琉亭亲自出手,无中生有地寻了个由头,狠狠重伤了两仪宗本宗的一位假丹。

匡琉亭都出手了,州廷下面的各级官僚自然不敢不做出些动作来。

此番州廷至少派出了两手之数的筑基,四处搜罗检索潜藏在云角州附近的各处反叛势力,甚至连荆南州这类与云角州相邻的地方都被波及。

匡琉亭这等做法,也算是违规了。

是以两仪宗一方辖下的势力虽然不敢直接与匡琉亭为难,但对于这些筑基真修还是能做出一些烈度有限的反击的。

是以这半月以来,当真是死了不少人的。

除了平戎县这个飓风中心之外,其他各县还是陆续出现了主官死伤的事件,连双方的筑基真修也互有折损,难说谁占了便宜。

但不管怎么说,近来的发生的事件已远远超出了平戎县衙这一级势力能够掌握的范畴。

州廷内已有大员建言,要在各县常驻筑基管理、或是给县衙这类紧要地方增设可以短时间内抵御筑基的阵法了。

似谢复这类练气期的蝼蚁死得再多上头,或许上头的大人物都是不以为意。

但要是再出现一县主官死绝,这类大损仙朝颜面的事情,可就不好了。

在这个背景下,整个云角州都难找到比平戎县市面更清平的地方了。

连常年混迹在几个墟市周围讨生活的邪修们都晓得夹着尾巴,不怎么出门了。

连他们都开始短时间的遵纪守法起来了,这县内还要怎么靖?

要康大宝带着人去管山野里作奸犯科的凡人武者吗?这不花个十年八年能管好的?

大家依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好好休养生息一番还来不及,罗恒却还要给康大掌门找事做,这就纯是恶心人的手段了了。

“你...”罗恒被孙兵斗怼了一句,又遭了铁西山的冷遇,没想到连一个小掌门也敢呛他了,真是翻了天了。

他资质很不错,是三灵根,年不过五十,便修行到了练气七层,这也是他能被霍家人青睐做赘婿的原因。

罗恒在霍家受气受惯了,出来了自然是奔着从其他的地方找补一些来的。

听了这话,当即便脸色不对,就要发作。

康大宝如今才不怕他呢,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了,说不定哪天筑基就过来了,道爷还怕你个练气修士?

“县尊息怒,”铁西山劝了一声,拉住罗恒要抹储物袋的手。

铁西山的修为就更低了,只是练气三层,但罗恒却不敢无视,更不敢将他的手一把甩开。

罗恒勉强得了个台阶,又想起家中的交待,不满地哼了一声,停了动作,奔着县衙后宅甩袖而走。

平戎县头一回常会自此算是不欢而散。

康大宝朝着铁西山拱手拜谢一番,他倒未必会怕罗恒,没披上这层官皮之前他都敢痛殴谢复,州廷那边不怪罪不说,还要给他官做。

如今都是朝不保夕之境了,那他跟罗恒互殴一场便更是合理合情了。

只要不闹出人命,正焦头烂额的上官们哪会管手下这些小打小闹的事情。

但铁西山这回总归是出于好意,帮着康大宝平息了一场麻烦事,康大掌门是知礼的,自然要承人家这份情。

“罗县尊大家出身,性子难免有些倨傲不逊,康老弟请多担待些。”铁西山虽是为罗恒解释了一番,但也特意在语气中点出他对罗恒也很是不爽的态度来。

“多谢铁老哥了。”康大宝应了一声。

其实在康大宝师父与黑履道人比斗之事发生之前,重明宗与禾木道两家人的关系其实是极亲近的,康大宝年轻时候,就与这铁西山打过一些交道。

“有一件小事老哥还想麻烦老弟,”铁西山呵呵一笑,把手放上康大宝肩膀,密声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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