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筑基来援

野平水来到甲字戌号山头的第二十五天,清云盟援军一直隐匿的两名筑基突然杀出,甲字戌号山头主阵外围全部失守,州廷一方死伤惨重。

康大宝带着三百残兵龟缩阵中,亟待长史不色发兵支援。

可被围困瑞锦门大阵中的清云盟联军自上次阵战过后已经打出了信心,这些日子出阵而战的时候愈发多了。

州廷一方先是照旧小胜、再是久战不下,到了昨日那场,若不是不色又拼着使出了金刚法相,败了对方两名强力筑基,说不得州廷一方便要小败了。

在这种情形下,不色能给甲字戌号山头提供多少支援,有些难说。

夜风凛凛,康大宝眼角泛红,小奇从袖子中探了出来,用圆脑袋轻柔地蹭着康大掌门的手背安慰,未有奏效。

康大掌门看着身旁几戊悟和宋晖的尸骸,痛得他几要喊出声来。

前者都到了该含饴弄孙的年纪了,却被送到这等死的地方,让清云盟修士的六枚短刃划成数截,当场便活不成了。

从前他总说是重明宗帮他报了灭族之仇,今日他也算报答回来了。

几戊悟的尸身是用了上好的玉蚕线缝制好的,这样的尸身,对面的清云盟一次性便送来了三十四具。

死者穿得都是灵锦寿衣,也不知是从哪儿准备来的,不过清云盟倒都是有心的,穿上前,还特意用了熏香渲染。

对面的清云盟修士,似是想用这样的方法,来瓦解州廷阵中修士的士气。

而事实证明,他们也的确做到了。

阵中渐渐有啜涕声响起,连裴奕眼中,都有泪光浮现。

直到宋晖毒发身死之前。裴奕他都还以为州廷那丹师判断无误,咬伤宋晖的那只灵虫,当真无毒。

“唉,我是个虎子脑袋,都过了两日了,晖哥儿还在喊胳膊疼,我都以为当真无事,我怎就不再想想,不再...”

裴奕担任传功长老,这些门中弟子跟他修道的时候不少,短短几天就又折损一人,当真心痛。

“裴师弟莫自责了,这天下灵虫奇毒何其之多。莫说我们认不得,州廷的医官也认不得,便是今上身边陪侍的太医院正,说不得也认不得。”

不过一个月左右的工夫,周宜修已肉眼可见地苍老下去了。他正被张楽和周昕然一左一右两边搀扶着,一双老眼中浊泪止不住的淌下来,无力地张着嘴,却又说不出话。

董柳儿身死的时候他不敢看,宋晖身死的时候却是就在他身边。

这个好孩子翻到了一部灵植手札,正献宝似的给他这个师父呈过来,谁料周宜修伸手还未接...

这老修缓缓合上双眼了,不敢再想了。

他一共才三个徒弟,自收入门下过后,各个都是当亲儿亲女一般养着的,但今天过后,便只剩一个了。

“这世道,好不讲道理。”满头银发的周宜修最后还是喃喃地念了出来。

“安乐、世伦,帮你们两位师兄弟入殓。”

康大宝没有在此处难过太久的资格,强忍悲意,走到了法阵中心的阵点,此时衮求寿正在这里等着他。

“贤弟回来了,”鏖战近一月之久过后,如今的衮求寿身上已看不出与康大掌门初见时的贵气了。发髻散乱,双目中也不见什么神采。

“嗯,衮兄,现在咱们阵中...”

“长史回信了吗?什么时候可以派遣筑基前辈过来救命?此处阵法简陋,筑基围攻之下,挡不得多久的。”

不待康大宝说完,衮求寿便已急不可耐的连声发问,看得康大宝在心底叹了口气。

这位衮假司马的族侄身上,当真是未继承到半分他族叔的行伍本事。

清云盟两名筑基最先突破的,居然是由州廷牙军驻守的小阵。要知道,这一队人马,可是清一色的后期修士。

其甲具之精良、功法之高深,不止比康大掌门手头的平戎乡兵高出许多,就连清云盟阵中照样找不出队伍可以比拟。

按说凭借这一队牙军,依阵而守,还有一具二阶下品的射星弩。

就算挡不得两名筑基,但只要带队之人莫要进退失据,从容退回主阵,当是无有问题的。

可在阵中出现伤亡之后,衮求寿直面筑基一击,不敌过后受了轻伤,居然连个安排都不做,便丢下队伍直接跑了。

若不是其副手力挽狂澜,说不得这支队伍大半都要折在那两名筑基的手里头。

可即便这位副手带着折损了不少的牙军退回了主阵,可其他小阵却因了没了阻拦,被两名筑基带着大队练气修士长驱直入,一一告破。

这才使得现在州廷一方几无全无招架之力,只能龟缩阵中。

“衮兄放心,咱们亦不是全无依仗,阵中还有三具二阶下品逐星弩,对面纵有筑基,一时也破不得咱们的阵法的。”

“是是是,咱们还有射星弩在的!”衮求寿跟着康大宝的话念叨起来,又拉着后者袖子许诺了好久,康大宝见与他实在商议不出个什么事来,这才借口巡查阵点,走出门外。

修士阵战,不消顾忌白天黑夜,只是清云盟一方日间大胜,这时候又用了伤敌士气的计策,是以才不怎么着急围攻州廷主阵。

但饶是如此,各处关键阵点还是有专人值守,严阵以待。

除此之外,蒋青从平戎县乡兵中拣选一些较为精锐的人马与残余的州廷牙军合成了一支救火队伍,会在紧急时候,第一时间顶上去。

那位衮求寿的副手是个聪明人,康大掌门不消与他说太多。

阵破过后,这阵中其他各家的修士兴许还能有活路,但他们这些南安伯匡琉亭的亲信乡党,可就难说了。

是夜月朗星稀,除了蒋青发现了一名在外试探的筑基真修,令操持射星弩的操弩手射出了一发弩箭过后,便再也无事。

康大掌门未敢歇息,一直默默地注视着远方。

直到日头初升,清云盟浩浩荡荡的队伍便由对面浩浩荡荡地开拔过来,士气如虹,那昂扬的斗志几要凝成实质,看着似是比太阳还要耀眼三分。

对面的两名筑基真修没有要与康大掌门费口舌的意思,其下的练气修士们已经各持着法器,甫一站好阵列,遮天盖地的道术符箓便就冲着州廷主阵砸了下来。

“射星弩,放!”

一支巨大的银色飞羽狠狠地砸在了州廷主阵散出的防御光幕上头,光幕登时溅起波纹,瞬时震动不停。

这一箭直令得清云盟正围攻法阵的修士们振奋非常。而州廷一方立在主阵节点护阵的修士们则是压力骤增。

不少人身侧的阵法立柱也已经跟着防御光幕颤抖起来,而他们手握阵旗的手,亦是颤栗不止。

衮求寿的牙军副手将这幅场景看得清清楚楚,气得切齿拊心。

若不是自己这上司实在无用,遁得太快,似射星弩这等军国利器,又怎么可能会陷落到对面的逆贼手中!

只是多说无用,对方本就大胜了一场,又有筑基真修坐镇,如今还得了二阶射星弩,更是如虎添...

牙军副手正这么想着,突见己方三架射星弩已经同时发出!而那三道银色飞羽瞄向的,正是清云盟仅有的那架射星弩!

“哼!”只见对面一位红面长耳的筑基真修手拿拂尘,轻轻一扬,万千塵丝迎风而涨,将三支弩箭紧紧缠绕,而另一位身着锦衣的筑基真修则祭起一张金色网兜,将这三支银色飞羽次第纳入网中。

锦衣筑基将网兜召回手中,将三支弩箭一一点好,这才朝着州廷阵中扬声大笑:“正愁弩矢尚缺,阵中小友倒是大方,多谢多谢!”

笑声过后,缩在阵中的州廷修士各个面色难看,独康大掌门神色如常,沉稳自如。

“再发!”

“可县尉...”操弩的几位修士出自州廷牙军,一击失利过后,信心尽失,听了康大宝的命令有些诧异。

“发!”

又是三道银色飞羽射出,两名筑基故技重施,笑容更盛。

“再发!”

如故。

“再发!”

仍未奏效。

“发!!”

州廷一方六轮一十八支弩矢飞过,换了六轮弩手,却并未伤到清云盟那架射星弩本身。

且清云盟一众练气修士在此期间,对着州廷主阵攻伐不停,州廷修士全无士气,形势当真喜人至极。

照这样下去,怕是只消数日,清云盟联军便能砸开州廷修士这烦人的龟壳,重新夺回甲字戌号山头,为瑞锦门重修阵基了。

但两名筑基真修表情却已不复初时的明朗了,面上隐有忧色。

看来这场景,倒是并未如同他们起先所预想的一般发展。

“再发!!!”康大宝却毫不泄气,兀自沉声下令。

州廷这方连发数轮弩矢无功,而对面那架射星弩却是瞄准了大阵,数发弩矢连续击中主阵,令得防护光罩颤抖不停,连许多阵柱都已有裂纹出现。

这幅景象令得阵中诸修几无战心,若不是因了日前与清云盟修士鏖战之时双方杀戮太重,互相之间已结下了死仇,说不得现在便有人于阵中跳反。

而就在这连蒋青、周宜修等人都已经开始觉得自家师兄也与衮求寿一般自暴自弃了的时候。

异变突起。

红面筑基的拂尘照常裹住弩矢之后,倏地传出了一声轻响,令得他额上当即现出冷汗,忙朝锦衣筑基使个眼色。

后者的金丝网兜还未发出,红面筑基的拂尘塵丝已经在三道弩矢夹带的锋芒下大片断裂开来了。

红面筑基的拂尘似是奏出了一曲琵琶,“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只须臾之间,便塵丝尽断,四分五裂开来。

灵器遭毁,痛得他闷哼一声,红脸发紫。

这时候锦衣筑基的金丝网兜可就无用武之地了,他忙祭出一面极品法器级别的赤金盾牌,意图挡下三道弩矢。

可弩矢的威力可不是他仓促使出的手段能比的,赤金盾牌只挡得下来一道,剩下两道撞在射星弩上,土石飞溅,尘烟四起。

好在这射星弩本是便是二阶灵器,两道锐意已失的弩矢倒未把它伤得太重,只是操弩手当即身亡,扬起的血肉脏器浇红了一片。

“射星弩无事便好!”锦衣筑基刚松口气,才刚想将射星弩纳入储物袋中,却听身后风声大作,便吓得手决一变,又翻出两件极品防御法器挡在射星弩身前。

“啊!”身侧一声惊呼入耳,锦衣筑基脸色倏然一变,慌得喊出声来:“遭了!”

这回这三架射星弩瞄向的,竟是他身侧的红面筑基!

红面筑基短时间内用拂尘连挡二十一枚弩矢,弩发之时,也如锦衣筑基一般,料想到敌方是趁势要将射星弩击毁。

自身稍稍失了防备,却因此吃了大亏。

现在其太极法衣已经破碎得不成形状,面色也由紫转白,连左手胳膊也被弩矢擦断了半截,创处淌血,从空中落下来一道长长的红线。

“婢养的,还想诈道爷。”这时候康大掌门面色终于变了,露出冷笑,恨声言道。

张祖师当年留下来的的行军手札早有记载,莫看射星弩只是二阶下品的物什,其威力其实能等同筑基后期全力一击。

清云盟里头如瑞锦门大长老一般的出挑人物,要么被黑履道人杀了,要么还被不色围在阵中。

对面这两个筑基真修名声不显,不像是如此轻描淡写就能接下来射星弩的人物,康大宝这场豪赌,倒是赌对了。

“再发!”

眼见又来的三道弩矢直接将锦衣筑基的两件法器掀翻,红面筑基却不敢战了。

他手臂的创处还有弩矢的残余灵力肆虐,十成本事六成要用在压制伤势上头,稍有松懈,创处便要传来噬心之痛,血肉翻涌,烂成肉泥。

失了红面筑基那件拂尘灵器,锦衣筑基自身本事仅是一般,如何能靠两件极品法器便将三道弩矢挡住。

清云盟仅有的那架射星弩正中三发弩箭,被炸得支离破碎,万难修复。

刚还斗志昂扬的清云盟众修见了这桩变故,势头一下便弱了下来。

康大掌门环顾四周,见到己方修士也肉眼可见的有了神采,便拍了拍操弩手的肩膀,自己坐在了弩机上头。

这射星弩不消旁人炼化便可使用,是大卫仙朝的军用制式灵具,极耗灵力却操作便利。

当年平戎县的武库中,便有一具残破的射星弩,康大掌门也曾研究过一段时间,知道操弩手的目力越好,灵力越足,这射星弩的威力便越准越强。

只听他一边运起破妄金眸调试弩弦,一边轻声说道:“康某明白,众位跟着康某来这要害之地,心有怨气。康某也知道,鏖战近一月,各家都有伤亡,打完过后,怕是又要家家缟素,户户白绫。”

“喀拉”,说到此处,康大宝将二阶铁骨蟒蟒筋制成的弩弦猛地拉起,再倏地一放。

银色飞羽结结实实地扎在一个头戴赤冠的练气九层修士胸膛,当场便将他的肉身炸碎了一地。

康大掌门的声音与对侧修士的惊呼同时响起,他脚踏弩机,扯开弩弦:

“可大家也要想清楚,若外头的逆贼突进来了,不但是死了的人都白死了,咱们这些还活着的又有几个能活。”

“活”字一落地,一道弩矢又连穿清云盟三名练气中期修士,把他们扎成了淌血的葫芦。

康大掌门运起长息决,体内灵力又充裕许多。

“便是能活着的,也要想想自己能怎么活?是做药人、做矿奴、还是做炉鼎?”

康大掌门说完这句话,不消休息,弩弦一松,这次目标则是还正抱着断臂背身而走的红脸筑基,不想这次却未功成,对方脚下步法数变,就遁出了弩机的范围

弩箭撞在红脸筑基身后的矮山崖璧之上,炸出了一场石雨,似是将清云盟修士的气焰都浇落了下去。

康大掌门轻声一叹,暗道祖师手札中的记载当真不差。操习弩机不到家的练气修士果然很难凭借这类灵具伤到筑基真修,哪怕是红面筑基已经身受重伤,却也不是能被射星弩轻易击杀了。

而二阶中品以上的弩机,则不是普通的练气修士可以操持的了,一般都要筑基真修才能御使自如。

康大宝连发三矢,不止震得清云盟修士偃旗息鼓,连自家人看向他的眼神亦有所不同了。

这灵具操作便利不假,可先前那些操弩手也是出自牙军的练气后期修士,修行的也是高阶功法,却也只能发出一矢,便要换人休整。

康大宝连发三矢面不改色,灵力之充裕,当真惊人。

康大掌门的道理讲的不差,可若没有显露出这手本事来,大家也未必听得进去。

清云盟的修士总归还是占着优势的,射星弩犀利不假,但每十发下来,便要更换弩弦,加上弩箭也是由二阶灵木制成,平摊下来,每一发便要耗费六十灵石左右。

红面筑基暂退疗伤,主持大军的锦衣筑基只要舍得死人,不信耗不完州廷的弩弦弩箭。

“上宗许诺,先破此阵者,赐一阶灵脉一座,筑基丹一枚,阵斩伪官之人,成假丹弟子,前途无量!”

这锦衣筑基画饼的本钱显是比康大掌门要足得多,甫一开口,先前被康大宝弩矢震碎的士气便又极速恢复过来了。

连康大掌门听到对方开出的条件都大为动心,灵脉,筑基丹,丹主弟子…

“也不知宰了衮求寿出奔过去,自己换不换得回这些东西。”

康大掌门心头震怖,不动声色之间,挪步往蒋青身侧靠了靠。

现今自己这个脑袋可值钱得很,要小心被利欲熏心之人摘了去。

康大掌门未能担心太久,一小队人马似一道火光一般,飞速从清云盟最稀疏的阵列中冲杀出来,直奔州廷主阵。

无有防备的清云盟瞬间被杀散了小几十号练气修士,锦衣筑基见状大怒,先飞身去拦,再划出一支队伍随他同去。

可对方却无意与之对敌,在当头的筑基修士的带领下,极速遁入了州廷主阵之中。

锦衣筑基面色铁青,想着本来大好的局势就这么毁于一旦,大为恼火,取出一面灵器战鼓,鼓槌不停。

“盟中弟子听好,某先前许诺半点不假,阵杀伪官者,可拜入丹主门下。仙缘已赐!尔等自取!”

锦衣筑基的话似是比那灵器战鼓还要振奋人心,清云盟众修先前面上那点怯战之意已经悄然褪去,换上了一副果毅之色。

而州廷一方因为有筑基来援,方才那点心思也随之压了下去,康大掌门也瞬间感到了自己的脑袋已经安全许多。

进阵的筑基真修和几个后期修士被人引到了康大宝面前,后者见了来人,不得不与心中泛起苦笑。

“呵,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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