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闻言,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样说确实不妥,兰岚心想。她总是忘记二人如今的关系,并没有从前那么亲厚。
对她来说,张涉川是故人,也是朋友。是在魔界卧底的那段难熬岁月中,欲将心事抚瑶琴的知己。
而对如今的张涉川来说,她不过是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人潮中擦肩而过时总是面无表情,招呼没有打过几次,也没有什么交集。
本不该是这样的。
若不是在以身殉劫之前,她亲手点燃一根忘忧香,燃尽他与她相遇后的所有记忆的话。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如此,当时提及痛不欲生,几年之后,也不过是一场回忆而已。
张涉川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只愿他不要体会这份痛不欲生,抛下种种不堪的过往,去做他翱翔九天的涉川君。
张涉川眼睁睁地看着兰岚身上的光,在自己三言两语中渐渐黯淡下去,像是一朵燃尽了的烟花。
原本是想用狠话刺一刺她的,好让她知道,遗忘和被人遗忘的滋味,同样难过。
看着她失落的样子,张涉川心里忽然一阵无来由的难过。
他轻轻一叹,似是拿她没有办法了。
“你们找到连芸了?”
兰岚回过神来,掩去眸中的伤神,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你早知道真相了,对吗?”
张涉川不置可否,他翻找出桌面的一份合同草案,推到兰岚眼前。
这是一份河田村小学新教学楼的施工图纸,落款日期是两个月前。
“这笔经费,村委会早已经规划好用途,等合同盖章后呈报上去,就可以拿回款项,正式投入施工。”
张涉川的神色平和淡然,仿佛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
兰岚思及于此,已有几分了然。
“所以你要把事情闹大,是因为如果不闹大,钱追不来,学校也就建不成了。”
正午的阳光融进窗里,将他一双桃花眼染上温柔的润泽,中和了些清冷和淡漠。
张涉川也是扶贫的一份子,深知扶贫的老师肩负使命而来,干系重大。一旦扶贫老师出事,上头绝对会严查,只要事情挖到连芸身上,就能查出建校资金被村里乡绅侵吞的事。
“所以扶贫老师被谁抓走,关在哪里,这事你早就知道。”
他应下来,沉声道:“连芸这种人,受点苦头,也是他应得的。”
侧身望向兰岚,又带上一丝询问的眼神:“不是吗?”
张涉川的桃花眼实在漂亮,长睫覆着清亮的瞳孔,带着几分希冀和期盼。
仿佛在说,夸夸我吧,神君。
兰岚的思绪突然被漫天暖阳裹挟着,飞奔回万载前的一个冬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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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涉川乘着兰岚魔君的昆吾刀,坐在她温暖的怀里,飞回她的住所青瓦台。
对于乱七八糟的青瓦台,兰岚视若无睹,她稍一施法,清走了桌椅上一堆杂七杂八的魔界灵株。
说是清走,不过就是将东西往旁边堆得更高些。
张涉川眼神戒备,左顾右盼,仿佛进的不是兰岚的家,而是在什么狼窟虎穴中。
老子可是救了你诶,就算不喜欢,也别用看仇人的眼神看我吧!兰岚无语地想。
转念又想到,觉得自己生病受伤的时候,心情烂得快爆炸,恨不得消灭全世界。
再说了,他那双桃花眼还怪好看的,瞪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少年望着兰岚淫荡的笑意,再次缩了缩身子,满脸冰冷的戾气。
兰岚替他撕开手臂上缠绕着的旧绷带。
绷带许久不曾更换,几乎和伤口融在一起。她每撕下一处,张涉川就要握紧苍白的手,嘴唇不可控制地轻轻颤抖起来。
这个少年虽然脑子灵光,身手也不错,但没有一点法术和修为,脆弱得好像用力一捏就没了。
兰岚心想,得去搞点疗伤的药,还需要买些吃的和换洗的衣物。
她在那堆乱七八糟的魔株中翻找半晌,好不容易翻出来一卷干净的纱布。
又将有消毒作用的魔株用石杵捣烂,均匀地铺在张涉川的手臂上,小心翼翼地缠上纱布。之后将手覆在伤处,将自己宝贵的灵力,一点点传送了过去。
坏死的青紫色骨头逐渐泛红,枯败的血肉也在逐渐修复。
伤处逐渐好转,张涉川的脸色却有些惨白。
兰岚赶紧收回手,神君当久了,一时没想到张涉川一介麻瓜之躯,霎时接受如此强大的灵力,恐怕会爆体而亡。
接下来就只能等他自己慢慢恢复了。
安顿好张涉川,她摊开面前的笔墨纸砚,开始将今天巡山的所见所得汇成地貌图。
这也是她卧底的任务之一--摸清魔界的山川河流、地形走向。
清晨,万籁寂静,魔界地平线泛起一丝丝亮光,浸润着浅蓝色的天幕,将满地大雪照耀得熠熠生辉。
兰岚趴在千里江山图上转醒,却见昨日用来绘画的彩笔,已经被洗好挂在书架上。
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张涉川的身影。但杂乱不堪的房间却已经改头换面。
各种收集来的魔界珍稀植株被整理罗列过,贴着竹块做成的标签,分门别类放在一处。使用过的茶器和餐具,昨天染上他伤处污血的被褥,都被洗得干干净净。
兰岚挠了挠头,不可置信地起身推开门,探出头去。
空旷的院子里不知何时拉起几根晾衣绳,挂着衣物和床上用品,在晴天的映照下白得发亮,散发出清新的皂角香味。
张涉川听到动静,停下手中的动作,朝兰岚看了过来。
多好看的一张脸啊,兰岚心想。
眉眼霁明,光辉熠熠,仿佛云雾溶于清白雪地,又能独立于高高穹顶。
神魔两界的美人从来都是一茬接着一茬长,就算天生容貌差了那么点意思,也可以在后期通过易容和术法实现阶级跨越。
但不论天生丽质还是后天努力,在眼前少年粉雕玉琢的精致身姿面前,都注定黯然失色。
兰岚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张涉川看见兰岚,停下手中的活计,眼中带着戒备和不安,慢慢走了过来。
“你如今只有一只手能用,居然能干这么些活?”
兰岚打量了他一眼,发现张涉川的右手正用纱布缠起,挂在脖子上。
要知道,这些活对四肢健全的兰岚来说都难如登天。
而他仅用一只左手,竟然能完成收拾屋子,洗衣服晾衣服如此高难度的动作。
大才槃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