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府,芙蓉阁。
那天半夜跟着文清一起过来,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又是天黑,此时夏栩走进芙蓉阁,却不免被庭院里的景色怔住了——
庭院中一片巨大的荷塘,正值盛夏,荷叶绿油油的一大片,期间开满了粉白的荷花,像一个个亭亭玉立的仙子,不占染一丝烟火浊污之气,而此刻随着清风微微的摇摆,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好闻的莲香。
一座平坦的小石桥架在荷塘两岸,中间一个简单的小凉亭。亭中的轻纱帷幔随风温柔娇羞的曼舞。饶是这一副绝美的清风荷塘景,也抵不过那凉亭轻纱后那一袭白衣身影。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平和,宁静,安详,坐在这一池的莲花中。原本因为盛夏的隐隐浮躁和步行许久的疲惫都在这一刻被一袭清风吹散了去,只留下了自己一声一声掷地有声的心跳。
一时间,夏栩有些踌躇,不忍上前打扰这样美好宁静的画面。
不过,那画中人却先有了反应,似乎感觉到了有人,他偏过头来,看到来人后,没有惊讶也没有惊喜,只是微微点头笑道:“公主。”
因是盛夏,夏栩只简单穿了一件薄薄的白色单衣,外面套了一件透明的粉色轻纱,但饶是这样,却仍然额头上沁了汗珠,脸上也因为炎热泛着粉红。可是子楚却仍然穿着厚厚的白色棉衣,脚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狐毛白毯。而他的面色仍然苍白如雪。
子楚请夏栩在他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茶,递给夏栩。
夏栩正巧口渴了,这时一袭清凉的泛着微微青莲淡香的茶滑入口中,觉得浑身轻松舒服了很多。
刚放下茶杯,就见子楚从袖中掏出了一席绣着莲花的帕子,自然从容的探过身伸手替她轻轻擦拭额头和两鬓的汗珠,有那么一瞬,子楚的手不小心触碰到了夏栩的脸,那冰冷的触感瞬间让夏栩觉得像被火烧。
夏栩被他这一状似亲昵的举动怔住了,脸上红晕嗖的又窜起。可是子楚的表情却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变化,这一系列举动,他行云流水般做得十分自然,脸上温柔的淡笑也从来没有更深或是更浅。
看到夏栩更加通红的脸,子楚唤来不远处待命的小奴,去取些冰块来给夏栩解暑。
夏栩看到周围围得严严实实的轻纱,还有他身上厚厚的棉衣,摆手道:“不用不用了,我不热。”她制止在一旁给她扇风的小石榴道:“你也不用扇了,先下去休息吧,我走的时候再叫你。”
夏栩说明来意后,子楚有些微讶:“公主您要换院子?”
夏栩坚定地点点头:“对,我不想再住在乾坤宫了……”死过那么多人的地方,她哪里还住的下去……
子楚淡淡一笑,也不问原因,只道:“虽说乾坤宫乃是九公主主院,但整个九公主府都是你的,自然你想住哪儿都行。长生居虽说不处于正东,院落比乾坤宫小,但风水也很好,作为九公主寝殿应过得去。”
“好!那我就搬去长生居。”
“只不过搬迁院落一事,或许耗费一些时日。”
“那怎么办?”她可是一天都不想在乾坤宫待了。
“公主府虽还有些许空着的院子,只不过比起乾坤宫怕是会简陋不少,要不公主可以先搬去文清那儿,他的院子虽比不上乾坤宫,却也是不错的……”
夏栩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就去其他的空着的院子将就将就就行了,简陋点无所谓……”她可不想和那个棺材脸住在一起,互相膈应。
子楚微微笑道:“嗯,那不然九公主先住在望月阁吧。”
夏栩满意地点点头:“好!今晚我就搬过去!”
子楚淡笑,问:“听说九公主最近一直在……训练恒影?”
夏栩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啊,我可不想日日夜夜活在血泊当中……最近我连双下巴都瘦没了呢……”
听着夏栩的语气,子楚不由忍俊不禁:“可有成效?”
成效?
夏栩不由打了个冷颤……
夏栩想起昨天晚上的断手……
想了想前几天晚上的被分成两截的身体和从身体里流出来的完整的内脏……
再想想一周前一颗头徜徉在血肉模糊的血泊……
“应该……算是有吧……”
子楚挥了挥手,身边小奴上前,捧了一个精致的金丝楠木盒。
夏栩好奇:“这是什么?”
子楚温柔道:“这是月莲香。”
夏栩将盒子打开,一阵淡雅的清香弥漫鼻腔,感觉心情突然间神奇般地平静祥和,连周身的燥热都变得舒缓了不少……这淡淡地莲香与子楚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想必这是子楚平日里常用的熏香吧……
“月莲只在晚上开放,用它制成的熏香可安神静气。公主睡前将它焚于香炉,应当能一觉安睡到天亮。”
夏栩一愣,心里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自从穿越过来几乎没有睡过一晚好觉,不然也不至于总是半夜起身,然后撞见恒影时常的“烟花”秀。
心里不由一暖,抬眼看了看子楚,他正淡淡地微笑着看着自己,似乎从第一次见他起,他就一直是这样一幅表情,嘴角微微上扬,极其温柔体贴,没有丝毫脾气,岁月静好,就连那日他正忍受着六颗蚀骨钉,他都是这样淡笑的。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夏栩感觉脸微微有些发烫起来,于是赶忙转移话题,她看着庭院里那一大片荷塘:“子楚,你喜欢莲花?”
子楚笑着点点头:“是啊。”
夏栩揶揄道:“难道是因为其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乃花之君子?”一边心里暗笑,嘿嘿,让你见识见识,现在这个九公主肚子里还是有墨水的。如果有需要,我还能把《爱莲说》全背出来。
子楚疑惑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没想到公主看待莲花的方式这样特别。”他琢磨了一下又笑道:“花之君子?倒是新鲜的说法。子楚没想过那么深远,倒是有些惭愧呢。”
夏栩惊讶,诶,古人喜欢花花草草不都是喜欢歌颂些品格啊道德啊内涵啊什么的吗?不禁问道:“那你为什么喜欢莲花呢?”
子楚轻轻笑道:“公主别笑话子楚浅薄,我喜欢莲花……咳咳咳”一阵风吹开了凉亭得轻纱,子楚忍不住咳了几声,接着道:“只是因为.....它在夏天绽放。”
“在夏天绽放?”
子楚点头:“是啊,因为是在夏天绽放,我就可以像此刻一样坐在这里.....赏花了。”
看到夏栩仍然疑惑的表情,子楚指了指身上的棉衣和绒毯道:“如公主所知,我比一般人畏寒,平日既不能吹风又不能淋雨,温度一低就容易犯病,所以只有盛夏的时候身体才好一些,才能偶尔像这样,出门赏花。”说道这里,他笑了笑:“而这种时候,能看到的基本都是莲花,自然便喜欢了。”
夏栩莫名心里有些难过,想问他的病是怎么回事,却觉得不应该揭别人的伤疤,终是忍住没开口,想了想转了个话题,“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六颗蚀骨钉……那当是非人能受之痛,文清说子楚差一点就静脉尽断而死……而那时他还装作没事人一样……笑着说话……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子楚缓缓的点了点头,“多谢公主关心,已经好多了。”
夏栩点了点头,“那就好。”然后低头捏着自己的裙摆,“那个.....你知道......我失忆了吧?”
子楚静静地没有说话,继续等待着夏栩的后文。
夏栩有些不好意思的抬眼看了看子楚,吞吞吐吐道:“我....不....她.....也不是,就是原来的那个九公主.....我现在......不会再像她一样了.....所以......她......不.......以前的我......我不知道还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但曾经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命令.....都不用作数了。比如.....什么.....别人犯得错你要一并受罚那些....都不用作数了!”
“……”子楚抬眼看了看轻纱外的安静的莲花,没有惊讶,没有惊喜,一如往常般平静无波地微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