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能不能通神,兰道夫不知道。
但钱至少能让一个守礼的绅士或忠实的夫人和你通奸。
大量的财富能改变地貌,天象,甚至眼见或不见的一切东西的运转规则。它能让深湖长岩川,平地起波澜。让坚硬的变软,懦弱的赴死,乖巧的傲慢,骄横的谄媚。
它存在于昂贵精致的靴子里,清脆的碰杯声中,女人半解的发带和男人由腥膻变甘甜的腋下。
它能让人称呼他‘嘿’,‘兰道夫’,然后变成‘泰勒’,‘泰勒先生’,‘泰勒大人’、‘阁下’,再变成‘老爷’,甚至‘大人’、‘父亲’、‘我的主啊’——
可倘若没了这些黄澄澄的的小玩意,这些称呼就会倒着,从末尾往前去了。
它没法让花朵盛开或凋零,但它却能让你追求的女人从今日开始下定决心,不再喜欢花。
这种时而有形时而无形的东西,每每交易时剐蹭下的粉尘,被伦敦常年阴雨的天气浇透,流在泥汤里,一路曲折过水洼和管道,积在人心的旮旯里,等个万里无云的晴天,由烈日蒸发成可吸入的气体。
它们就彻底扎根在血肉中,再也不离开了。
门儿都没有。
这也是兰道夫追求财富,却又畏惧它的原因——也许他不是畏惧它,只是畏惧没有它的日子。
而曾经的卡文迪什,就是它的主人,仿佛技艺精湛的鞋匠掌握铁尺和短凿一样掌握它,使用它,通过它向周围传递力量,使越来越多的人感染上这种一会哭、一会笑的疾病。
罗兰注意到,兰道夫用了‘曾经’这个词。
“也就是说。”
“啊,没错。”泰勒家的年轻主人坐在软椅里,脸上爬满了冰冷地讥笑。
不知是被谁诅咒了,或者,让神灵不满。
在和贝罗斯·泰勒完婚,并诞下贝翠丝后,卡文迪什家族的命运迎来了一个巨大的转折:
接连数次的投资失败,像一柄重锤砸在脑后。
他们再也不能骄傲的让来客询问水手或报童,以从他们口中得到那个动听的姓氏了。
“远洋贸易?一年中接连五次海难彻底摧毁了他们的船队。”
兰道夫眯着眼,轻飘飘地描述这家族落败的过程。
“后来,又早早开了金库,大笔大笔的金镑送去了牧场——你也许没听说过那场骇人听闻的疫病,牛羊尽死,焚烧它们的黑烟持续了半个月。”
“一场豪赌,投资了战争。就和那些老爷把我们年轻的小伙子送入坟场一样,连带着卡文迪什家族的财富一齐葬送在了喀布尔。”
罗兰越听表情越古怪。
这…
这也太倒霉了?
“我不太喜欢卡文迪什家族的人,包括我的母亲。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他们说,都是乔瑟琳·卡文迪什嫁给泰勒后才导致的这一切——他们认为这是我父亲的罪过,是泰勒家的‘血’不干净。”
罗兰沉默片刻,竟有点想要同意他们的看法了——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
远洋贸易的确有些风险,在大海上,你很难说天灾和人祸究竟哪一个更致命——有时往往它们同时抵达,同时离开。
可…
连续五次?
“你他妈的,罗兰。”
罗兰:?
“我什么都没说。”
“你已经表现在脸上了!”兰道夫恼道:“这和泰勒一点关系都没有。谁知道他们私底下干了什么…”
虽然他讲这话时底气也不算足。
“我父亲自从得了病,就一直在布莱顿疗养。因为一些原因——除了我之前告诉你的那些,他本人也不希望离开布莱顿,离开波尔蒂港。所以…”
兰道夫交叉手指:“我才每个月都要离开伦敦,去探望他。”
罗兰点头,表示自己听明白了:“你打算把私库里的收藏交给我。我想,卡文迪什家族会有不同的看法…虽然那属于你父亲,将来属于你。”
“坦白说,我一直没想好怎么处理它。”兰道夫有些烦躁:“如果我早知道它那么贵重,就不会让卡文迪什家的仆人掌灯了。”
兰道夫并不是非要怀疑卡文迪什家族的道德(即便他讨厌他们),一把或数把锁头也拦不住‘全副武装’的窃贼。
只是这玩意价值实在太高,高出兰道夫的想象。
就像尸体上的香料。
短时间内的确可以遮掩臭味,维持体面。
可过上半个月,你就再也不想把鼻子凑过去了。
“看在父亲和母亲的份上,这几年我在生意上多有照顾卡文迪什。但是,我没法保证那些头脑不清醒的小猪崽子们心里不盘算什么坏事——罗兰,我需要彻底摆脱这个麻烦,当中摆脱。而你,恰巧需要。”
罗兰失笑:“你为什么总把许多‘帮助’说的像一桩交易?我也见过点世面了,泰勒家倘若真要大张旗鼓地出售秘术器官,你们必定有更好的选择——比送给一个执行官更好的选择。”
罗兰就不喜欢兰道夫这一点。
你可以说他‘周到体贴’,也可以说他有点可爱的‘骄傲气质’——他总喜欢在一些事情上‘计算’,并且摊开手告诉你这才够公平。
实际上,这只是他的公平。
就像「不老泉」和此前的「远洋贸易」,总的来看,兰道夫·泰勒付出的更多,收获的相对更少。
但他认为这是‘公平’,透过友谊这面玻璃后见到的公平。
这枚秘术器官也一样。
他明摆着要送给罗兰,却又担心他‘难以承受’,说什么‘我正巧要摆脱,而你恰巧需要’——把赠送讲成了一桩彼此都满意的交易。
他对自己是这模样,对待勃朗特也一样。
“如果勃朗特小姐认为这样的你‘有魅力’,她就一定瞎了眼。”
兰道夫一愣。
话题怎么扯到勃朗特身上去了?
“我会给你合理的回报,兰道夫。”罗兰敲了敲桌子。
兰道夫却不耐地摆手:“我们是朋友。我和你谈了一个小时,半点作用都没起?泰勒家没有仪式者,这东西再珍贵,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罗兰问他为什么不把这枚秘术器官给贴身保护他的仪式者。
兰道夫却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兰一眼。
“任何人的忠诚都有价格。巴顿不会背叛我,因为他能享受到哪怕小贵族都享受不到的待遇——仆人服侍,用不完的金镑,在伦敦畅行无阻的身份…”
“在加上我父亲曾救过他的母亲,照顾了他们一家。”
“巴顿不会背叛我…”
“在一定程度上不会。”
兰道夫摊手:“越是这样,我越不能把这宝贝给了他。”
罗兰疑惑:“为什么?”
兰道夫盯着罗兰的眼睛,看了半晌,回答的没头没尾。
“这就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