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八年(1580)9月29日,因幡国鸟取城后的久松山。
“好了,这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吧。”羽柴秀长撑着腰长舒了一口气,身后的掘金众们正在这个泉眼周围勘探确认着。他也不知道他兄长什么时候把细川藤孝麾下的那些生野银山的掘金众给调了过来,让这些手艺娴熟的矿工们在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四处寻找破坏鸟取城的水源。鸟取城是个山城,水源主要来自城外的千代川和泉水。现在他们不可能出城打水,那么全是就是唯一的来源。只要把泉眼都给挖断了,鸟取城就会断水。
羽柴秀长作为这项工程的主负责人,已经带着掘金众们在山上转悠了一个月,一块区域一块区域的排查,先后破坏了十几口泉眼。眼前的这个,应该就是最后一个了——已经高到半山腰的地方了,再往上应该不会有通向鸟取城的水源了。
掘金众们在周围勘探了一圈后,终于开始掘土动工。按照他们的效率,用不了一个时辰,这里就不会再有一滴水流下去了。
“总算是弄完了。”羽柴秀长揉了揉酸痛的背部,看了眼手臂上被蚊虫叮咬的包,这一个月可是真够受的。他本来还是个很喜欢山色的人,但现在一看到翠绿的山峦,他就一阵阵犯恶心,赶紧把目光投向了远处——一条蜿蜒向南的宽大官道上满是排成整齐的交互队列推着手推车的辅兵和民夫。
这一个月来,红叶军也没有闲着。在红叶军工兵部队的指挥下,红叶军的辅兵们修缮了整条从天神山城出发到鸟取城下的山路,把山路几乎拓宽了一小半,坑坑洼洼和不平整的地方也全部填平。在这种复杂地形下还能有如此这样的工作效率,着实让人刮目相看。有了这新官道,原本有些吃紧的后勤压力一下子被缓解了,每天都会有堆积如山的辎重从后方被运送到前线。
山路上的人们并不知道,鸟取城后的久松山上有人正注视着自己。辅兵和民夫们挥汗如雨地运输着粮食、弹药、军械,推着手推车快步向前。官道的通行量和通行规则有着严格的限制,右边三分之二的地方供北上的运输队使用,而左边的三分之一宽的道路则留给那些空车返回的辅兵们——因为空车返回会快很多,所以相应的道路也就窄了一点。
在这条一百多里的官道上,红叶军的工兵队修建了将近10个休息场所,准备了大量可供辅兵们小憩或是睡觉的凉席、睡袋,也随时提供食物和水。在休息场所里还有大量的工匠和替换用的手推车,以防有运输工具的损坏。
每隔一百多米,就会有一个小小的哨所。哨所里的士兵一方面要负责瞭望周围的情况,一方面要负责指挥交通。不同的货物有种不同的运输等级,有时候辅兵们需要集体让开通道,给紧急传令的骑兵或是紧急补给的马车通过。
而在官道外的山林里,红叶军也设立了一系列或明或暗的据点,由军情司的忍者和特种连队的铁炮手们驻守其中,严防有敌军的人袭击运输队,也起到了瞭望敌情的作用。在景石、智头、久常这三个关键隘口,分别驻扎着天河备的一个连队,一旦有大股敌军来袭,他们要负责守住官道,从而让鸟取城下的红叶军主力能够南下支援。
此时,鸟取城城南的红叶军兵营里,雨秋平正和明智光秀一起在望塔上看着南边官道的情况。
“真不愧是红叶。”明智光秀颇为赞许地感慨道,“几乎让这条山路的通行量提升了两倍啊,你做这些事情还真是在行。”
本来,南边这条从山阳道北上到山阴道的山路,只需要负责雨秋平和羽柴秀吉所部的运输就可以了,而明智光秀自己则利用山阴道的官道来补给。在雨秋平修缮官道之前,这两条山路的运输量差不多。由于红叶军和羽柴军的人数几乎是明智军的三倍,补给跟不上消耗,他们还不得不从明智光秀这里借一些粮食。可是在雨秋平的官道修缮计划完成后,道路的运输量一下子大大提升,现在反而是从南边官道运来的辎重可以反过来补给明智光秀一部分了。
“我们在领内经常干这事,轻车熟路。”雨秋平想起了直江忠平先前负责的规模宏大的领内官道总修缮计划。他这次修缮官道时,就是紧急从枫叶山城的直江忠平那里调了一批他手下的奉行过来指挥的。
“有了这条官道,和毛利家耗下去多久也不怕了。他们总是要春耕的吧。”明智光秀十分轻松地斜靠在了望塔的柱子上,“我觉得甚至都不需要绝水了。我们拖到春耕,他们就要撤军,鸟取城就不攻自破了。”
“夜长梦多,迟则生变,还是秀吉的断水为好。断水的话,他们11月都撑不到。春耕的话,却要等到来年1月才行。”雨秋平一边应道,一边看了眼明智光秀的姿势,“喂,光秀,你小心点,别掉下去。”
“不会的吧。”明智光秀微笑了一下,“我可没有你那么高。”
“总归是危险。”雨秋平看了眼有些低矮的围栏,见明智光秀没有动作,自己索性一把把她给拉了过来,“下次我要跟他们改一下工程图纸了,把望塔的围栏弄高一点。”
“真是的,你还是老样子,喜欢担心这些没用的事情。”明智光秀叹了口气,望着雨秋平的侧颜,喃喃地道。
“我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雨秋平转过身来,看向了鸟取城的方向。
“什么?”明智光秀不解地问道。
“你说,要是缺水的话…”雨秋平的目光逐渐变得凝重,“鸟取城里会不会自己就打起来了?”
天正八年(1580)9月30日,鸟取城内最后一口水井也因为羽柴军的断水行动而枯竭了。虽然山名佑丰在察觉到羽柴家可能的断水行动后,就已经开始提前储备用水,但是全城数万人的水需求量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招架。早在半个月前,鸟取城就已经因为陆陆续续有水源被挖断而陷入了用水紧张。而在几天前,羽柴军和明智军更是纷纷行动,攻占了鸟取城城下町和鸟取城周围的雁金山、丸山等隘口,将鸟取城彻底封锁起来,断绝了鸟取城守军外出取水的可能,用水彻底断绝,这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城内的矛盾。
“切…”此刻,浦上宗景看着山名家的人送来的那几桶今天浦上军全军上下的饮用水后,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那几个山名家的士兵也没有给浦上宗景好脸色,看到浦上宗景态度不善后,草草地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我们好几百人呢,就这几小桶水就给打发了,哪里够喝?”浦上宗景没好气地骂道,“一个人连一口都喝不上。”
“听说今天凌晨,最后一口水井也断了。”后藤胜元在一旁宽解着自己的主公,“没办法了…城内的储水用不了几天,马上就要断水了。”
“之前没断水的时候,也没分给我们多少啊?为什么宇喜多家每天都有三百多桶?咱们之前每天就只有二十桶了!而且宇喜多家的驻地那里还有两口昨天才枯的井呢?他们凭什么要那么多水?”浦上宗景心里对宇喜多家的怨念可谓是深似海。
“宇喜多军人数也多啊…需要的水也多。而且…”后藤胜元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道,“现在这鸟取城里,可不是山名家想说了算就说了算的。山名家的主力之前损失惨重啊,现在他们的兵力还没有宇喜多家多呢…真要是把宇喜多直家那厮逼急了,指不定宇喜多直家反手就把鸟取城夺了,献给织田军了。”
“他儿子都给人家杀了,他还能干出献城投降的事?”浦上宗景又往地上啐了一口道,“那厮平日里狠辣,但是唯独疼他那儿子。现在他儿子被羽柴军给害死了,他估计是铁了心了要报仇了吧。”
“不管怎么说…”
“不管怎么说这点水也不够用啊!”浦上宗景指了指那几桶水道。
“唉,主公…没办法的事情,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啊。”后藤胜元苦口婆心地想让浦上宗景冷静下来,“再说了,尼子家每天拿到的水比我们还少呢。”
“尼子家可是跟山名家有仇啊,山名佑丰怎么可能给他们水?”浦上宗景冷哼了一声,往不远处的一块屋敷那里看去——那里飘扬着尼子家的四目旗。
“新仇旧怨啊,尼子家要是忍不住了,搞不好会对山名家动手抢水呢。”浦上宗景干笑了两声,随后走到水筒边,用一个小竹勺舀起了一小口水,送到嘴边抿了一下,“真要是打起来了,我们要不要也去分一杯羹?”
“主公,现在大敌当前,我们要是还起内讧,可就是万劫不复了。”后藤胜元走到浦上宗景身前,非常严肃地低声道。
“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是我想不起内讧就可以不起内讧了。”浦上宗景这时候却看得很清楚,“就算不想参与,也会被卷入其中啊。”
“山名殿下也是老狐狸了,那么一大把岁数不会白活的。”后藤胜元见浦上宗景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脸色也阴沉下来,低声道,“如果真的到了…水不够喝,不得不内讧的话…山名殿下应该回来找您合作吧。毕竟浦上家和宇喜多家有仇,他和尼子家有仇,而宇喜多家又是这里最强,于情于理也要排除威胁。”
“嘿,之前你和劝我这劝我那,结果想得不是比我还早?”浦上宗景看了眼跟了自己多年的忠心耿耿的家老,忍不住轻声笑道。
“身为家臣,要有这种觉悟。不过我希望,不要走到那一天。”后藤胜元微微抬起头来,目光格外地凝重,“因为无论我们在内讧里赢了还是输了,浦上家都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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