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了他的手。
“萩原先生,”口罩下的人咳嗽了几声,心里似乎有浓浓的鼻音,“我最近感冒了,恐怕不合是摘下口罩,您现在术后的身体虚弱,随时都有再感染的风险,还是注意一点更好。”
他没有动作,仍然维持着原来的姿态没有放弃。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虽然是寻常的查房点也没有人进来。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
力气不算大,毕竟已经烧了一会儿了,身体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光是做出这个动作就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
他最终体力见绌,手指已经微微发颤了起来。
“不要,走。”
原本好听清朗的男声已经变的嘲哳难为听,又嘶又哑,就像是破旧的风箱被拉开制造出的杂声。
似乎是意识到了这点,他很快抿住了干涸发裂的唇,不再让自己发出声音。
高烧使他失去了对自己大脑的严密掌控,因此他无法分辨出眼前的景象到底是真实,还是建立在过度思念的情况下产生出的臆想,他们还像过去一样是男女朋友的关系,一起上课,一起逛街,偶尔在街边遇到可爱的流浪小狗还会蹲下去逗一逗小狗,日子过得就像流水一样没有丝毫起伏和悬念,却又平静充实。
——都是假的,不存在的。不可能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仅存不多的体力支撑着大脑的精细运作,勉强分析出这副幻象的不合理之处,如果她的确在这里,那么现在仍旧是名警察,为什么会穿着护士的制服出现?
不管是胸前的身份牌还是制服都没有任何可挑剔之处,他不认为自己有幻想过她以这种身份登场(哪怕是在那种过激的梦境里),更倾向于寒河江奏、或者说京极理奈其实没有死亡,毕竟那个时候她加入的是特殊组织,也许能接触到普通人接触不到的秘密,因此于取死之道中获得了向生之机。
毕竟小奏的尸体已经证明存疑,这就是很有力道的佐证:死亡往往和尸体捆绑在一起,没有尸体代表失踪,而失踪相对于死亡而言又意味着不确定。
不管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必须牢牢抓住这个好消息。
意识已经快要溃散,身体仅仅由强大的执念和毅力支撑。
不能睡,就算到死前一刻也要保持清醒。
江奏低头沉默地看着反抓住自己的手。
说实话,别说就是现在这点力气,就是平时他用尽全力对她而言,也仍然不造成任何威胁。
简直就像是被婴儿握住了手指一样……
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能挣脱掉了。
这么想着,她却还是站在那里没有离开。
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已经无法开口,那双淡紫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就像是无声的祈求,该说的话都已说尽。
“你需要好好休息。”她说。
萩原研二仍然睁着眼睛,原本清亮的眼球遍布血丝
,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还要硬撑着一口气。
“不。”
我需要的是你。
“我可不是你的药。”
她一根根掰开他握在她手上的手指。
动作很轻,却非常坚定。
“松开。”
不想听她说的话,却完全没办法制止她的动作,就像很久之前她决定像降谷诸伏他们一样去从事卧底工作,那时他什么都做不了,现在过去了这些年,情况居然没有任何改变。
凭借着执着,居然也能跟她小小僵持了一下。
“不、要。”
江奏眯起眼睛。
没有人可以对玩家说“不行”!
她稍微用力,直接把黏黏糖一样的萩原研二从自己的手上撕吧了下来。
没有了支撑,他再也没有了多余气力,身体直接往后栽倒在了床铺上,又忍不住嗓子里强烈的痒意咳嗽了几声。
也有试图用伤病唤起对方良知这种目的的存在,遗憾的是不见得这几年里她仿佛练就了铁石心肠,根本没有任何软化之意。
咳嗽连带着泪腺也受到了刺激,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模模糊糊中,听见了推车挪动、越来越远的脚步声。
萩原研二想也不想,用尽全身气力往对方离开的方向扑了过去。
江奏刚转身就看见床上的人不老实,直接张开手捞住了一条长长的大猫。
扣到床上,压住,盖上被子,封印,几个动作一气呵成。
真是麻烦死了……所以说之前为什么要没事给自己找事做?
正值壮年的青年有些喘气不匀,脸上仿佛腾起了一片火烧云,把白皮都烧透了,耳侧都泛起淡淡的粉。
以前明明还是很听话的,没想到现在大了一点,反而让人更加头疼。
她站在床边打量了他片刻,伸出手,轻挑地勾起了他的下巴。
“你该不会以为我要走吧?”
他咬着唇。
……明知故问。
还是跟过去一样恶劣。
“只是给你拿药而已。”她把推车拉过来,上面放着不同的药物,“我现在放个三明治到你额头上,你猜多久能加热成功?”
他当然不可能回答,而是贪婪地看着她,不想错过毫秒时光。
“嗯……对乙酰氨基酚栓,先试试看效果,”她取出了胶囊,小声地自言自语,“要是有问题就再换个试试……”
要说在游戏里能取用到现实中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大概就是药物的临床实验了,同一个人身上的药物实验出现任何问题都可以回转,再进行变量测试,只要攒够了足够的积分,回到现实世界她可以把药物实验的数据报告一起带走。
不过眼下,她倒了一杯温水,端到了萩原研二的嘴边。
“张嘴。”
确定了她暂时没有离开的意愿,他现在很乐意配合了。
长时间发热,身体
极度缺水,一旦接触到水源他几乎控制不住身体里兽性的求生本能,把脸贴到杯口,恨不得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全喝掉,差点呛到了自己。
“慢一点,慢一点,”冰凉的手覆盖在他的额头上,“还是要多喝一点水才行……为什么不叫其他人来陪夜?不要太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啊,这么大的人了,总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
他喝水的动作一顿。
明明刚才以为她要走的时候还可以勉强忍住心情,现在却突然到了极限。
……如果已经决定不要我了。
窗外的树忽然被风吹得摇摆乱动,骤雨忽然而下,密密麻麻的雨点迅速填充了窗台上的空白。
下雨了。
雷声轰隆响起,遮盖了病房里过分压抑的抽泣。
“你哭了吗?”她久违地喊了他的名字,“……研二。”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像过去一样关心他呢?
回答的是滴落在手背上的潮意。
没有劝说他不要再继续哭,也没有擦掉他的眼泪……玩家捏住了他的下巴,强硬地使青年抬起头。
然后,露出了堪称心满意足的微笑。
“这么伤心吗?真不错。”她说,“我最喜欢好看的人哭了,像你这么可爱的家伙,当然是哭得越凶越好啊。”
比起在警校的时候,现在的她就像彻底撕开了那层原本就极薄的人性伪装,变得冰冷又凉薄。
唇瓣上传来被挤压的感觉。
她把胶囊抵在他的唇边,萩原研二下意识想把药吞下去。
“不想想再吃下去吗?”听不出是玩笑还是真话。“说不定刚才我已经趁机换成了毒-药。”
他费力地摇了摇头。
“已经感觉出来了吧,”江奏道,“寒河江奏的真实身份也好,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的真实面目……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就算有曾经,你又如何保证经历过那么多之后的我还会和过去一样?”
指尖突然被重重撞了一下。
捏着的那颗药已经被他吞了下去。
这就是答复。
“已经学会把刹车踩到底了。”她说,“运气不错。”
“以后也不用去看那座坟了。”
他脸上还没来得及露出惊喜的神色,又听见她平静地说,“因为我不会葬在那里。”
“应该有不少人邀请你去联谊会吧,早点谈场合适的恋爱,不要再把人生浪费在无聊的等待上。”
“没有,分手。”
“是没有分手,”她没否认,“但现在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
“就算……有任务,”他慢慢地吐字,试图让声音清晰好听一点,又怕说得太慢,她会没有耐心离开,额头上已经急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也可以、不分。”
“可是,你知道,任务需要……我没办法同时爱上两个男人。”
他瞪着她,冷笑了一声。
然后一字一句地反驳:“我,不,信。”
江奏:“……”
好吧。
“——本来想说‘如果我这么说的话,你该怎么办’,现在看来,我更好奇另一件事。”她说,“你刚才好像说了‘理奈’那个名字,看来你已经知道,寒河江奏和京极理奈是同一个人了吧?”
他像被定在那里。
“没错哦,”她发出了恶魔低语,“还没满18岁,怎么办呢?知法犯法的萩原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