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是追债公司的打手呢?”安室透微笑地问。
完全预料之外的答案,他回想了一下在工作里见过的类似工作人员,并不觉得和自己有多像。
对方脸上还先他一步露出古怪的神色:“安室先生,都到现在这一步了,你还要再继续隐瞒下去吗?”
安室透:“啊?”
江奏:“你虽然表面上是波洛咖啡厅的明星店员,实际上只不过是你的表面伪装,为了掩饰你真正的工作性质。”
“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这么说来的话,我的表面身份其实很多的哦,”安室透笑眯眯的,神情并不紧张,也不否认她说的话,“这也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毕竟在东京生活压力大,想要在这里顺利地生活下去,一定要付出比寻常多得多的努力才行嘛。”
他眨了眨眼:“如果京极小姐想推理一下我兼职的其他工作,也可以哦。”
虽然像他这样身兼这么多职的不多,但是像他这样身兼多职的不少,安室透这样的打工仔人设在东京这个大都市里也算是比比皆是,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过分张扬,即便稍微有点突出的地方,也可以想办法用言语稍加掩饰过去。
“我记得你有一个身份,是毛利小五郎先生的弟子对吧?”江奏说。
安室透:“是的,在还没有来米花之前,我就已经久仰毛利先生‘沉睡的小五郎之名’,一直想拜到他膝下,系统性地进行侦探知识的学习。”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不然还会是为什么?”
“你是为了学习侦探知识所以才到对方身边?”
“当然。”
“但我看过毛利先生的几场推理复播,也收集过一些由他推理出的脍炙人口的案子,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
安室透也不意外对方会掌握这么多案件的内情:因为侦探在日本的火热,所以电视台里也出了侦探的综艺专题,甚至还有的节目名字直接就叫“沉睡的小五郎”,让演员在舞台上还原演绎一些毛利小五郎完成过的案子。
虽然隐去了犯罪的详细过程,以免引起公众的模仿效应,但是故事情节还是保留了下来,在市面上播出之后,收视率相当可观。
“哦?”安室透挑眉,“愿闻其详。”
江奏道:“沉睡的小五郎的推理的确像一样精彩纷呈,开头总是切入得平平无奇,要么是和小兰几个人一起去野游,要么是受到某地邀请去参加xx活动,总之在结识了一群人之后没过多久就会突然发生一起命案,死者就是刚结识的那群人之一,有犯罪可能的凶手嫌疑人通常都是三个,一个看上去就超级嚣张的人,可能干的是朋克摇滚之类的工作,一个在死者生前就和对方发生过冲突的,有可能是欠款借债,还有一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和生前的死者能查出来的交集不多。”
安室透:“……”
本来想感受一下对方推理能力的他选择沉
默。
为什么会有这么强大的吐槽欲啊,你是看了多少集‘沉睡的小五郎’啊?!
“也……也不是所有都这样吧。”这句反驳说得实在没多少底气。
江奏眉眼不动地继续吐槽道:“这时候小五郎先生会率先排除一个正确答案,然后对方会甩出证据证明自己没有作案可能性,紧接着那位聪明的柯南小朋友会发出奇怪的声音引起在场人士的注意。”
“什么奇怪的声音?”安室透问。
她面无表情地掐着嗓子:“阿咧咧~欧吉桑~”
安室透:“……”
这画面有点很诡异的萌感,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开始以为这位京极理奈小姐是淡漠而不易近人的性格,没想到现在看来,他忍不住想,这个年轻的女体育老师……其实还挺幽默的。
“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他不着痕迹地为那位身份存疑的天才神童打了个补丁,“有时候小孩子的敏锐超出常人预料,他们会在意和看见大人看不见的地方,福尔摩斯的得力助手,也有贝克街的那群孩子们啊。”
看来下次要稍微提醒一下柯南了。
木秀于林,聪明得过于醒目,总会被人注意到的。
“第一个被小五郎先生当做凶手的对象,通常来说都是那位和死者事前发生过矛盾的人,当对方解决完自己身上的嫌疑之后,第二个被毛利侦探怀疑的角色一般来说就是那个有嫌疑的是性格嚣张的人。”
没有起伏的声音也同样连累了颇具波折的事件。
“但往往当毛利先生正要开口指出对方是凶手的时候,毛利侦探就会突然晕倒,闭着眼睛一番操作推理,最后指出真凶其实是三个人之间看上去最没可能的那个家伙,然后凶手就会跪在地上掩面痛哭,陈述犯罪理由。”
“……也不是晕倒吧,”安室透决定还是为自己名义上的师父挽一挽尊,“毛利先生可是鼎鼎有名的‘沉睡的小五郎’呢。”
“你信吗?”
“……”
他目光坚毅:“我当然信。”
江奏:“呵~”
不愧是老演员了,这强大的信念感,一般人都比不了。
“不幸的人是相似的。”对于她提出的犯罪相似点,安室透也没敷衍,思考了一下,发现流程确如对方所言,努力忍住了想跟着吐槽几句的欲望,认真地回答:“悲剧具有同一性,犯罪多数时候是一念之差。有时真正的犯罪只持续在那一瞬间,之后那些掩饰犯罪的行为,其实都只是那一瞬间延后的沉没成本,所以看上去才会如此趋同,因为犯罪的内核往往都是悲剧。”
江奏点头:“但除此之外,你不觉得这些案件的流程都过度相似了吗?一个晕倒之后能条理清晰罗列出凶手犯罪动机过程的人,清醒的时候居然像个脑袋不清不楚的糊涂虫,你不觉得前后状态表现得太过割裂?”
“是沉睡过去。”安室透面不改色地纠正完,也开始闭着眼睛说瞎话,“这可能
就是高手的风格,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节目效果。”
“节目效果?”
“是的。”
男人的声音不大,语速却不急不缓,极其地具有说服力:“京极小姐,你可能对侦探这行涉足不深,不了解如今的行情,不说日本的侦探,只说东京地区的,像这种人口稠密地带,一百个人里就有一个可能是侦探,像毛利先生这样推理能力卓绝的很少,但由于基数的庞大,位于中上层的侦探其实有很多,可是没有一个人的热度能超过毛利先生,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造星效应。”江奏道。
其实仔细想想,工藤新一当初那么火,也不是没有缘由,他身上具备了大火的因素:头脑聪明,年少成名,脸还长得好看,还是大明星和名推理作家的独生子。
“没错,但为什么只成就了毛利先生这颗最亮的星,究其原因,是其他侦探的身上缺乏毛利先生所具备的那种跌宕起伏的曲折感。而故事的矛盾和冲突,前后的反差对比,往往是最吸引人的地方——本以为一无是处的糊涂侦探,其实早已看清真相,一切尽在其掌握之中,那些看似迷糊的行为,只不过是为了迷惑凶手,让对方放松警惕的假象诱饵。”他感叹道,“而且,一个看似胡言乱语,胸无点墨的侦探人设,有时也能在想不到的地方出奇取胜。”
“人这种生物就是很奇怪,哪怕事先就听见过对方的赫赫名声,但总有一种侥幸心理,觉得就算是侦破案件无数的大侦探,说不定也会有失足的时候,而自己就会是那个例外。当他们真正见到毛利侦探的时候,就会被毛利先生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种粗疏鲁莽之气迷惑,认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成为法律的漏网之鱼,于是在这种心态的驱使下铤而走险。”
江奏:……
什么粗疏鲁莽,以她对这家伙的了解,果然早就察觉出毛利小五郎身上的不对了吧。
江奏道:“我在波洛咖啡厅的时候,有幸听过安室先生和其他客人的聊天,很惊讶,安室先生绝对算得上是博闻广识,无所不知的人,只论谈吐,你的知识储备超越了绝大多数人,哪怕是毛利先生。”
“如果毛利先生是时刻睿智的,那么凶手很有可能因为毛利先生在场而有所顾虑,等他离开之后再动手,死者很有可能就会死得含冤莫白。”他脸上露出神情钦佩之色。“我想,藏而不发,这大概就是毛利先生想展示的‘大智若愚’吧,比起那些可以经由书面学习的侦探知识,这种经由时间酿造出来的人生智慧,才是我更应该学习的宝藏经验。”
这话说的,天生就是混体制内的好料子,江奏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意有所指地说:“以你的才华,实在不必在一家咖啡店里当服务生,太屈才了。”
这家伙,最次也得去当个编导啊。
“真高兴听到这样的评价,看来我这段时间的学习没有白费呢,虽然很久之前就已经离开了学校,不过学习这件事……我可是一直没停下来过啊。”安室透像是完全没察觉出这话里
的深意,非常坦然地承接了她的夸奖,无奈地笑道,“去那种大财团工作可是很多人的梦想呢,当然也包括我。可惜我的学历受限,目前暂时达不到大公司招聘的标准,没想到吧?其实我从小到大在学校里的成绩一直都不是很好呢。”他面不改色地睁着眼说瞎话。
事实上从小到大,除了警校时期稍微滑铁卢过之外——印象里也不记得输给了谁,对方大概是个很少来警校的学生,他的成绩一直遥遥领先。
“毕竟那个时候的年龄不大,还不太懂得学习的重要性,有些玩物丧志。”
他叹了口气,有模有样地说:“后来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毕竟已经进入了社会嘛,所以以后如果攒到了钱的话,还是要考虑继续学习。”
江奏哦了一声,少有地朝他笑了笑,轻飘飘地说:“所以你对刑事和安全情报之类的事情那么了解,是因为以后打算当警察吗?当公务员确实是个很稳妥的选择。”
“考警察的公务员啊,”安室透被这笑容晃了一瞬的神,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缓和了颜色,下意识顺着对方的话正经地想了一下——按照他现在的打工人设,正儿八经地回答:“虽然年龄好像稍微有点大了,不过也可以尝试去考个二类。”
日本警察的一类考试相对于二类的招考入门标准就高了不少,如果安室透只是普通的社会人士,走这条路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上进方式。
话刚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
她的话里有个很明显的定向陷阱——她已经确认了他对刑事之类的事情很有了解,前者还可以用在毛利小五郎那里拜师学艺的借口遮掩过去,但后者就稍稍有点难以糊弄。
当侦探为什么要关心安全情报?
哪怕是和警方打交道的侦探,这些事情通常也不会属于他们的工作范畴之内。
如若宣称是自己的爱好,也不是不能勉强说过去,感谢安室透一直以来的对外形象就是善良又热心,多少给他留了一点掩饰的余地。
只是……
对方是在有意试探,还是误打误撞说中?
江奏面色不变地继续说:“警视厅搜查一科主要从事刑事调查,搜查二科专门调查智慧型犯罪案件,基本不负责安全情报调查,据我所知,主要负责日本国内外情报以及国家安全工作任务的专业人员,好像叫做……”
她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
“日本公安。”
浮在他脸上的虚假笑意在一瞬间僵硬了一秒。
紫灰色的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了女人冷静的投影,他听见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搏动了一下。
“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她慢慢地问。
“哈哈哈!”安室透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有意思的笑话,“京极小姐还真是看得起我,真是很敢想啊……想进警察厅当上日本公安可不是光凭梦想就能办到的事,它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尤其是像我这种快30岁还在生活里努力挣扎的社会人士,根本迈不进槛。”他
的表情十分遗憾。
“原来是这样吗?”
江奏摊了摊手,对自己的胡说八道没有半点愧疚之意:我对这方面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所以想法可能也比较业余,只是稍微顾名思义了一下而已,既然叫公安的话,应该就是负责公众安全的存在吧?”
“……”
安室透点了点头,笑意如初:“是这样没错,毛利老师就是这样告诉我的。不过很可惜,我对成为公安这件事一点兴趣也没有。”
“为什么?”她说,“我以为这听上去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他叹了口气。“日本公安警察和警视厅的警察可不一样啊,虽然听上去好像很帅气的样子,实际上很招人讨厌的。”
“怎么说?”
“只要能达成目的就能无所不用其极,不管用什么样的手段,对别人的感受也没那么在意,比起警察那种相对光明的存在,他们更像是沾血的刽子手,毕竟做事底线太低的人,总是不会太受人的尊敬,这也是他们活该吧。”
他脸上露出些许嫌恶的表情。
江奏静静地凝视着他。
如果是演出来的,那么这些年他的长进未免快得可怕。
如果是真实的情绪,那么在此时此刻,他心里真正厌恶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说刽子手的话也太严重了一点吧,”江奏客观地说,“刽子手是有思想的,刀子只是工具而已,它能决定的只有它的作用,而无法决定使用权,决定它能做好事还是坏事的是持刀者,谓非是刀,是人之罪。”
他微微勾起嘴角,笑意浮于表面:“说的也是,真是难得一听的真知灼见。”
江奏:“你把日本公安说的这样不堪,莫非很讨厌日本公安?”
“这倒也谈不上,”安室透从情绪中抽身,实事求是地说,“毕竟严格说起来,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他们也不过是在履行他们的职责而已,就和我在波洛煮咖啡一样,无非是各司其职。”
安室透又不是降谷零。
随后他又朝她笑笑,“啊,当然了,这也是长时间跟在毛利老师身边耳濡目染了解到的一些事情,要是问我具体出处,恐怕一时之间我也说不上来呢。”
他也不怕对方真的跑去问毛利兰,或者毛利小五郎本人——那个总是在沉睡中推理的前辈,大多数时候连自己说过什么都毫无印象,事情推到他身上,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不过,既然毛利老师他们对日本公安都没有什么好感,那我又何必去主动做一个人人都讨厌的人呢?只是想要一份更有前景和更能实现理想的工作而已,也没必要把和朋友的关系搞得很微妙吧。”
虽然毛利小五郎的推理能力有很大水分存在,但他仍旧是他所崇敬的警校前辈。
至少对方的为人处事,并没有像他一样不择手段。
他轻声说:“做一个普普通通除暴安良,维护社会公益和秩序的警察也很好……不过二类考试好像也很有难度
,要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有这个志向确实很励志,?_[(”江奏道,“不过我不明白……”
她向他请教道:“想成为日本警察了解刑法知识很正常,但是普通人在没有正式上岗之前,应该也没有私自抓捕的权利吧,如果安室先生真的想要成为一名警察,难道不应该稍微考虑一下自己的风评吗?成为警察之前也需要做基本的政审吧。”
安室透一愣。
逮捕?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了。
“京极小姐说的是几天前的那件事吗?”安室透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原来被看见了吗……其实被抓的那个人欠了一笔很大的债务,还想要偷偷携款潜逃,所以只能私下找他谈谈心,不过请放心,我们采用的所有手段都是合法合规的,不会对对方的生命安全造成任何伤害。”
他的状态很自然。
——即便现在用测谎仪测试他,得到的也只会是没有撒谎的结论。
只不过实际情况和事实稍微有那么一点出入,被逮捕者的确是欠了一笔巨大的债务,不过是因为非法走私,还想要偷偷出境,为了能成功逃跑,身上还携带了非法枪-支,如果放任不理的话,对方很有可能对社会造成危害,所以他只能临时召集在附近的手下,对罪犯进行围捕活动。
没想到行动过程会被第三方目睹,只是当时那个情况也容不得其他考虑,眼下的情况,除了顺着对方给的人设继续走下去,一时之间他居然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同时也谨慎起来,这次行动确实有些大张旗鼓,他不该抱着侥幸的心态,如果被除她之外的人看见——尤其是组织成员,说不定就是在为以后埋下暗雷,现在布置起来应该还来得及。
这样一看,倒是要感谢对方这么早提出来了,不管她是无意提及还是有意递这个台阶,他都要想办法把这件没有的事变成真的。
——待会就通知下属想办法弄个空壳公司伪装一下吧,明面上过过场。
他非常无奈地放松了身体,压低了声音,似乎很有些难为情:“没办法,想要在米花租一间没出过命案的公寓,需要的费用实在很昂贵啊,如果只是普通的工作兼职,想要负担起房租的话还是有些吃力的。”
这也是令安室透很费解的一件事。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近年的凶杀案,比起他刚从警校毕业那会儿,数量简直是井喷式的爆炸,东京留给打工人的没有出过命案的出租屋已经不多了。
哪怕是像他这种百无禁忌的人,也不太想睡在经常死人的房间里……
“原来是这样,”江奏点点头,“你很缺钱吗?”
“……是。”安室透为难地笑了笑,随后语气有些恳求,“不过在讨债公司里兼职这件事情,可以请京极小姐替我保密吗?”
他双手合十:“毕竟大部分人对这个职业还是抱有一定偏见,如果知道的话,我担心波洛咖啡厅的生意会因为我变糟糕,那样就太对
不起辛辛苦苦的梓小姐了……事实上那天那两个差点冒犯到京极小姐你的家伙,其实就是我的同事,不过我们两个是不同部门的。”
他对抹黑——或者说以另一种形式讲述琴酒的罪迹斑斑,就像喝水一样自然。
“要知道那两个家伙和我这种单纯追债的小职员不一样,手底下负责的事经常打法律擦边,为人处事相当没有底线,也没多少下限,过马路还闯红灯,经常在不允许鸣笛的地方乱按喇叭惊吓路人……”安室透十分嫌弃地和这两个人拉开关系,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像这种没素质也没格调的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为了安全起见,京极小姐最好还是和他们保持一点距离,远离他们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江奏:“……”
时不时就飙车,而且赛道经常选的出其不意的家伙,在守交通法这方面和琴酒他们相比应该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吧?!
“我知道了,保密这点你大可放心,安室先生,我的嘴一向都很严。”她说,“不管是什么秘密,我都不会开口。”
“那就太好了。”他感谢得很诚恳。
这回要想办法再把人调查一遍,电子档案虽然快捷,但是不如纸质档案详细,想要找到作假的证据也有迹可循。
“安室先生,你很缺钱吗?”
安室透转过头。
这已经是她第二回开口问他这个问题了。
他下意识在心里揣摩了一下京极理奈问这句话的用意。
从这段时间的短暂接触来看,对方的底色虽然暂且不能确定,但至少明面上看,她能获得毛利兰那几个孩子的喜欢,又能让柯南特意嘱咐他保护对方,那就不能算是个很坏的人,起码表面功夫做得很好。
所以……对方是看他一直倾诉经济条件不好,现在想要对他施以经济上的援助?
“……还好?”
他有些迟疑地说。
刚才是不是演得太过了一点?
缺钱——安室透这个人可能会缺钱,但是波本和降谷零都不缺,尤其是波本酒,到目前为止早就不知道以公济私地花掉了多少组织公款。
但如果直接否认,那无疑是在直白地告诉对方“我刚才说的话通通都是假的”、“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度而已”,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想了想,他就很快自信地组织好了语言:“虽然比不上那些富有阔绰的人,不过靠自己努力能在东京有一席之地,能够吃喝不愁,我已经很满足了,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正面、拼搏、自强不息……以安室透的性格来看,他自觉回答得还算不错,完美贴合了“虽然身处逆境、却仍然不抛弃不放弃昂首前进”的积极形象,进退都算有余地。
“但你本来可以有更轻松的方式去实现你的愿望,”江奏非常怜爱地看着他,语气温柔,“不用像现在这么吃苦,每天到处奔走,整个人都晒成这样。”
安室透:“…
…”
呃。
别的不说,肤色这个问题??[,倒也不能怪太阳。
“其实也还好?”他开始有点看不透对方的出招路数了,只是本能地为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而提心,“……工作的话,吃点苦头,本来就是应该的吧?”
没想到对方一脸吃惊看向他:“你觉得吃苦是件好事?”
“那当然不是。”金发青年干净利落地否认,“只能说是一种为了达成目的,不得已而经历的磨砺?”
他苦笑道:“如果条件允许,谁不想顺顺利利地就把事情做好呢?”
工作狂是因为他出于负责的目的尽力完成工作,又不是因为喜欢工作,只工作不休息是反人性的。
稍微诉了诉苦合理化动机,安室透又重新拉回积极向上的基调:“我经常跟在毛利先生身边学习,就是希望能够为将来打好基础,不管是去当侦探还是去当警察都不至于一无所知,这也算是一种未来的修行吧,只要最后能实现愿望,在那之前,累一点也是可以忍受的事。”
“我明白,”江奏微笑地看着年近三十还一脸娃娃像的男人,突然又在这杯一边一脸真诚,一边撒谎又毫不眨眼的波本酒中品出了新滋味,觉得就算走远了也不是不可以喝一口回头酒,“我这个人最喜欢……最欣赏的就是你这种有梦想的男人了。”
安室透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谢谢京极小姐的欣赏。”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如遇知音的高兴。
“但话又说回来,”江奏话锋一转,“工作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也有价值实现的区别,虽然在波洛咖啡厅工作,你同样可以用周到的服务让客人高兴地度过美好的时光,给他们带来一天的好心情,但从社会意义和价值回报的角度上来说还是有局限的,如果有远超这个职位的实力,那就可以选择去做更有回报率的事情。”
“的确如此。”安室透也赞同。
工作的确不应该有高低之分,但他一向认为有多大的能力,就要承担多重的责任。
“如果你能成为一名优秀的侦探或警察,一定可以为社会提供更大的帮助。”
她言辞诚恳,情深义重:“我想,日本的警察团队最需要的成员,就是像安室先生这样充满正义又乐于助人的人。警察这个职业是崇高而神圣的,是维护公众秩序的第一道防线,不可能也不需要被侦探拯救。能把警察当好的人,除了要具备最基本的责任心之外,还要对自己的身份具有充沛的热爱,要有无私奉献的精神。”
安室透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京极理奈在对警察的看法这方面的表述的确深得他心。
他也不至于看不出来,对方说这些话时对警察的尊敬并非造假。
一个不尊重司法、轻视警察的人,哪怕别有目的在心里打好了腹稿,也不可能像她现在这样,真诚得发自心底,在这个“警察需要依靠平成时代的福尔摩斯拯救”的社会大舆论环境下,还能听见这番言论,要说心里毫无动容,
绝不至于。
“没想到京极小姐对警察的评价这么高。”安室透略显意外地说。
“我对警察的评价是很高。”她没有否认,“但那是因为对你的评价更高。”
安室透微微愣住。
“……对我的评价?”
江奏轻易地望进了那双显得有些过分沉寂的紫灰色眼眸里。
第一个把眼睛比喻成心灵的窗户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她现在看见的这扇窗户,上面上了一道又一道的紧密的锁,让人无法窥见真实的内在,只有玻璃上反映出的无数虚浮的光影,能看见许多映射,唯独看不见锁上窗户的主人自己。
“只要想到安室先生会成为警察,我就对日本未来的警界升起了信心,觉得这个世界也不是无药可救。”
这话说得太过温柔熨帖,以至于卧底那颗在里世界经过千锤百炼早已无坚不摧的心,也因为这出于共情的体贴而柔软了片刻,他一时之间忽略了话里有些奇怪的地方。
例如,她为什么觉得这个世界是无药可救的?
安室透现在才有些明白,为什么柯南那个谨慎的孩子,在向他提起请求保护京极理奈的时候,会迟疑地告诉他:“对方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他之前想的太过复杂,能打动人的不一定是阴谋诡计。
也可能是真诚。
“我明白京极小姐的愿想,”他的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我会好好完成作为侦探的预备修行,尽量不辜负你的期待。”
“可是每天要做这么多份工作,你也很辛苦吧。”
江奏心疼地打量过他看上去削瘦,实际上能轻轻松松地在卸货车上扛下几十公斤重的有力臂膀,以及哪怕现在穿着衣服,也可以在薄薄的布料下充满力量感起伏的腹肌,还有每天忙于劳作,体脂率极低的劲瘦腰部……看着看着,目光又忍不住继续往下移了一寸。
嗯……这么一看,好像也不是所有地方都瘦了。
安室透:“……”
不知为何,他有点汗流浃背了。
哪怕当初差点被琴酒认出卧底身份的时候都觉得没现在这么毛骨悚然。
“还、还好吧……?”他不确定地说。
明明现在也没有什么值得警惕的事啊……所以这种危险的直觉到底因何而来?
江奏上前一步,非常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像你这样优秀的人,能为社会创造的价值是巨大的,实在不该把精神耗费在这种容易被取代的低级体力劳作上,而是应该把汗水洒在更需要你的土地里。”
她的热情是如此坦诚,以至于让他想拒绝把手缩回去都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反正也没有少块肉。
他默默允许了这种逾矩的行为。
对方只是说着说着激动起来了,又不是想要占他的便宜。
“虽然帝丹当体育老师的薪酬不是特别高,不过好歹也是成熟的成年人了,积蓄还
是有的,赞助一个年轻人的梦想,绝对绰绰有余。”
系统别的不说,以前在黑衣组织混到的那些钱都想办法转移下来了,她现在的钱包非常充裕。
“以后你不用在风里来雨里去,每天辛辛苦苦兼职挣那点生活费,你可以好好待在家里为了梦想学习,钱要是不够用也可以告诉我,如果房租不够住到我那里也行,之前你也见到过了,那里还有多余的客房,我不收你的房租费,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保证,一人一间,就单纯同居,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
安室透:“……”
他感觉这话哪里怪怪的。
但是一看对方没有一丝淫邪之气,反而正义凛然,就像是社会募捐上那种善良又出手大方的慈善人士的脸——她似乎真认为自己是在做慈善。
这就衬得他想得很多了。
“我,这,哎。”安室透有点尴尬,难得地语无伦次起来,发现大脑里的词汇居然有点不够用。
虽然当服务员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追求者,但多半也是那些低头羞涩表达完心意就跑的女孩子,就算是没事就喜欢撩人看对方心烦意乱的贝尔摩德,也没有这么……这么的……
“不用了吧……其实我现在还是可以生活得下去的。”他硬着头皮说,开始后悔自己之前捏造人设过了头。
“而且,”理智支撑着金发卧底提出疑问,“京极小姐见我的次数还不多,为什么对我抱有如此大的善意?”
江奏在他的光滑的手背上拍了拍,感叹这双手漂亮得可以直接去当顶奢的手模,非常真诚地说:“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用怀疑,我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初追梦的我自己,所以帮你就像帮当年的我自己。”
“像安室先生这样的人,不应该屈居于这种环境下,应该在自己热爱的领域大放光彩,你积极向上熠熠生辉的样子非常动人。”
“你可以放心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逐你真正的梦想,不要为了生活就困足不前,我可以做你坚强的后盾。”
这话安室透总算是确定了。
不是他多想——至少不完全算是。
这个发现让他莫名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有些坐立不安。
为什么自己一开始会以为这位京极小姐是个高冷淡漠的人啊?
分明比萩原研二那家伙还会说。
他听过逢场作戏里的甜言蜜语,以为自己身经百战,现在却着实有点扛不住,果然还是历练不足。
安室透默默抽回手。
对方顺势松开。
心口的跳动微微急促,又有些口干舌燥,他只能干干地吞咽了一下,又感觉对方的目光再次落了下来,扫过自己微微滑动的喉结。
好渴。
可能是……今天实在说了太多话了,他想。
“京极小姐,谢谢你的看重,可是,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的生命的重量,不应该让其他人帮忙承担。”很委婉地表达。“我现在只不过是个普普
通通的打工人,在没有什么成就之前,我也不想去耽误其他人的时间。”
这句话,他说得真心实意,没有多少水分,因为现在实在不具备谈感情的资格。
也许在他泼了这盆冷水之后,对方就不会再这么热情了。
这么想着,心里隐隐约约的,又有种奇怪的失落感。
“安室先生,”江奏叹了一口气,看向金发青年那张娃娃脸的眼神里充满了怜爱之情,“你不用在心里想着如何回馈我,我不需要你给我任何的回报,你更不用纠结回馈感情,我也不会向你索要任何感情上的报酬,如果你需要,我也可以装作不认识你,在毛利先生那里帮你隐瞒,在众人面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怎么会有才有过几面之缘的人愿意做到这种程度?
必然是有所图。
更不要说他身上能图的东西本来就很多,多疑的卧底本能地怀疑,又压抑不住悸动——当然不是为了对方提出的帮助。
“……为什么呢?”
明知道对方不一定会给出真正的回答,他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需要帮助的人也有很多吧,为什么是我?”
江奏说:“你可能不太了解,我做事的目的驱动性并不高,可能有时候做事的动机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做?因为想做就去做了,不需要原因,就像今天一样,我想对你这么做,所以就这么做了——如果你一定需要一个理由,这就是唯一理由。”
“滴——”
“滴——”
他们站在居民住宅区外的路边,不远处的路上有人按喇叭,一声比一声急的鸣笛声像紧急撤退的倒计时,也像是危险来临的警报。
他感觉身上的血液在急速流动,往心脏涌去,指尖有些冰凉。
“京极小姐,”安室透脸上的笑意微敛,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再怎么说我也是一个男人,也有可能是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刚才那些话,说不定是我故意让你心软才说的……就算是做慈善也不应该太草率。”
他笑了笑,决定结束这个话题:“时间也不是很早了,很抱歉耽误了你回家的时间,我送你回去吧。”
接下来的短短几分钟路程安静地过去,安室透很庆幸对方没有再开口。
因为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了。
等把人送到楼下,他很有边界感地停下脚步。
“京极小姐,再见。”
安室透转身离开,走着走着,又不知不觉地停下。
他似有所觉地回过头。
身后的女人没有上楼,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这一刻就像是电影里的剪影,他奇怪地有些心悸。
这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人恐惧。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吗?”最后安室透还是打破让人紧张的安静。
“我刚才突然想起,还有件事忘了提醒你,安室先生。”江奏道。
安室透:“什么事?”
江奏凝视着他,直到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才慢悠悠地开口。
“你好像有点把我想的太好了。”她说。
“我这个人,从来不对男人做慈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