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赵协要求楚霁三天后赴任,他自然不能耽搁。

再加上沧州事态紧急,留给楚霁的时间只有七个月,且沧州与盛京相距甚远,路上也要耽搁不少时日。

所以楚霁决定,轻装简行。

实验室虽然拆了,但府里还有不少匠人。他们都是楚霁从各处搜罗来的能工巧匠,并不负责大批量的生产加工,而是和楚霁一起在实验室里搞研发的。要是没有他们,楚霁也不可能在短短三年,就做出那么多的东西。

这些人,楚霁早就从安排府中的护卫,装作是镖局,护送他们提前出发去沧州了,又安排了杨佑接应。

府中仆从不多,楚霁他们几个都不是习惯人伺候的,这些人多是做些洒扫厨房的活计的。

剩余的护卫也不多,站在队伍左右两侧,整齐列队,只有二十人。各个身着黑衣,手持长刀,衣袖上用银线绣着一个楚字。

再加上他们乘坐的马车,和这一路上的生活用品,统共不过才十架马车。

看上去,倒是有几分,世家公子游学赏玩的架势。

秦纵提着亮银戟,踏出楚宅的大门,看见的就是眼前的队伍。

这支队伍,要是哪个富家公子出游,那是绰绰有余了,但要到沧州去上任嘛,就像是送上门让人家宰的。

秦纵转头看向楚霁,轻嗤一声:“就凭这二十个人,你就想接管沧州?”

楚霁闻言,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赏,短短三天,秦纵就想清楚了沧州的形势。

当然不是靠这二十个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他楚霁的兵,正好养在当年皇帝赐给他的千亩良田的庄子里。皇帝御赐,当然没有不开眼去探查。

人数不多,区区三千人。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个个都是精兵。

不过,逗一逗面冷心热的秦小将军,还是有必要的。

于是,楚霁朝着秦纵手中的画戟,挑了一下下巴:“不是还有秦小将军在嘛,我怕什么?”

秦纵现在已经知晓了楚霁的一贯直白,但骤然听见这样的话,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只得抱着自己的长戟,冷哼一声。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楚霁这样的人,不可能没有准备。别的不论,就说蒯民蒯信兄弟俩,就都是以一挡百的存在。

但是,沧州兵曹,盘踞已久,势力不小,又与沧州别驾勾结,两人把持着沧州的军政大权。楚霁凭什么,能让那两人交出手中的权力呢?

除非……

楚霁,他养兵!

秦纵突然看向楚霁,却发现楚霁也正在朝着他笑。

“你猜对啦”楚霁无声地做着口型。眉目如画,矜骄自信,不可一世。

眼睑处的那颗小痣,仿佛格外动人。

秦纵的心又乱了一拍。他怎么回事,这种事,也是能随便告诉他这个“外人”的吗?

还有,他笑得那么好看,做什么?

秦纵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得冷着脸,将手中长戟,朝着地面一杵。长戟触地,发出“铛——”的一声。

偏偏这时,秦纵又想起,手中这柄亮银戟,是昨日,楚霁从库房里翻出来,巴巴儿地送过来的。

心中烦乱更甚,面色愈发的冷了。

楚霁见秦纵的反应,暗自挑眉。

他自认对秦纵的性格还是有些了解的。

性情冷傲,爱憎分明。带着武将世家的忠烈,却并非不知变通。

又因父亲曾被南奚国主,蒙蔽欺骗,错付忠心,所以不会轻易相信别人,更讨厌虚与委蛇。

所以,他才说,秦纵就像是一匹狼,天性桀骜,厌恶欺瞒,永远只臣服于强大坦诚的君王。

只是,这反应稍微有些大啊~

楚霁摩挲着腰间玉佩,决定再接再厉。

马蹄急踏,马车滚滚向前,盛京的城门早就被远远地甩在脑后。

最前头的那架马车里,坐着楚霁和纪安。

马车是特制的,即使行路匆匆,也并不显得颠簸。

楚霁窝在软榻上,身下是软绵舒适的靠背引枕,身上盖着一条天青色薄毯。马车的车壁上嵌着书架,楚霁拿了本书,随意地翻看着,打发时间。

而坐在一旁的纪安,就没有这么惬意了,他面前的小几上是一本摊开的账本。纪安盯着那个账本,眉头蹙起,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没翻页了。

楚霁看他的包子脸皱起,直觉得好玩。

放下手中的书,楚霁俯身一看,原来是记录着赢了大司农一百万两那一页。于是,他好笑地开口:“小纪安这是怎么了?少爷让你看点账本,就唉声叹气的?”

纪安是原主的侍从,比原主小五岁。原书中,原主没来得及去上任,就落水死了,纪安就一直留在楚家。后来,楚家遭劫,纪安没有自己逃跑,为了保护楚霁的大哥二哥,也在那场劫难中失去了生命。

楚霁穿来之后,觉得纪安是个好的,便也有意培养他。只是纪安性子单纯,也不爱学习,所以楚霁也并不强迫他,只是让他偶尔看一些府中的账目。

“少爷,您不是说过,大司农和沧州别驾钱大人是表亲吗?”纪安放下账本,满脸担忧地问着,还不忘给楚霁倒一杯热茶。

楚霁一听就知道纪安在担心什么了。笑着接过了茶,点点头,示意纪安继续讲。

“那您还特意进宫,告状说大司农不给钱啊?别的官员,您不是也没有计较吗?”

“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他欠少爷我的钱,不该让他给啊?”楚霁喝了一口茶,笑着逗纪安。

“可他这种人,肯定会写信给沧州别驾,说您的坏话。您以后不就没法儿和钱大人好好相处了吗?”

“小纪安,有些人呢,是可以相处的;有些人呢,相处不了,就不要相处了。”楚霁放下茶盏,目光扫过书架,那里放着杨佑从沧州寄回来的信。

万事俱备,只欠……请君入瓮。

纪安也不知道理解了没有,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反正,只要相信少爷就好了。

盛京到沧州,路途遥远,所以他们一行人算得上是日夜兼程。若是恰好能到城镇里,便找一家客栈歇上一晚;若是不能,便直接在荒郊野岭,取材生火,凑合一顿,过上一夜。他们这一队人,倒是用不着怕山匪或者野兽。

路上也算不上太平,流民和贼匪都时有遇见。但因为他们这一队伍,二十个护卫个个带刀,在前头骑马的蒯民蒯信各持武器,看上去威武雄壮,倒是没什么人敢靠近。

只是贼匪也就罢了,对于流民,楚霁难免有些不忍。但他也清楚,不能随意停下来给他们干粮食物。所以,也只得告诉他们,如果信得过他,就北上到沧州去,那里会收留他们。

由于日夜赶路,不过二十来天,他们就已经行了大半的路程,六月末的时候,应该能够赶到沧州。

但楚霁的身体到底还是不好,即使马车再平稳,他的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差,整日都是病恹恹的。多数时候他都是待在马车上养神,只有中午大伙儿生火做饭的时候,才会下来活动活动。

中午,马车在一处山林间的小溪旁停了下来。

后头的侍卫仆从自行忙碌开来,生火、挑水、准备食材。粮食他们出发的时候就带齐了,在路过城镇的时候,也会补给一些青货和荤菜。但现在正值夏日,天气炎热,所以每次准备的都不多。

他们差不多已经三天没有在城里过夜了,所以今天中午大伙儿吃的都是米饭配腌菜,就连楚霁也不例外。

其实,能有米饭吃,大家伙儿都是十分满足的了。这一路上,不要说是他们遇见的那些难民了,就是普通的客栈里,多数人吃的也都是粗粮。

只是没想到,在他们看来,金尊玉贵着长大的楚大人,居然也和他们同吃同住,毫无怨言。

楚霁被纪安扶着,坐在了溪边的石头上。左手边,姜木正苦大仇深地给楚霁把脉。

“你这身子啊,都是被你给折腾坏的!”

一旁姜木带着一起过来的阿黄,也汪汪地叫着。

楚霁虽然精神不济,但他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此刻也还有些心情和姜木斗嘴:“我啊,咳——咳——都是被这副身子给折腾坏的。”

一旁的蒯民皱着眉,劝到:“大人,等咱们到了并州地界就停下来休整一番吧。出了并州就是沧州,时间也不那么紧迫了。”

楚霁想了想,自己要是真病倒了,耽误的时间会更多。于是,便点点头,说道:“等到了并州,就先停下来,大家都休息两天。”

突然,蒯信冲到了后头的马车上,拿了一把弓,说道:“我去看看能不能打些野鸡獐子,也给大人补补。”

楚霁摇了摇头,说道:“别去了,咳——这山里还不知道被乡民流民刨过多少回了。但凡还能有些吃的,这也不会是荒郊野岭,只有咱们这一队的人马。”

“我去找找,就当是放放风了。哥,你留在这儿保护大人。”蒯信还是坚持要去。

楚霁见他这么说,便只得点点头。蒯信性子急躁,最是没有耐心的,这么多天也着实是把他憋坏了,让他出去透透气也好。

一旁的秦纵,抱着戟,倚着马,看着不远处面颊苍白的楚霁。

楚霁的确是憔悴了许多,本就清瘦的身子更显单薄,咳嗽的频次明显也比以往密集了许多。虽然还是能说出一些不着调的话,但是声音里也明显是透着虚弱。只有那双琉璃色的双眸,隐隐还透着往日的神采。

他为什么那么着急到沧州去?仅仅是为了尽快手握大权吗?

当日,以他寻找孽龙的那番说辞,再加上皇帝的糊涂昏庸,楚霁他选个什么样的富庶之地不好,非要费尽了心思,到那苦寒的沧州去?

还有,他为什么要让那些流民前往沧州?要知道,流民之所以成为流民,就是因为没有州府愿意收纳他们。收容流民的先河一开,州府里原本的百姓可就没了安稳日子。流民里,可不都是好人。

楚霁就能有那个把握,稳住这么多的人?还是说,他只是滥发好心,假仁假义呢?

可这么多天相处下来,秦纵又无比清楚,楚霁不是那样的人。

秦纵觉得,楚霁像个谜,让人忍不住去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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