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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御阶行

“圣上分明立了遗诏的!”姜皇后听完太后诏令, 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神情?激动地说?道。

“哦?”那宫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殿中一众宫人, “遗诏在何处?”

姜皇后往两?边看了看,想起最早接密诏的那御前宫官午后就不见了踪影, 只是这边寝殿外太医宫人来回?走动忙乱,她打发了几拨人去寻也未曾寻见。

到姬星咽气时?, 一并连收着遗诏的掌印宫官也不在这边了,看来这是早已有人在他寝殿里暗暗做了安排。

她指着那宫娥怒道:“是你们做的手脚!是太后!还是魏王?”

那宫娥见她动怒, 仍是面无表情?,只淡淡说?道:“娘娘因?圣人殡天,突然?言行失常,又有娘娘的兄长趁圣人殡天之际, 企图兵围永寿殿,此刻已被诛杀。”宫娥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见姜皇后听说?自己?长兄已死,神色有些慌乱,又接着说?道,“圣人殡天时?, 寝殿内只有娘娘一人, 午后宫人向永寿殿回?禀圣人病情?时?,分明?说?脉象稳定, 如何不到一个时?辰便急转直下, 结合娘娘兄长在宫中无诏调遣内卫一事, 圣人殡天是否有疑,还需要作进一步调查, 娘娘,请跟我走一趟吧。”quya.org 熊猫小说网

话音一落,也不等?姜皇后再说?什么,即刻有两?个姒太后那边过来的骁卫将领,一左一右押了她,又令其余士兵将延兴帝寝殿内所有太医宫人,一个不落地全部押送进了永寿殿内。

随后又来了一班宫人,将这边配殿等?候的太子姬良及随侍宫人,也都带到了永寿殿,最后只留了一部分姒太后派来的人,在这边处理延兴帝后事。

太子姬良这日在父皇的寝宫配jsg殿内见众人忙乱,午后又听那边殿中众宫人哭喊“圣人”,后来见许多人身披甲胄走进来,又听母后在那边殿中厉声?怒喝,这大半日下来把他吓得不轻。

及至到了永寿殿这边,他见宫宇内外也站了许多披甲内卫,只是捂着耳朵直哭,被从殿中出来迎接的长乐公?主带到西边僻静小院里安顿去了。

姜皇后这一路被两?个内卫将领左右押着,并没有见到姬良,但她回?想方才那宫娥所宣太后诏令中,也说?了由太子姬良即帝位,她知道姒太后是冲着摄政权来的,那么为了稳住朝堂,必然?不会对姬良不利,想到这里,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等?走到太后起坐的这边后殿前院,她猛然?见到那殿外廊下躺着一个人,正是她兄长,此刻浑身是血,一动不动。

这时?,姒太后同魏王,从殿内走了出来。

姜皇后见自己?兄长倒在那里,也顾不上向太后行礼,只是扑上去查看,却见他早已没了气息,她登时?泪如泉涌,却听姒太后冷冷问道:“他今日趁皇帝殡天之时?,在宫内无诏调兵围我,可是授你之意么?”

姜皇后抬头哭道:“我兄长是奉圣旨调兵的!”

“奉圣旨调兵,这么说?来,是皇帝咽气前让他来杀我的,是么?”

听姒太后这样问,她又低了头,随即连连摇头说?道:“圣人留有遗诏,你们竟然?私藏圣旨,篡改圣人遗命,你们……”

这时?一旁的魏王缓缓开口了:“先皇妣圣训有云,未经凤阁鸾台,不成诏令,政事堂今日并未收到圣人遗诏。圣人殡天后,也未曾见寝殿中留有亲笔遗命,娘娘口中所说?的这遗诏,实在是真假难辨呐。”

姜皇后听她这样说?,先是一愣,圣人的遗诏是昨日连夜召秉笔宫官写下的,若按章程,的确应该先经政事堂,加盖三省大印确认辅政大臣,但因?姬星这日一直昏睡不醒,又有心?要防姬婴,才没有来得及派人前去向那两?位辅政大臣宣旨。

但到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姜皇后又抬头看向姒太后,此刻心?中已然?明?了,所有的这一切,包括姬星这次的急病,恐怕都是她的安排,只要现在除掉她,等?姬良一登基,自己?就是万人之上的摄政太后。

想到这里,她飞快伸手抽出了兄长身上的内层匕首,朝着姒太后刺了过去,姬婴见状忙推了姒羌一把,一旁内卫也都冲了上来,三两?下将她押住了。

这时?在姜皇后左边的将领,已死死握住了她手里的刀,随后那将领又抬头见姒太后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于是当即一用力,将手中握住的那只手腕连通刀刃向内一转,将刀送入了姜皇后腹中。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殿外登时?涌进许多护驾的内卫,姬婴见状也赶忙搀扶着姒太后退到了殿中,直退到中堂后面的暖阁里,姒羌坐下定了定神,抬头见姬婴的外衣竟被划破,浅色的缂丝大氅上似乎还有点点血迹。

姬婴也是到这时?才发觉左上臂有些刺痛,低头一看外面大氅和里面的蟒袍都被划破了。

姒太后一见,忙拉她坐下,一面吩咐人去传太医,一面问:“觉得怎么样?”

姬婴此时?已将外氅解开,又低头细看了看手臂,好?在冬日里衣服穿得厚实,她自己?也没感?觉到十分疼痛,想来是方才躲避时?没留意,被姜皇后手里的刀划了一下。

于是她笑?着摇了摇头:“不碍事,也没觉着很疼,想来伤口不深,娘娘不必担忧。”

不多时?,外面有宫人来禀说?永寿殿内专侍太医到了,姒太后忙叫传进来,那太医给姬婴看了一回?,果?然?刀伤不深,只是伤口有些长,还是得用些外伤药。

她轻轻给姬婴上完药,细致包扎好?,又留了些药给姬婴的随侍执事,以便回?去换药,等?忙完,才向姒太后告退了出去。

等?这边内殿刚安静下来,又有殿中的骁卫大将走到外间来请罪,因?姜皇后的兄长被诛杀时?,随身佩戴的长刀已卸,但没有细细检查内层,不料他竟敢在身上私藏匕首,才会被姜皇后拔出来,险些酿成大祸。

姒太后此刻虽已冷静下来,但想到方才的风波也是心?中有些后怕,于是沉着脸吩咐她道:“宫禁内卫私藏刀具是死罪,你再带人将内外人等?一一严查,除宫配长刀外,身上旦有寸刃即斩。”

那将领得令去后,姒太后想姬婴才受了伤,又说?道:“今日宫中生变,上下人等?俱不准出入,你且去阿云殿里歇一晚吧。”

姬婴这日出门时?,就知道宫中会生变,自己?未必回?得来,所以提前同姬嫖交代过了,让她跟连翘在府中照管家?事,所以只是点点头:“是。”说?完见姒太后也有些倦容,遂起身告退出去了。

姬云因?时?常来宫中陪伴母后,所以姒羌在永寿殿后边专门给她留了一座小殿居住,这时?姬云也才安顿好?了姬良,正走来这边向母后回?禀,到正堂时?见姬婴正往外走着,又听宫人说?她受伤了,忙走上来问了两?句。

姬婴微微一笑?:“小伤,太医已瞧过了,我今晚就不出宫了,往你那里叨扰一夜,你先进去回?禀太后吧,我在这边吃茶等?你。”

姬云见她气色尚好?,也点点头,走进去向母后回?禀了姬良的情?况,半晌才出来,见姬婴还坐在堂中,遂请她一同往后边殿里安歇。

这两?日宫中突发巨变,正赶上腊月里京城各衙门忙着准备新岁休朝的政务收尾,都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这日上午有城外的一支虎贲军开进了城,半个时?辰后,才从宫中传出圣人殡天的丧报。

上阳宫经过一日一夜的上下搜查私藏刀具,此时?已完全由姒太后的亲信内卫将领掌控,延兴帝这两?年?虽也提拔了些将领上来,到底在宫中还不成气候,昨夜三更时?分,延兴帝寝殿附近只有一支御前亲卫曾发起反抗,但不消一个时?辰就被平了。

其中一个御前将领身上,还搜出了京中神策军的虎符,这人原本是想要去调宫外禁军前来围宫,只是人还没走出延兴帝的寝殿就被抓了。

京城禁军的调度兵权,本只属于皇帝本人,那将领被抓后,延兴帝寝殿内的所有虎符也全部集齐,都被收缴到了永寿殿。

天亮后,姬婴建议姒太后拿出调遣城外虎贲军的虎符,让统帅姚灼带一支军队进城护卫皇宫,以免城内禁军因?延兴帝驾崩起哗变。

姒太后想了想,姬星没有亲自带过兵,对禁军的影响有限,但为防万一,还是采纳了她的建议,于是才有这日一开城门,民众见到虎贲军竟然?从西城门和东城门各开了一支军队进来,停在了上阳宫两?侧。

这日原本是朝会旬休,但因?宫中出了大事,上午巳时?左右,所有朝臣都被召进了宫中,在观风殿内外听宫官宣读了姒太后的懿旨,延兴帝突然?驾崩,皇太子姬良即帝位,由太皇太后姒羌代为听政,政事堂由中书令魏王姬婴摄政监国。

众臣先时?听说?延兴帝这场病来得急,未曾立遗诏,不少人还都暗暗担心?,怕姒羌借此改立长乐公?主姬云即位,但此刻见她依例宣了由皇太子即位,这才都稍稍放下心?来。

姬婴此时?站在金銮殿的御阶上,看着阶下众臣领旨,又回?想起几年?前开景帝驾崩的那个时?候。那时?她作为最后一位顾命大臣,还是站在御阶边缘处,到此时?,她成了新帝唯一的辅政大臣,站到了龙椅旁边。

姒羌的这一番安排,并非放弃改立姬云,而是要以此先稳住朝堂,好?再一步步为姬云铺路。

所以这日殿中宣诏,她也没给姬云另加官职,单只把姬婴推到了政事堂的风口浪尖上,将姬云保护在后。

姬婴清楚她的打算,对这些安排也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她所想要的,也正是眼下这个局面。

十日后,延兴帝与姜皇后的合葬大殓,赶在年?底匆匆办完了,京中各处也还算安定。

正月初五,皇太子姬良顺利登基,随后政事堂颁布了新帝年?号:同光。

到二月初一这日,姬婴穿着玄底九章纹蟒袍,提前进了宫,来到姬良的寝殿外,接他前去参加开年?大朝会。

不多时?,同光帝姬良被宫人送出殿来,穿着一身小小的龙袍,一脸茫然?。

从前在开景帝面前,姬婴作为晚辈,都是行跪拜大礼,到了姬星在位时?,jsg她则改行宗室同辈单膝臣下礼,而到了姬良这里,她作为姑母摄政王,已经不需要向皇帝行礼了。

她缓步走上台阶,看着姬良,微微弯下腰来,笑?着向他伸出一只手:“圣人,时?辰到了,走吧。”

第122章 柳梢青

这?日的开年大朝会?, 不到七岁的同光皇帝姬良坐在正中间的龙椅上,他的左手边还有一张龙椅,上面坐着太皇太后姒羌, 而他的右手边,则是一张紫檀木太?师椅, 上面?坐着摄政王姬婴。

御阶下面?众朝臣列队肃立,一声不闻, 都听着御阶边的宫官宣读新?朝政令。

因大行皇帝姬星殁于腊月,上阳宫及政事堂这个新岁过得十分忙碌, 一面?要筹备开春后动土安葬帝后等事,一面还要确认同光朝各项新?颁政令,以至于过年期间,姬婴都在政事堂里前后忙碌, 年也没好生过得。

她忙了一个来月,总算赶在二月初一大朝会前,把?该敲定的事都定了下来,所有事项也都向姒羌禀过,确认无误后,由中书省拟成诏令,在这?日当着所有朝臣, 正式颁布了同光元年新政。

每年二?月初一的大朝会?, 都要至少开上半日,除颁布新?年政令外, 还要同六部九寺过这?一年的要务以及人事调动和开销预算, 并确认地方上各道府政令推行举措, 还有新?年度的赋税收缴事宜。

但小?皇帝实在坐不住大半日,朝会?才开了不到一个时?辰, 刚颁布完新?政,他就开始坐在龙椅上扭来扭去地不自在,被太?皇太?后厉色瞪了一眼,才消停下来。

其时?正有工部尚书在报这?一年几处州县预计要开展的通渠灌溉,还有两?江几州的排水筑堤,说去年就已划定了百亩湿淤之地,要待今年开春建筑堤堰,改造为?良田等等。

正说着,忽然听到龙椅上的小?皇帝“嗷”地喊了一嗓子,接着他又?将头?上戴的冕冠一把?扯了下来,朝地上摔去,那冕冠在地毯上弹了一下,又?顺着御阶滚下去,磕到了御阶下面?的大殿金砖,冕旒登时?散落一地。

殿中众臣都怔住了,大殿中登时?一片静默,只有金砖上细细碎碎的玉珠弹跳声在回响,小?皇帝在上见了却拍手哈哈大笑起来。

御阶两?边的宫人见状,都慌得赶忙走上来拾起那冕冠和散落的冕旒,还有一些滚到了大臣脚边,众人也不敢动,也不敢捡,只得由宫人走到列队间蹲下一颗颗拾起来。

姒羌坐在右侧龙椅上,轻轻叹了口气,又?抬眼看了看姬婴,示意她赶紧把?姬良弄走。

姬婴会?意,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圣人年幼不经事,在这?样枯燥冗长的朝会?上,难免浮躁些,还请御前宫官引圣人到后殿稍事歇息,这?边的朝会?由太?皇太?后代为?听禀,众卿可有异议?”

姬良坐不住这?事,其实众人早在登基大典上就看出来了,当初的典礼各个环节也都是尽可能的缩短了时?间,但还是因姬良太?过好动,险些闹了几场笑话,好在两?侧一直有礼仪官轻声安抚,才算是勉强将典礼圆满办完。

这?一个来月,姬良也没少在宫中接受礼仪训导,但他似乎天生顽钝,人说三句话,他只好听懂一句,所以这?段时?间虽然宫人也教了他不少,但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长进?。

原本二?月初一大朝会?前,政事堂颁布的章程里,是由太?皇太?后听政,皇位上只留一顶冕冠代为?表示同光帝亲临,但有多名朝臣对此章程表示抗议,联名上奏说大朝会?这?么重要的场合,皇帝不在不合适。

姒羌也明白这?是朝臣担心她掌权太?过,所以哪怕小?皇帝不懂事,也要坐在上面?,形式上也算有个牵制。姒羌对此并未表示异议,因为?她知?道姬良绝对坐不住这?大半日,叫群臣们?看看他的状态,往后再慢慢少叫他出席这?样场合,便顺理成章了。

众臣方才目睹了同光帝当众摔冠,行为?确实顽劣不堪,此刻听魏王说要请他先去后殿休息,想着若留他在这?里,又?不知?要出什么差池,这?朝会?也不知?要开到什么时?候去,耽搁了要事却是不好,于是都不再说什么,俱答道:“臣无异议。”

这?时?,下面?的宫人也都将散落的冕旒拾了回来,御阶上的随侍宫官请小?皇帝往后面?去休息,姬良听说可以走了,立刻从龙椅上跳下来,欢呼了一声,抬脚就往后面?跑去,那两?个宫官也忙赶着跟了上去,过了片刻,小?皇帝喊叫跳闹的声音才渐渐远去。

又?过不多时?,有宫人从后面?重新?拿了一顶完好的冕冠,放在了姬良方才坐着的那把?龙椅上,以示代皇帝亲临之意,这?场小?风波才算是终于过去了,姬婴于是再度开口,让那工部尚书接着说下去。

等六部将这?一年要务讲完,又?到九寺,待众人全都说完,又?就今年各地税收等事确认了一番,到大朝会?结束,已是未时?了。

朝中众人站了这?一大上午也都是腰腿生疼,听魏王最后在上面?问可否还有补充或异议,下面?都是一片沉默,于是她点头?叫散,众人恭送太?皇太?后和魏王离殿后,才缓缓离宫而去。

姬婴照例一路送了姒羌回到永寿殿,走进?来见到这?边东配殿外面?站着一个人,正是中书侍卿妘策。

如今两?仪殿已彻底荒废,同光帝姬良自然是没办法处理政务,所以日常的公务,都是政事堂将奏报送到永寿殿这?边东书房拆封,由太?皇太?后带着姬良过目后,再原样送回政事堂代为?批复。

若有哪一封姒羌有明确批复,会?当场点出,让中书舍人记录下来,回到政事堂再做批复。她一向很注重形式,从来不会?亲笔批复,以免朝臣们?对此有意见。

这?日大朝会?才散,自然不会?有什么新?奏疏呈上,妘策此刻来,是为?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后安葬一事。

因二?人薨逝时?是腊月里,陵寝不宜动土,所以年前只举办了大殓合棺礼,如今大行帝后的梓宫都还在奉先殿停灵。

这?的确是开年第一等要事,所以姬婴让妘策亲同礼部尽快择定日子,并草拟好国葬章程,报到永寿殿来。

姒羌见她在这?里候着,也知?道是为?这?事,于是直接走到了这?边书房里,叫她二?人都进?来说话。

等她们?在书房内坐下,有宫人来给她们?上了茶,随后便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新?任掌印宫官和禀笔宫官随侍在侧,以备起草旨意。

现在的这?两?位御前宫官,都换上了姒羌的亲信,先前姬星身边的那两?位,则已同那封不曾面?世的延兴帝遗诏,一同埋葬在了这?宫禁深处。

姒羌坐在大案后面?,看完了妘策呈上来的文书,写得细致有条理,倒没什么不妥,又?见礼部同浑仪监择选的下葬日子是二?月初九,也很近了,于是轻轻点头?,将那文书又?放回了案上:“我瞧着没什么不妥,就照着这?章程办就是了。”

姬婴见状又?问:“这?次起灵送葬,是否还请长乐公主前来主持?”

姒羌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淡淡说道:“嗯,她从前也做过这?些事,就还由她来吧。”

姬婴和妘策闻言一起应下,又?说了两?句话,见姒羌在大殿坐了这?大半日也乏了,遂都起身告退,离开了永寿殿。

原本这?时?姬婴该回一趟景园歇歇,她这?日进?宫也大半天了,只出门前简单吃了点东西,在大殿内又?滴水未进?,也就是刚刚在永寿殿,才吃了一小?口茶,到此刻快申时?了,腹中早空了。

但今日大朝会?,她坐在上面?听着,心里也有些想法,想着跟妘策说一说,于是在永寿殿外上步辇后,侧身问她道:“我还是得再去一趟政事堂,还有事要同你说的,你那里,可有备些什么吃的没有?”

政事堂里倒是有个小?厨房,每日午间给中书门下省官员做饭食的,偶尔内部晌午小?聚,也可以点几个菜,厨子都是宫里退下来的,手艺不错,只是这?时?候过了饭点,小?厨房管事都歇着去了,就折腾了众人起来,菜蔬怕是也不齐全,所以姬婴才突然有此一问。

妘策知?道她这?日一直都在观风殿开大朝会?,到这?时?候必然饿坏了,于是低声笑道:“此刻小?厨房怕是没有什么,我打发人出去酒楼叫些菜来吧。”

姬婴一jsg听眼睛亮了,她想起京中有家太?平楼,不拘时?辰全天开着的,听说点心是京中一绝,只是她常日忙忙碌碌,也没有机会?下馆子,于是问道:“能叫太?平楼的点心吗?多叫几样,回头?我叫执事给你拿钱。”

妘策哈哈一笑:“堂堂摄政王,却是常日家身无分文,说出去怕是都没人信,罢,今日我请客。”

姬婴听妘策打趣她也笑了,她平日里不爱在身上戴配饰,连荷包也嫌累赘,所以平常身上总是一文钱没有,她两?个一路说笑着,商量着叫些什么点心,各乘步辇一同往政事堂行来。

果然到了政事堂没多久,她二?人才在值房里吃完一盏茶,就见妘策打发的两?个人抬着个大食盒走了进?来。

打开里面?一共是三层,最上面?是几碟软面?点心,分别是麻糖花面?窝窝、脂油饼、牡丹卷、如意酥和广寒糕,第二?层是些咸口荤菜,有白龙曜、炙鹌鹑、水晶脍和鹿脯,最下面?则是三碗汤食,装的是笋蕨水角儿、汉宫棋和龙骨羹。

她两?个也没叫内役来端茶倒水,接了食盒就让人都出去了,二?人将那些点心一一拿出来,摆了一桌满满登登,正好妘策这?日午间也没吃多少,到此刻一闻香味也有些饿了,于是坐下来跟姬婴一同边吃边聊。

妘策今日虽未到观风殿参加大朝会?,但这?日所议事项,她已在中书省内看过了,所以姬婴提起的几桩事,她都有印象。

这?几年各地收成平平,朝中又?连年出了几桩大事,光是国丧就办了好几场,国库也没法子总靠西域商路的进?项救急。

这?日大朝会?上,姬婴见工部尚书报的那几桩事,又?是通渠灌溉,又?是排水筑堤,这?都是利民利国的好事,却因朝中拨款预算不足,只能将工期拖长,她看在眼里,心中有些不自在。

妘策点点头?:“这?几年朝中动荡,国库几次告急,各地却还总是向朝中哭穷,其实我看,有些地方,可比国库富裕多了。”

姬婴也赞同道:“所以我想,当务之急,还是得把?些那些总是收不上来的钱,想法子收一收。从前我也曾同阿云提过一次,但是那时?候时?机未到,现在看来,该是时?候了,子符,若依你看,这?事要从哪里下手合适?”

妘策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们?一起说出来,看看想的一样不一样。”

片刻后,她二?人异口同声说道:“江南。”

第123章 选官子

江南的?富庶, 朝中是有目共睹的?,每年年底核算各地赋税,江南道总都是头份。

只是这些年, 朝中从各地收缴上来的?赋税,每年都在小幅下降, 包括头名的?江南道。

朝廷每年年初,都会派三支巡按御史团, 分别从?三个方向往中原各道代天子巡狩,视察各州府军民实情, 督查地方官员政事得失,每年从?江南道回来的巡按御史,都说江南民生?状况很好,百业兴旺。

民生?安定, 官府平稳,看上去?一片大好,但朝中来自江南道的赋税不升反降,这却是怪了事了。

对此,江南道总督给朝中的?解释是,江南各州府为补贴民生?百业投放了许多银两,所以面上看着虽好, 但府衙一直没什么结余, 又有英宗开景朝留下的?定规,允许江南各州府收缴赋税后, 先划走地方府衙用度, 再向朝中缴纳, 所以才有赋税连年不升反降的?情形。

江南道每年递上来的?文?书也列得明白,府衙各项开支用度, 包括民业贴补,看上去?东一笔西一笔,加起来也确实不是小数目,每年派去?的?巡按回来也没报出有什么异常,所以这些年朝中也没深究。

开景朝时期,国库还没有近两年这样紧张,江南的?赋税也都是年年按数缴,赶上桑稻收成?好的?时节甚至还多些。及至延兴帝登基,江南道似乎就没从?前那么上心了,上缴的?赋税额开始缓缓下降,临海的?江南东道还多次因飓风水灾等问题,上奏跟朝中哭穷。

延兴帝也知道江南道各州府背后有世家控制,不知偷漏了朝中多少赋税,不仅如此,江南道还撺掇旁边的?淮南道和山南道,以及两湖等地多报欠收,一同压各州府赋税上报,只为让自己仍旧坐稳每年赋税金的?第一把?交椅,使?得赋税下降这件事,看上去?不那么显眼。

前两年姬婴也曾明里暗里提过?几次严查江南赋税一事,延兴帝也早有心要打江南的?主意,只是他想着先把?朝中的?事收拢收拢再动手,不成?想一朝殡天,这事便没能?做成?,又让江南多逍遥了一年。

如今新帝登基,又赶上国库吃紧,江南这头肥羊,也该是时候开宰了。

这日,姬婴跟妘策在政事堂的?值房里,一边吃,一边就江南的?事谈了许久。

此时正值开年,这个月内,政事堂就要同御史台一起,定好下个月往各道出发的?巡按御史团人选,姬婴便想着要借这次巡狩,好好查一查江南,于?是说道:“巡按御史团一般都是由监察御史组成?,但今年往江南道去?的?钦差,我想请璇玑带队,你看此事可行么?”

姚衡姚璇玑这几年在御史台做中丞,也是有些屈才,姬婴一直想把?她往吏部推一推,正好利用这次机会,若能?立上一功,就顺理成?章了。

妘策和姚灼是幼年同窗,对她长?姊姚衡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知道她有这个能?力,只是每年巡按都是只派七品监察官,今年突然派个正五品中丞过?去?,也恐怕有些打草惊蛇。

姬婴听完她的?顾虑,想了想,说道:“若是单往江南道派,确实太显眼些,所以我想着今年将御史台两个中丞都派出去?,各领一支巡按御史团,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在各道巡狩一圈,再经两湖回到京中。”

妘策沉吟片刻,微微点了点头:“幼帝新登基第一年,又是头回派御史巡狩,这倒是也说得过?去?。”

“只是此事还要再经太皇太后同意,这样,我回头先同璇玑说一说,正好过?几日御史台也得报这个事,到时候可以由御史大夫出面上奏疏,你我再从?旁促成?此事。”

她二人议定后,也吃得差不多了,又喝过?一回茶,才收拾了碗盘,走出来时,见外面值房的?官员已大多都散班回家去?了,于?是她们也在庭中道别,各自散去?。

第二日,姬婴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每年二月初一过?后,朝会都要休上三日,所以昨日她回到家后,晚间又在府上点了几出小戏,歇得也就晚了些。

等她懒懒洗漱毕,从?卧房走到花厅用早膳,听执事说世子同阿蓝师傅正在园中练棍术,这天是二月初二龙抬头,姬嫖的?文?课也暂休一日,又因午后还有其他安排,所以早早地就跟阿蓝师傅练起来了。

姬婴听完没说什么,简单在花厅上吃了几口,也不等喝茶,便起身往园里走来看姬嫖。

这时节已过?惊蛰,大地回暖,树梢也开始冒出嫩芽来了,姬婴这日因不用往宫里去?,也穿得简便,一身绛紫色厚锦窄袖短打,足蹬一双缎面金边皂靴,穿游廊往花园里大步流星走去?。

但是因她起得实在晚,等赶到这边时,姬嫖同阿蓝师傅这日练功已结束了,正往回走着,两边在花园南角一处石景台碰上了。

姬婴见状笑道:“好么,我这是又赶了个晚集。”

阿蓝师傅如今汉话也愈发流利了,只是还带着些口音:“今日集已散,若要看,殿下明日赶早。”

姬嫖这时把?肩上扛着的?长?棍拿了下来,杵在地上,笑嘻嘻说道:“阿蓝师傅说明日不练棍了,改练枪,更加厉害了,阿娘明日午后来瞧吧。”

姬婴笑着搂过?她的?肩膀:“好,一言为定。”说完跟她两个一起走回放器械的?屋子,将棍放了回去?,阿蓝跟姬婴打了个招呼,自回去?休息去?了。

姬婴则同姬嫖两人一路说笑着往后院走来,等姬嫖换完衣服,也将近午时了,于?是直接走到花厅来用午膳。

姬婴这日早膳用得晚,所以此刻只陪着姬嫖在厅上吃茶说话,一面聊起午后出城的?事来。

这是她两个早就约定好了的?,二月初二这日休朝休课,又是早春天气,所以提前说了要在这日一起出城去?跑马。

王府里虽然也能?骑马,但场地还是小些,而姬嫖作为宗王世子,无诏令不得随意离京,也不能?时常跟着阿蓝师傅出城跑马,所以对这天午后出城的jsg?安排格外期待。

她们从?花厅里出来,又一起在东屋里歇了晌,到未时三刻起身出来,到马厩里各自挑了马匹,又叫上了阿蓝师傅,带上一队王府护卫,从?东城门离京,往郊外策马而去?。

姬嫖这日骑着她最钟爱的?一匹紫骍马,这马还是三年前,金帐汗国大可汗木合黎在与中原洽谈完马匹合约后,派人送给姬婴的?。当时一共送来三匹宝驹,姬婴让姬嫖挑时,她一眼相中了这匹紫骍马,每日悉心照料,十?分喜欢。

她们这一行人今日都骑着马,往东郊一处皇家马场行来,这边大门口已有马场管事在这里候着了。

这一处皇家马场,平日里常有宗室皇亲过?来,那主管对宗室上下都很熟悉,老远见到她们过?来,忙吩咐众人在门口列好队迎接。

姬婴骑在马上跟那主事打了个招呼,便带众人鱼贯进去?了,因她提前派人来说了这日要带世子过?来,所以马场内一应准备都是齐全的?,也没接待其它?宗室在此。

进去?后,姬婴独自下了马,走到旁边大帐吃茶休息,姬嫖和阿蓝师傅没有下马,径直扬鞭往里去?了。

这时节马场上的?草刚刚冒头,地面也比外头平整许多,跑起马来更加安全。姬婴坐在大帐里,让人把?外面罩帘都打开,坐在里面也能?看到她们在远处肆意驰骋的?身影。

姬婴在这里歇了片刻,见她们在远处玩得开心,不时还有大笑声?传来,也不禁有些心动,于?是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出大帐,上马往她们那边看热闹去?了。

她们在马场里耍了约有一个时辰,后来姬嫖又同阿蓝师傅小小比试了两场骑射,二人将将打了个平手,喜得阿蓝直夸世子大有长?进。

姬婴在她二人比试时,也在一旁前后跟着计分,见姬嫖骑在马上英姿飒爽,也自开心起来。

等比试完,见她两个也该歇歇了,姬婴便说马场这边没甚好茶汤,想往东边青腰山上鹤栖观里讨盏茶吃。

那马场主事又同众人将她们送了出来,看她们往东南方向去?了方回。

如今姬婴加封摄政王,地位今非昔比,出一趟城也不像从?前那样又要专门请旨,又要同宗正寺报所去?地点和出城回城的?时辰,所以行程上也能?够更加随意些。

这日出城她只同姒羌提前请示过?,说要带世子出城跑马放松一下,至于?从?马场出来转道去?青腰山吃盏茶,不过?只是“临时起意”。

一行人来到鹤栖观时,已没有什么香客在了,观主息尘还是一如既往带着息念静千和静义?出来相迎。

她们在庭前彼此见过?后,来到正殿上香,静千也有日子没见姬嫖了,所以等她们上完香,她走过?来跟姬嫖打了个招呼,说要请她去?看道观里最近收留的?一只三花小猫,阿蓝师傅一听说有猫儿?看,也兴冲冲地跟了过?去?。

姬婴见她们去?了,转身同息尘往后面走来,二人进到香房里时,已有一人坐在里面,见她们进来,那人抬头一笑,正是姚衡。

姬婴见姚璇玑果然如约提前来到这里等她了,也朝她粲然一笑。

她三人在蒲团上坐定,息尘在一边悠悠点起香来,默默听她两个说起近日朝中的?事来。

姚衡听说她想让自己带御史团去?趟江南,低头想了想,说道:“去?走一趟,我倒没有问题,这几年不曾出使?,呆在御史台也是闷得很,只是不知宫中对此怎样看。”

“太皇太后那里,我来想办法?,今日只是先来跟你通个气,另外还有桩事想麻烦你。”

“殿下但说无妨。”

“政事堂相位空悬已快一年了,太皇太后的?意思,如今幼帝在位,没个宰辅还是不像样子,我这段时间思来想去?,放眼朝中,唯有一人配这相位,但若要促成?此事,还需要璇玑帮一帮我。”

“殿下说的?这人是?”

“国子监,姜祭酒。”

第124章 步虚声

如今的朝堂上, 经过延兴朝这几年的人事变迁,老资历的大臣数量下降不少,这本是延兴帝为了给自己新提拔上来的人铺路做准备的, 所以连年?找由头,遣走了好几位开景朝的旧臣致仕归乡。

结果延兴帝姬星没能等到培养出什么嫡系近臣, 就一朝殡天了,正好却替姬婴减轻了来自那?些老臣的压力和阻碍。

而眼下朝中众臣, 多数是开景朝时期留下来的中等资历官员,虽然还不能被称为老臣, 但也都是在官场里沉浮了十几二十来年?的。

只是要从这些人里,挑个?能镇得住局面的,出任新任宰辅,还是有些困难, 因为大家资历都相去不远,选谁都有不服的。

先前姬婴也提名过几个?,却都有人上表抗议,太皇太后见?状驳回了,就是觉着这几个?人资历不够。

如今放眼望去?,要单论资历的话,唯有国子?监祭酒姜舟, 既是世宗朝首席大学士, 又是开景帝的师傅,还曾加封过太师, 由她出任左相, 应该就没有敢说不服的了。

只是若要请她老人家入相, 还有太皇太后那?一关要过,原来当?初姜舟在?世宗朝, 曾与太皇太后姒羌的母亲姒太傅同朝为官,二人当?年?一直就有些不对付,因政见?相左,为一桩律令变法,在?朝堂上很是唇枪舌剑地斗了一阵子?。

最后虽然是姒太傅得到了世宗的赞许,算是赢了一局,但她也被姜舟气得不轻,后来变法推行效果也不是太好,她为这事还病了一场,自此后身体每况愈下,在?玉京门那?场宫变之后没过几年?,便郁郁而终,随世宗去?了。

有这桩旧事横在?太皇太后面前,要让她同意姜舟入相,却是件难事。姚衡在?御史台,多少对这些旧事知道一些,听姬婴提起老祭酒,也认为眼下朝中除她之外,资历上确实?没有旁人更?能服众了。

姚衡眉头紧锁地想了一阵,随后缓缓说道:“太皇太后一向是顾全大局的,眼下朝中的确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我?看她未必会揪着这些陈年?往事不放,但她的党羽就不好说了,尤其姒太傅门生众多,恐怕对此会有些意见?。”

姬婴点点头:“所以我?才想请璇玑帮个?忙,好将姒太傅在?朝中的几个?高位门生,尤其性子?比较执拗的那?几位,在?此事上稍作一番拦阻。”

随后姬婴将具体计划同她说了一遍,姚衡听完也自家捋了捋思路,认为此计可行,遂应允下来。

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倾听的息尘,也开口说了几句自己的看法,将姬婴方才所说的几处可能出纰漏的节点,做了一番补充。

三人议定?后,姬婴见?窗外天色也不早了,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就要关了,于是起身同师娘和姚衡告辞。

姚衡也是今日才出城来鹤栖观,但她这日却不回城,这几年?她结识了息尘,也对坤道感兴趣起来,平常也不时会来住上几日,同息尘讲经论道。这次开年?大朝会后,衙门休班三日,她也准备在?这里做三天方外人。

息尘与姚衡一同送了她出来,到前庭时,见?静千还带着姬嫖和阿蓝师傅,一起在?跟那?只三花小猫玩得不亦乐乎。

因今日姚衡在?这里,姬婴也不好换衣服往东边小神殿给母亲上香,于是她回头朝息尘看了一眼,息尘会意,也朝她微微点了点头,意思等姬婴走了,她再找时间过去?替她上香。

等姬嫖和阿蓝师傅也同观中众人告辞后,阿蓝师傅又依依不舍地跟那?猫儿?握着手告别了许久,一行人才匆匆下山去?了。

因她们今日都是骑马出来的,回城倒也快,不消三刻钟便赶到了城下,正好离关城门还有一柱香时间。

进?城后,众人才放慢速度,缓缓打?道回府,一路走着,天色也慢慢暗了下来,姬嫖这日出城玩得很是尽兴,回来路上还问姬婴,往后可不可以找时间再出城跑马?

姬婴骑在?一匹盗骊马上,随着马身一纵一送地悠然行着,想了想,笑道:“好,往后咱们争取每月都能出城一趟,也省得你终日只在?王府里念书?,怪闷的。”

她二人本是并辔而行,姬嫖一听这话,喜得直接踩着脚蹬站起身来,转过去?抱了她一下:“这太好了!”

这时,原本跟在?后面的阿蓝师傅快步策马上前,伸手朝后背一把将姬嫖拽了回来:“我?可没教过你这样,危险。”

姬嫖被她拽回马上,忙端正骑好,回头一笑:“我?方才是得意忘形了,师傅训得是,再不敢了!”

姬婴回头一见?,也笑了:jsg“阿蓝师傅尽心尽责,往后咱们再出城,我?看也都得有她在?侧方可。”

阿蓝师傅点点头:“下回出城,还要再去?山上看小猫,我?带些吃的在?身上。”

姬婴笑着答应道:“好,没有问题!”

两侧几个?随行护卫听她们说话,想这阿蓝师傅人高马大的,终日冷着脸,看上去?有些凶悍,原来见?到猫儿?却走不动路,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不多时,她们这一行人说说笑笑回到了景园,正有府上副总管忍冬走出来,见?众人都是风尘仆仆,忙将她们迎进?了府中。

接下来的两天里,姬婴都在?园中休息,直到休朝第三日傍晚,有长乐公主?姬云派人来,邀她过去?用晚膳。

姬云自从去?年?卸了御史台的督管之职,现今只在?大理寺挂着个?少卿职衔,平日里都在?刑部和大理寺两处跑,督管着民间重案的治狱和三司会审。

这几年?因接连换了两个?皇帝,新帝登基元年?发布的新政中,对刑法和律令也都会做些细微调整,在?此期间审理的案件,刑部和大理寺也都要给出相应措施。

姬云一直在?管着这摊子?事,近日也因才颁布的同光新政,涉及到几条律法修订,很是忙了一阵子?。

所以她两个?这段时间仅仅在?几次宫宴和大典上见?过,上一回私下小聚,还是姬星驾崩前的事了。

姬婴见?姬云这日下帖,估计也是才歇过乏来,于是她吩咐人带上了一桶府中窖藏葡萄酒,同两个?执事出园登车往青龙街赶来。

此刻天已然全黑了,姬云听人来报说魏王到了,忙从后院走出来迎接,二人又是在?中堂外面的游廊上遥遥一见?,姬云老远笑着说道:“我?这几天睡昏了头,早念叨着要请媎媎过来坐坐,谁知竟忘记叫人提前下帖子?,这才请得如此突然。”

姬婴见?她往这边迎来,身上只穿了件琥珀色祥云纹宫缎对襟长衫,看起来是直接从后屋里走出来的,于是她也快走了两步上前笑道:“这才二月里,昨夜又起了北风,竟比前两日还冷,怎么也不披件衣服就跑出来了。”说着解下身上的斗篷,一边走一边给她披上了。

“出来也就走这两步路,不冷。”姬云笑嘻嘻说完,挽过她的手臂,二人很快被身后一大群执事簇拥着进?到了后堂屋里。

因天不早了,她两个?也没再在?堂屋里吃茶,而是径直转过两间厅,往花厅上走了过来,这时已有姬云新续的小驸马带着几个?执事,将肴馔都备办好了,见?她们走进?来,忙低头行了个?礼。

这小驸马,姬婴在?宫宴上也见?过两三回,大约十七八岁年?纪,处事难得稳重又腼腆,家世姿色也都不逊于上一个?,只是没甚才学,胜在?性情温顺。

姬云见?桌上菜已安排得了,朝那?小驸马摆了摆手:“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了,带着人下去?吧,我?们自在?说话。”

那?小驸马一直也没抬头,听她说完,又行了个?礼,低头侧身带着几个?执事出去?了。

她两个?这才在?桌边坐下,因是私人小聚,也没太多讲究,于是二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起来。

说了几件宅中琐事后,不免又提起朝中的事来,姬婴知道她这阵子?为着同光新政的律令忙碌,遂问了问进?展,姬云连声感叹:“这时节赶得不好,谁也没料到二哥会去?得那?样突然,原本今年?应该不会修订律令的,许多东西都没预备。刑部和大理寺忙乱了这两个?月,好歹把些相应文书?都备好了,这个?月审理的案子?也都延到下个?月了,勉强赶得上新律令推行。”

姬婴点了点头:“这次的确是时节不好,京中各衙门没一个?能好生过得了这个?年?,想来这些日子?大家怨气也不少。”

“可不是嘛,大家背地里都……”姬云嘴快,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马上住了口,姬婴却知道她想说什么,笑道:“背地里都没少骂我?吧?”

姬云也嘿嘿一笑:“骂倒不至于,抱怨两句是有的,但其实?也跟媎媎无关,谁让事情全赶到这了,政事堂里相位又一直空悬,抱怨也抱怨不着,只好逮着媎媎这中书?令嚼两句舌根罢了。”

姬婴听了也长叹一声:“我?这中书?令,原不过是个?顶缸的,谁能料到局面竟成了这样,我?也巴不得赶紧定?下两位宰辅,好叫我?把这重担卸一卸,不然天天背着骂名,只凭人背地里说我?揽权,真正冤杀人。”

她先前推举宰辅被驳一事,姬云也听说了,于是安慰她道:“也是朝臣们资历前后不接,竟难有能够服众的,只好劳累媎媎在?前面顶一顶,想来再过段时间,等眼前大事忙完,朝局兴许就能好些了。”

姬云指的“眼前大事”,自然是二月初九大行帝后送葬一事,姬婴听她这样说,也没提起要举荐老祭酒入相一事,只点了点头:“正是,旁的还可都放一放,这件大事却不能马虎。”

第125章 殿中泪

她两个一边用膳一边闲聊, 又吃了不少?酒,等桌上?一壶见了底,才起身走出来到偏厅上吃盏醒酒汤。

姬云这时只觉得厅上有些冷清, 本想叫两个唱的过来,却被姬婴提醒了一句, 说大行皇帝及皇后丧期虽过,但还没?有下葬, 不好在府上?点?歌舞,万一叫人知道了, 传出?去不好。

姬云想想也有道理,遂点?点?头,只同她清清静静闲聊着吃完一盏,才有执事进来禀道:“殿下, 坊门还有一刻钟就要下钥了。”

姬云这才与姬婴一同起身,也披上?衣服,亲自走?到?外面送她出?园,姬婴见她今日酒也吃得有几分沉了,又嘱咐了府上管事几句,叫她早些安歇,随后登车离去。

第二?日一早, 朝会仍旧按时召开, 这日小皇帝姬良仍没?有来,大殿上?方与大朝会那日一样, 龙椅左边坐着?太皇太后姒羌, 右边坐着?魏王姬婴, 正中间的龙椅上?,只摆着?一顶小小的冠冕。

经历过前几日大朝会那一场小插曲, 众人对此倒没?再表示抗议,只依例过了各部推行同光新政的时间计划,以?及各部和地方道府官员迁调文书进展,最后礼部又呈上?了几日后送葬时辰安排,太皇太后默默听着?,也没?说什?么,姬婴亦没?再多言,朝会开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叫散了,各项文书都在朝会后递送至政事堂。

接下来两日,姬婴只在政事堂里忙着?同光新政推行一事,还有地方道府官员迁调文书批复,这些事涉及到?各地民生赋税,都需要尽快赶在月内落实?下发到?地方。

因有这些政务在身,大行帝后起灵送葬一事,便由长乐公主姬云全?权调度,督管礼部及太常寺的各项筹备。

几日后到?了二?月初九,这日的天灰蒙蒙的,整个京城上?方都笼罩着?淡淡的压抑之?感。

这日没?有朝会,满朝文武皆穿戴齐整,一早来到?宫中,参加仁宗延兴帝和敬宪皇后的起灵仪式。

姬婴这日穿着?件玄色窄袖银纹蟒袍,头上?戴着?一顶双龙戏珠冠,腰系一条白玉蹀躞带,手里牵着?穿龙袍的同光小皇帝姬良,缓缓走?进了奉先门。

她跨进大门时,在那里站了片刻,微微抬眼看了看天色,姬星登基大典那日,天也是这样灰蒙蒙的。

正想着?,只听奉先殿那边传来了礼乐之?声,她随即垂下眼眸,继续牵着?姬良,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她们在通往大殿的长毯上?走?着?,两侧站满了朝臣,在她二?人经过时,众臣都不禁微微侧目,往中间瞟上?两眼。

同光帝姬良自上?回在大朝会中摔冠跑走?后,接下来数日都没?有在早朝上?露面,这还是继那次之?后,首次出?现在朝臣们面前。

今日的姬良看上?去似乎比前几日懂事了一些,被魏王牵着?走?在身边,没?有乱跑乱跳,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老是用手去拨弄冠上?的冕旒,二?人顺利地走?过了殿外长长的前庭,进到?了大殿中。

这让殿外的众臣都轻轻松了一口?气,今日这么肃穆而重大的场合,众人实?在不免为这行动跳脱的小皇帝悄悄捏着?把汗。

姬婴牵着?姬良走?进大殿时,主持起灵送葬的长乐公主姬云,以?及各宗室王亲还有三省六部九寺等一众重臣已都在殿中了。

姬婴将姬良送到?上?首龙椅上?坐好后,便同长乐公主姬云,一左一右站在了龙椅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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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起灵送葬,太皇太后姒羌作为仁宗帝后的长辈,按惯例是不参加的,所以?此刻殿中人便是已都到?齐了。

阶下众人等小皇帝坐下后,都朝上?行了个礼:“恭祝吾皇圣安。”

“众卿平身。”这四个字是魏王代替同光帝说的,小皇帝此刻能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上?,已经是很不容易了,众臣也不奢求他还能开口?说点?什?么,于是听到?都默默起身肃立。

随后长乐公主宣布前往哭灵,按照章程,这时要由同光帝携众臣前往停放大行帝后梓宫的殿中跪叩哭悼,结束后正式起灵,再由长乐公主亲自带人出?城送殡。

于是姬婴又伸手牵过姬良,带着?众人往后殿走?去,到?这边停灵台前,只见两口?巨大的金丝楠木棺安置在上?方,前面摆着?仁宗皇帝和敬宪皇后的牌位,下方跪叩软垫皆已摆好,最前面正中间应该是姬良跪着?,再后面左边是姬婴,右边是姬云,再往后左侧是宗室皇亲,右侧是朝中重臣。

等众人跪好,依例该是皇帝先哭,这环节前两日在宫中,已有宫人教过给姬良了,但这日还是出?了点?纰漏,小皇帝跪在前面哼唧了两声,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抽噎两声等随后哀乐奏起,就能遮掩过去了,可叫人没?料到?的是,他憋了几下没?憋出?泪来,反倒把自己逗乐了,跪在那里“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时大殿内一片沉寂,姬婴微微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姬云,姬云也皱着?眉头给旁边礼乐队使眼色,让人提前奏乐,很快哀乐一起,由她二?人带头哭灵,众人才赶忙跟上?一起哭悼,这才把方才的意外盖了过去。

小皇帝到?这时终于被众人的哭声勾起了情绪,也跟着?哭了起来,结果这一哭又收不住,直到?哀乐停了,众人哭声渐止,他还在那里嚎啕大哭。

殿中众臣本来都哭得差不多了,但皇帝不停,大家也都不能停,到?这时泪已经没?了,就只好剩下干嚎。

姬婴跪在前面见姬良哭起来没?完没?了,眼看着?再哭下去恐怕要错过起灵吉时,只得稍稍起身擦了擦眼泪,在他后背上?轻轻安抚了几下:“请圣人节哀,保重龙体?。”

直劝了好一阵,才把姬良给劝住了,姬云见状也赶忙起身,走?到?前面宣布起灵。

殿中众人这才得以?起身,面上?都带着?几分苍白,若这小皇帝再多哭一会儿,大家恐怕都得在这殿里嚎得背过气去。

这时有礼仪官带人走?上?前,将两座梓宫抬了起来,在众人注视下抬出?了停灵殿,大家这才跟着?低头往外面大殿里走?去,这边大殿比停灵的小殿空旷些,空气也清新许多,方才哭了半晌的众人,走?出?来方觉气息顺畅了些。

负责主持出?殡的姬云走?在起灵队伍最前面,一行人出?了大殿,殿外庭中等候的其余朝臣见梓宫出?殿,亦皆跪倒一片痛哭哀悼,两座梓宫就在两边哭声中,被缓缓抬出?了奉先门。

此时门外已有仪仗车驾在这边等候,等梓宫登车后,姬云见前后仪仗都已停当,待吉时一到?,立刻奏乐启行,往宫外皇陵送殡。

这边殿内和殿外众臣,有一部分跟随送殡队伍一同去了,留下来的人直到?队伍出?宫后,才由魏王宣布叫散。

这边殿中完事后,姬婴又亲自送姬良来到?了太皇太后的永寿殿中。

姒羌此时已收到?来报,知道出?殡仪仗离宫了,又有姬婴牵了姬良过来请安,姒羌见姬良请完安站起来直打哈欠,看样子是方才哭灵哭累了,便叫身边大宫娥将他带下去更衣歇息,只留了姬婴在这边东屋里。

等姬婴在宫人端来的绣墩上?坐了,才喝了一口?茶,便听姒羌悠悠问道:“今日起灵,听说皇帝当着?众人又闹出?笑话来了?”

今日奉先殿的事,早已有人来向她细细回禀过了,姬婴不慌不忙地答道:“圣人还小,这些事不大懂得,好在是没?出?什?么大乱子。”

姒羌轻轻摇了摇头,叹气道:“往后不是十分必要的场合,就别叫他去了,叫朝臣们看在眼里,也有失体?统。”

姬婴微微低了低头:“娘娘说得是。”

随后姒羌又问了几句近日政事堂里的事,姬婴一一答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今日也该乏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姬婴这才起身告退,离开了永寿殿,出?宫回府的路上?,整座城一片静悄悄的,因这天是仁宗帝后出?殡,京城全?日戒严,各坊间全?部不准出?入,街道上?也都有禁军值守。

姬婴的车上?挂着?魏王府的灯笼,倒是没?有被禁军拦截查验,一路畅通地回到?了景园。

她回到?园中简单吃了些东西,在东屋里歇了大半日,到?傍晚时分听人回禀,说送殡队伍已回城,下葬事宜进行得十分顺利,长乐公主姬云进宫回禀了太皇太后,此刻正被留在宫中用晚膳。

姬婴听完点?了点?头,没?有再吩咐什?么,只起身离开前院东屋,往后面姬嫖院里坐了一会儿,随后母女两个同往花厅上?用过晚膳,早早安歇了。

第二?日一早朝会上?,仍是太皇太后和魏王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御阶上?,正中间龙椅只放着?一顶小冠冕,听朝臣禀报例行政务。

等每日例行要过的事情说完,姬婴开口?问道:“众卿是否还有别事启奏?”

这时御史大夫出?列禀道:“臣有事奏。”说完掏出?了一份奏疏,递到?一旁宫人端过来接文书的金盘上?,又说道,“昨日仁宗帝后起灵出?殡,停灵殿中有礼仪官前后随侍,见几位大臣在殿中哭灵时,面无悲痛,且在圣上?哭灵前,抬头向上?张望,是为御前失仪,应当予以?惩处。”

姒羌见宫人已将那金盘呈到?了面前,遂抬手接过奏疏,打开看了看,里面记录了昨日在停灵的殿内,礼仪有失的七位大臣,其中有三位是她的人,是她母亲姒太傅的门生。

她看完不动声色地轻轻合起,又放回到?那金盘上?,说道:“此事我已知道了,再请魏王过目,朝会后由政事堂议定处置。”

第126章 数落花

姬婴见宫人将那金盘又呈到了自己面前, 也伸手拿过那封奏疏,打开看?了看?,随即微微一皱眉, 又合上放了回去,说道:“此事还需慎重核实, 不好冤枉了人,这奏疏留下, 朝会散后再议吧。”

姒羌坐在另一边,一直默默观察着她的举动, 听她?说完,又把眼垂了下来,没再说话。

随后姬婴又问道:“众卿可还有事启奏?”

见阶下一片沉默,她?便叫散了早朝, 起身?先恭送太皇太后,等姒羌起驾后,才跟在后面离开了观风殿。

众臣等她?二人去后,才依次退出殿外,鱼贯离宫。

姬婴照旧先送太皇太后回永寿殿,她?们在永寿殿前庭下步辇时,这边东边配殿外已有中书侍卿妘策带着人来送奏疏了。

每日政事堂送来的奏疏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这日大臣上朝时, 随身?带来的例行?政务奏章,会在进殿前交给一旁的中书舍人, 若有早朝上需要直言禀明的要事, 也可以带进殿中, 出列回禀时直接由宫人呈上。

第二类则是?地方?各道府刺史太守发来的,其中有地方?例行?政务回禀, 也有请安、陈乞、谏议、弹劾等奏表,或是?各州府突发灾情动乱等急事奏报。

一般那几位在观风殿外收取奏疏的中书舍人,在早朝期间就会开始在配殿做好核查分类,在早朝结束后,将这些奏疏和?地方?上新送来的奏疏都归拢好,一起由中书侍卿带人送到御书房里?,如?今则是?送到永寿殿的东书房。

姒羌见政事堂的人到了,也没回里?屋歇歇,径直来到了书房,姬婴也跟在她?身?后,与妘策一起带人进去了。

进到书房后,姒羌在大案后面坐下喝了一口茶,叫姬婴也坐,随后命人去接同?光帝过来,好来与她?一起过目奏疏。

小皇帝这阵子都是?早朝开始后,就被?人接到永寿殿来,跟着师傅上早课认字,到早朝结束时分,一般能?念完一节书。

不多时,果然有两?个御前宫官将姬良接到了这边书房里?,又禀说同?光帝的两?位师傅也来到了这边,正在外间候旨。

先前老祭酒给延兴帝举荐的师傅,在那桩“太子不慧”一事之后,递交了辞表,后来赶上延兴帝驾崩,姒羌在姬良登基后,另外给他指派了两?个jsg师傅讲学。每日她?叫姬良过来看?奏疏时,也都会顺便先问问他的课业。

于是?她?点点头?:“叫两?位师傅进来回话。”

那两?位师傅很快被?宫人带进来请了安,姒羌问了问同?光帝今日课业情况,两?位师傅回答的也都十分谨慎,说圣人好学,字认得细致。

认得细致,其实意思?就是?认得慢,看?样子课业较去年也没甚长进,姬婴在旁边垂眼听着,想起前两?天看?到姬良早课写?的大字,跟鬼画符似的,不说跟姬嫖这么大时比,就跟不大爱写?字的图台雅比,都差出去很远。

等姒羌简单问了两?句后,那两?位师傅退了出去,姒羌让姬良也在大案后面高椅上坐下,姬婴才同?妘策一起走到大案前,将密封奏疏当着她?二人的面,一件件拆封。

姒羌先看?了看?地方?上发来的,都是?褐色奏封,即例行?政务回禀,只有一封帖黄的,是?鄂州刺史发来的,内容关于两?湖冬季河道清淤治理效果回禀,以及相关政策的谏议启本,她?看?过后并没做什么指示,只叫妘策都收起来,送回政事堂议定批复后再拿回来。

等地方?奏疏收走后,她?才开始看?朝臣递上来的,今日朝臣奏疏数量不多,基本都是?同?光新政推行?进展回禀,也只有一封帖黄的谏议启本,是?御史大夫呈上的,看?来她?今日这是?带了两?封来,在观风殿出列当众回禀了一封,这里?又有一封。

姒羌伸手拿过来一看?,说的还是?政事堂相位空悬的事,里?面又提到魏王年轻资历浅,负责督办的同?光新政施行?计划多有纰漏,说她?以中书令衔掌管政事堂能?力不足,又说皇帝年幼,还需早定左右相一同?辅政。

政事堂相位空悬,这也不是?少?见的事,光是?开景朝就曾多次出现相位空悬,最久的一次长达五年,但那一般都是?皇帝本人亲自理政时才会出现的情况。而像如?今这样,皇帝还不懂事,政事堂里?却没有宰辅,实在不能?不让朝臣们感到不安,所以这样的谏议启本,基本上每隔三五日就要有一封,主要以御史台和?吏部为主。

如?今开年大朝会举行?完了,仁宗帝后出殡也办完了,这桩事不好再拖着了。

姒羌看?完将那启本放回大案上,微微低头?想了想,这御史大夫,向来为人刚正,上奏从来不管什么党派亲疏,凡是?有违朝纲的,总是?上表直言谏诤。她?今天在早朝上禀那几位大臣御前失仪,里?面好几位是?自己的人,现在又来上表直言魏王总揽政事堂能?力不足,这是?一天里?得罪了两?位柄政掌权的。

姒羌想到这里?,点了点案上那封贴黄的奏疏,对姬婴说道:“你瞧瞧这个。”

这时一旁的御前宫官走上前将那奏疏接到托盘中,走来送到了姬婴面前,她?拿起来看?了看?,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很快将那奏疏又合上放回盘中,半晌没言语。

这是?她?先前同?姚衡议定过的一步棋,也不知?姚衡怎样做到的,果然撬动了御史大夫这位素以犀利著称的诤臣,对她?近日在政事堂的执政举措,毫不留情地批了一通,指出多处新政推行?不当,鞭辟入里?,字字如?刀,饶是?知?道此为一计,也不免看?得她?有些面上发烫。

姒羌见她?神色窘迫,这却是?不大常见,也道是?奏疏中的严词直谏有些刺痛了她?,遂将语气放柔和?了几分:“政事堂不比别处,就是?有资历的老臣,也常不免要被?言官批驳,你人年轻,又没个老臣在前面挡着,被?说两?句也是?常事。”

姬婴低头?说道:“御史大夫奏疏中所言,想想也都在理,臣难以辩驳,如?今圣人尚未亲政,想来还是?应该尽快定下宰辅,已安朝堂。”

姒羌看?了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你回政事堂拟个诏令,让吏部尚书将当朝各部够格的,按资历报一份上来,就从这里?面议。”

姬婴应了一声“是?”,话音刚落,在姒羌旁边的姬良又有点坐不住了,在椅子上拧来拧去,抬手时还把案上两?封奏疏给碰掉了,一旁宫人忙走上前拾了起来,擦拭后放回了案上。

姒羌转头?瞥了姬良一眼,又见放回来的那两?封奏疏里?,有一封是?御史大夫今日在早朝上呈来的,关于有几位朝臣在给仁宗帝后哭灵时御前失仪的上表。

于是?她?又问姬婴:“这件事你看?怎么处理合适?”

姬婴想了想,回道:“此一桩乃事出有因,是?当日灵堂内出了些状况,才使得众人抬头?张望,却也不算是?极为严重的失仪。”

想起之前宫人来禀说姬良当日哭不出来反笑一事,姒羌不禁又斜眼看?了看?姬良,见他方?才被?自己瞪了一眼,现在老实了,但坐在那里?一副蠢相,还是?让人看?了来气。

她?随即将目光收了回来,深吸一口气压住怒火,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御史大夫当做一件正经事上表,这些人又的的确确在灵堂张望失仪,不做个处罚,又显得轻慢了仁宗帝后,体面上也说过不去。

她?想了想,缓缓说道:“就着罚俸吧,再加个思?过也就是?了。”

姬婴忙接道:“臣想着,思?过也足够了,若要罚,扣些年赏使得,罚俸却有些过了。”

姒羌也并非真心要罚,见她?递了个台阶,遂顺势说道:“也罢,细节你就看?着办吧。”

随后姒羌又吩咐了两?句别事,便叫她?们退了出去,又命宫人将姬良也领回他自己的殿里?去。

姬婴同?妘策及其余几位中书舍人,从永寿殿出来后,妘策见她?仍是?神色凝重,不知?御史大夫奏疏中写?的是?什么内容,也不好开口询问,几人一路便都没再说什么话,默默回到了政事堂。

回到值房内,姬婴坐下吃茶歇了片刻,才叫来妘策,让她?带着中书门下省的其余几位侍卿和?侍中,将今日从永寿殿抬回来的奏疏分一分,拟好批复明日送来,鄂州刺史的启本由妘策亲自拟批,御史大夫的那两?封,则留在了姬婴这边。

等妘策出去后,她?坐在大案后面思?量半晌,提笔写?了一封批复,大臣哭灵失仪一事,着扣同?光新岁年赏,并令思?过五日,另外着御史大夫提名政事堂宰辅人选一份。

写?完之后,她?又拟了一份草诏,令吏部尚书按照朝臣资历,列一份宰辅备选名单呈上。

等她?写?完撂笔,看?天色已近晌午了,遂起身?出来到妘策这边值房里?,把那封批复和?草诏让她?再帮着润色润色,又跟政事堂内众人打了个招呼,在庭中坐上步辇离开了。

三日后,吏部尚书的名单和?御史大夫提名的人选,都摆在了永寿殿的东书房里?,这两?份上人名来来回回都是?那几个,只顺序上稍有不同?,但排在第一位的都是?同?一个人:国子监祭酒姜舟。

姒羌看?着那两?份名单思?量片刻,这她?事先也料想到了,眼下朝中缺老臣,论资历,老祭酒确实没太大争议。她?对于姜舟与母亲从前那些往事,其实也并不十分在意,只要如?今能?为她?所用,就没必要追究前事。

况且姜舟这些年在朝中立场清白,这时节请来坐镇,也可以避免朝臣觉着自己监政过于揽权,同?时她?也还是?点了一位自己的近臣做右相,以确保政事堂有自己的人在高位。

那几位对姜舟反对意见会比较大的大臣,因御前失仪在家反省,所以朝中对于两?位宰辅的人选,也没有出现太多异议,政事堂顺利在一日后发布诏令,正式任命了两?位新宰辅上台。

姜舟这日一早坐着步辇来到政事堂上任,才刚下来,就见魏王姬婴从里?面笑吟吟地快步迎了出来:“请老太太到里?间上座。”

第127章 送春行

姬婴搀扶着姜舟走进政事堂, 来到她提前给老太太收拾好的值房里,这屋子是从前左相嬴尚那间值房扩出来的,又增加了一个内室, 里外器具摆件也都是太皇太后新赏的,整间值房焕然一新。

姜舟走进屋子, 见东边墙上挂着一副前朝书圣的字,她走到近前?觑起眼?细看了看:“嚯, 这还是真迹呐。”

姬婴也走上前笑道:“老太太是识货的,一眼?就瞧出来了, 这是太皇太后特特叫人从宫里文宝库取出来的,说挂着jsg显气派。”

姜舟哈哈一笑,走到旁边长榻上坐了下来,让姬婴也坐, 这时已有内役端了茶上来。

妘策这日也跟着姬婴一起出来迎接新相?,她在一边见她二人有话?要说,便带着屋里众人都出去了。

姬婴在这边同老太太吃过一盏茶,才缓缓提起三月份遣巡按御史团往各地代天子巡狩一事。

今年跟从前?比要特殊些,一是新帝登基元年,二是正好赶上朝廷每十年一次的户籍大查,记录各道州府军民人口田宅的变动情况, 所?以这一年巡按御史团的任务显然更重一些。

听姬婴提到这次想改为?由?御史中丞领队下地方巡查, 姜舟端着茶盏沉吟了半晌,缓缓说道:“往年都是七品巡按下地方, 就是大查之年, 也不?过从十三道监察御史里多抽调些人督管册籍收缴, 御史中丞亲自带人下地方,却是没有过的, 但……”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片刻,“凡事都有第一遭,只要情理上说得过去,改一改也无妨。”

姬婴听前?半句,以为?她不?赞成此事,听到后来见她言语中有些松动,忙说道:“其?实主要还是因幼帝在位,元年又赶上十年一次大查,我才想着这次巡按御史团或许能够以此办得隆重些。”

“但是这样大张旗鼓,难免各地府衙不?会多想,若为?此事,再?劳民伤财地接待御史,更于大众无益。”

姬婴点点头:“老太太说得是,这我也虑到了,所?以这次我打算叫户部预支御史团出巡开销,不?再?让地方负责接待。”她说完拿起备好的一份条陈,是这几日跟妘策一起合计出来的巡按新规。

姜舟接过来看条陈内容详实,遂说道:“若能按新规行,倒是可以一试,来日同户部及御史台一同议定吧。”

随后姬婴又将?政事堂其?余几件要事也同她讲了讲,二人在屋内谈了半晌,才出来与众人相?见,晌午照例还是在政事堂西花厅摆了一席,给新到任的左相?和右相?接风。

接下来数日,政事堂有两位新相?坐镇,姬婴身上担子总算稍稍轻了些,于是她往户部和御史台跑了几趟,以专心促成三月巡狩之事。

忙碌了几天,总算把各项事都谈妥了,政事堂联合户部及御史台,拟了一份启本,由?御史大夫在这日早朝递了上去。

这日早朝散后,照例还是由?姬婴送太皇太后回永寿殿,并在这边东书房里,同太皇太后和同光帝一起拆封奏疏。

姒羌拿起御史大夫那份启本看了看:“今年巡狩也是该提上日程了,我今日还正想着这事来,这新规我瞧着不?错,往年地方上接待巡按,御史团总容易叫人摆布了去,改成由?朝中出,省得吃人嘴短。”

姬婴微微颔首:“是,好在今年上半年各地赋税收得顺利,虽然钱数仍不?及预期,但有西域商路和牧场稍作填补,这笔开支也不?十分?艰难。”

姒羌听她说完轻轻叹了一口气:“上半年不?十分?艰难,下半年就未必了。”

朝中从各地收缴赋税是一年两次,上半年的赋税,总是从前?一年年底,就开始跟着漕粮一起征收,又有兵部调遣沿路府兵前?后收缴押送,所?以通常都比较顺利,极少会有拖延。但下半年的赋税,则是各道自行分?缴,基本上就都会多多少少迟些日子。

“这几年朝中的赋税金,是一年不?如?一年,这次巡狩,也是要以此到地方上核查一番,若差事办得好,今年下半年或许能够有所?缓解。”

听姬婴这样说,姒羌也缓缓点了点头:“嗯,但事要一点点推进,吩咐巡按不?可鲁莽行事,若查到什么,第一时间先报朝中知晓,再?定行止。”

“是。”

随后她二人又就巡狩的具体日期人选等安排说了一阵,眼?见一旁的同光帝又有点要坐不?住的样子,姒羌便没再?多说什么,让姬婴同众人带着拆封的奏疏回政事堂去了。

等姬婴走后,又有御前?宫人来接同光帝回殿,姒羌看着姬良被宫人牵着走出去的背影,微微皱了皱眉。

等人都走后,姒羌将?书房内其?余宫娥也遣了出去,只独自坐在大案后面静静沉思着。

这次巡狩,名义上是稽查各地税务以及督办户籍大查,但实际上就是冲着江南去的,这次巡狩过后,不?咬下江南一块肉来,就算白?干。

她对江南世?家?的态度其?实有些复杂,先前?因顾虑到朝堂中江南派系官员不?少,又牵扯着地方财政,若没有完全准备,实在是不?好动的。

但如?今国库一年收缴上来的赋税,就算加上西域商路和牧场的进项,也还是渐渐入不?敷出,若一直这样下去,眼?看着各地缙绅豪强在民众和朝廷中间两头吸血,时间一长,民间贫富愈发悬殊,弊病更加难除,所?以眼?下也是不?好再?拖了。

这段时间,江南派系在朝中的官员也嗅到了些异样,前?几日还尝试通过姒家?几个族亲给她递话?,明里暗里想让她高抬贵手,但她对此尚未表态。

对姒羌来说,江南世?家?的死活她并不?是很在意,但朝堂及地方的稳定,是她必须要考虑的。想到这里,她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抬眼?望向窗外,轻轻叹了一口气。

到三月初一这日,同光元年的巡按御史团各项事宜都已准备停当,这次将?从前?的三支巡狩队伍改成了两支,第一支由?姚衡带一名录事、两名侍御史、五名监察御史和七名书吏,及一支禁军护卫队,从京城出发,向东经河南道、淮南道、江南东道、岭南道,再?转北进入江南西道,最后经山南东道回到京城。

第二支队伍,也是相?同的人员配置,由?御史台另一名御史中丞带领,出京去往燕东,再?一路向西经过河北道、河东道、关内道,陇右道,随后转南前?往剑南道,再?经山南西道回京。

这日朝中为?巡按出京之事,停了一天早朝,专为?两支御史团,在观风殿举办了一场送行仪式,到场的朝臣比平日里早朝要少些,只叫了部分?重臣前?来参加。

因这两支巡按御史团是代天子巡狩,所?以平日里不?在早朝露面的同光帝,这日也难得出席了这场送行仪式。

同光帝姬良这段时间每日除了在宫中念书,也同时接受了许多礼仪训导,看起来是比先时懂事了一些,半个时辰的典礼上,竟然没出什么差池,直叫众臣对这小皇帝有了几分?期待,连带着对太皇太后也少了些戒备提防之意,整场送行仪式进行得格外顺利。

待巳时典礼结束,姬婴又亲自带人出宫登车,送了两支御史团出城,在城外短亭内目送她们走远了,才打道回城,再?进宫向太皇太后复命。

姒羌听她回禀完,缓缓说道:“好,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早些回府歇歇吧。”

姬婴闻言,顺势说自己在政事堂告了三日假,要在府上给世?子筹备生?辰宴,她见姒羌听了只是点点头没说什么,于是又行了个礼,起身退出了永寿殿,也没再?往政事堂去,而是直接在宫外登车回府。

两日后三月初三,景园极为?少见的盛大装饰了一番,又便邀京中宗室贵胄,前?来参加魏王世?子姬嫖的十二岁生?日宴。

因今年是姬嫖的本命年生?辰,这次生?日宴,比姬婴两年前?给她办的十岁整生?日还要隆重许多,园中各处庭院回廊都是花团锦簇,花园里还搭起了好几顶大帐,内设着五花八门的戏耍摊子。

这日人来得不?少,许多宗室皇亲都带子姪前?来赴宴,从午后未时开始就都陆陆续续地到了,其?中有许多年纪与姬嫖相?仿的宗室子,都是她熟悉的朋友,此刻她正带着一大群人,在花园大帐内投壶耍子。

姬婴则在前?院招待一众皇亲,这日姬云也是早早就到了,众人都在前?厅上看耍百戏,宗室中她二人关系最近,所?以此刻坐在一处,一边吃着茶点看戏闲聊。

今日宗亲也算到得齐全,因姬婴现今大小是个摄政王,虽然众人都知道实际执政的还是太皇太后,但在政事堂里,她说话?也是有些份量的,所?以这样重要场合都少不?得来混个脸熟,万一往后有什么事也好说话?,于是纷纷携重礼登门。

但也有因事未到的,贺礼却都没缺,其?中广陵王,更是大手笔,派了府上总管亲自来给姬嫖送了一套象牙镂刻文玩十八件,从印章到珠串再?到手把件,样样工艺jsg精湛,就是放在宫中文宝库里,也绝不?逊色。

只是姬婴与这广陵王并不?十分?熟悉,未曾料到他今日会送这样重的贺礼,所?以看戏时,跟姬云闲聊着打听起广陵王的事来。

正说着,忽有执事带了宫官进来,说奉太皇太后之命,给魏王世?子送来生?辰赏赐,众人听闻忙都站了起来,姬婴也叫停了台上的小戏,又命人去叫姬嫖前?来谢恩。

等送走了宫官,众人才又坐下来接着看戏,到傍晚时分?,陆续起身往花园筵席中就坐。

这日景园内热闹了一整天,直至二更才送了众人出来,姬婴第二日又在家?中歇了一天,跟姬嫖一起看昨日的礼单。

到天擦黑时,有个执事进来给她递了个帖子,是广陵王派人送来的,说昨日有事未能前?来,所?以明日要在府上摆个小筵,请她过去坐一坐。

第128章 宴琼台

广陵王, 是世宗皇帝幺弟那一支上的长孙男,他母亲曾袭爵吴王,到他这里依例降等, 改封广陵郡王,但当年开景帝特赏其保留原有封地, 并未因爵位降等而缩减封赏,所以他在京中一众宗室皇亲中, 地位也算是排在前头的了。

姬婴从漠北回来这些年,与广陵王只在宫宴和从前姬月府上筵席见过几次, 总共说话不上十句,他如今身上也没有?朝中职司,最是一等闲散宗王,常日只与几?个近亲宗王和府上门客谈讲风花雪月, 自己有?固定的小圈子,也并不大与其他宗室往来。

姬婴昨日从姬云那里打听到的关于广陵王的事,都不过是些坊间杂事,对于这次忽然?派人前来送重礼,姬云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打趣说:“估摸着是要给哪个清客讨个官做,所以想到你这中书令了。”

姬婴想?了?想?, 广陵王继承了他母亲吴王的封地, 就在江南太湖那一片,所以这事恐怕跟最近的巡狩脱不开干系。

第二日一早, 姬婴照常先出门参加早朝, 散朝后因太皇太后说昨夜失寐, 要回去歇歇,叫人午后再送奏疏, 于是她下朝后只送姒羌到永寿殿门外?,便转道往政事堂里来。

这两日她不在这边,中书省里有?妘策在,倒也没积压什么文书,只有?两封需要她签手令的,这日过来后她看过签了?字,交给妘策时,吩咐她等午后过了?申时,再带人去永寿殿送奏疏,随后又往左相姜老太太处坐了?片刻,才离开政事堂。

姬婴回到景园简单用?了?午膳,在东屋里歇了?片刻,大约申时左右,才等到妫鸢前来回话。

此刻妫鸢端着一碗桂花蜜酸奶,坐在姬婴东屋榻前的一个绣墩上,说道:“巡按御史团离京当日午后,一直有?个人远远跟着御史团后面,但?只跟了?一日,就不见了?踪影,刚刚我收到消息,此人的确是广陵王府的,这样看来,应该是提前往江南报信去了?。”

姬婴也端着碗酸奶坐在塌上,听?她说完只是沉吟不语。

朝中的江南党派这几?年其?实低调了?不少,大约从开景末年那桩贡生舞弊案开始,紧跟着英宗驾崩,仁宗上台,因姬星不喜江南世家,那几?年他们在政事堂的风波中,更多的是倾向?于自保,以存实力再图起复。

后来仁宗又突然?驾崩,同光帝年幼登基,朝政把持在太皇太后手中,今年政事堂迫于财政压力,不得不把刀伸向?江南,但?这刀到底是真?砍,还是意思意思,这里面就有?的斡旋一番了?。

这几?年江南世家在官场上的一味退避,有?时候甚至给姬婴一种错觉,让她一度觉得那个盘根错节难以撼动的巨树,在经历过两次帝位更迭后,可能已是辉煌不在了?。

但?到此刻她忽然?意识到,那些退避隐忍,应该也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一个能够以小博大的时机。

妫鸢见她半晌没言语,想?着今晚广陵王这宴请恐怕没安好心,皱眉说道:“今晚这宴,要不殿下找个由头推了?吧?”

姬婴笑着摇了?摇头:“人家送了?那样重的礼,又下帖子来请,怎好推得?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只是今晚就不带世子了?,我一个人去。”

妫鸢听?她这样说,哪里肯放心,坚持要随她同往,姬婴想?了?想?,反正去赴宴也得带两个执事人在身边,于是便让妫鸢充个贴身执事,晚上跟她一起去。

到酉时初刻,姬婴换上了?一件半正式的月白色蟒纹直裰,外?面套了?件宝蓝色绣银竹叶对襟罩衣,头上只戴了?顶样式简洁的银丝冠,在景园门外?登车,往安业坊的广陵王府悠然?行?来。

广陵王府的园子是吴王旧宅,在京中一众皇家宅院里,不管是位置还是格局,都是靠前的,大门首更是碧瓦朱甍,虽然?如今只是个郡王府邸,但?仍然?可见从前亲王府时期的气派。

等姬婴的车子在王府西侧甬道处停下来时,已早有?在这边等候的王府总管和执事赶上来,将姬婴和两个贴身执事,前呼后拥地迎进?了?王府。

刚进?府过仪门,正往游廊上走着,就见不远处来了?一群人,打头的正是广陵王,一席竹青色宫缎长袍,腰间缀着许多配饰,叮叮当当地往这边迎来,大老远就拱着手笑道:“魏王殿下,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姬婴也笑着还了?一礼:“广陵王昨日重礼,倒叫我生受,特来拜谢。”

广陵王哈哈一笑:“不值什么!我只瞧着做工难得精致,送姪儿清玩罢了?。”

她两个从前在宫宴上叙齿,竟是同年同月生的,广陵王只比她大了?三天,但?坚持说不敢受她一句“兄长”之称,所以二人便都只以爵位相呼,客气中带着几?分生疏。

广陵王见她这日是独自来的,一面请她往厅上走去,一面笑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姪儿同来?”

姬婴也笑着回道:“原是要来的,奈何功课没能做完,明日嬴师傅要查,所以便没带她。”

广陵王想?起姬嫖的师傅嬴业,在姜舟拜相后,接任了?国子监祭酒,没想?到她公务之余,还亲自检查魏王世子功课,不禁感?慨了?一句:“听?闻嬴祭酒一向?严格,果然?名不虚传。”

二人一路说着,来到了?府中前厅,这里还坐着几?个广陵王素日交好的宗室和清客,见魏王到了?,忙都起身作揖问好,众人彼此见过后,才在厅中坐下吃茶。

先时众人还只是闲聊些坊间杂事,后来聊着聊着,才把话题拐到前几?天送御史巡狩的事上来,姬婴默默喝着茶,听?众人说着,也没搭话。

这时广陵王看了?她一眼,对众人笑道:“魏王常日家在政事堂里就是听?这些,好容易来我这里吃个饭,又听?你们说这些,怕是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姬婴听?了?只是微微一笑:“今年巡狩变动大,想?来坊间传言也不少,我也难得听?朝堂之外?的人说起这事来,倒有?些意思。”

众人又说了?几?句话,这时有?执事前来说席面已备得了?,广陵王这才起身,请众人移步到花厅上入席。

席间又提起前日广陵王送给姬嫖的那一套文玩,广陵王指着一位清客,对姬婴说道:“这贺礼,全赖这一位在姑苏给我寻来的,说是从南诏国运来的一只象牙,由一名来自湖州的巧匠,雕刻的整套文玩。”

那清客见他提起自己,也笑着说起了?这贺礼的由来,姬婴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然?注意到那人言语中提到,那雕刻的巧匠,来自一家名为缀锦阁的文玩铺子。

缀锦阁正是江南陈氏的产业,姬婴在那几?个世家的调查信件中,看到过这个名字。

那人此刻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姬婴也不动声色地默默听?着,心中琢磨着广陵王这日宴请,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等那清客说完,又有?执事前来上菜,广陵王又一面吩咐人筛酒,等敬过一轮酒后,又闲聊起别话来,席间所有?提到的事,都似乎漫不经心,点到为止,整晚筵席上也没提什么求官说情一类请姬婴帮忙的话来,看起来就只是单纯的邀她来府上小聚而已。

这日筵席上,众人酒吃得不多,也没聚到很晚,不到二更天,见坊门快下钥了?,广陵王亲自送了?她出来,只说往后常聚,又说请她下次带世子一同前来,随后目送她登车走远,才又叫其?他人陆续离府。

姬婴回到景园,听?说姬嫖早早歇下了?,遂走到书房来,跟妫鸢一起吃盏香汤闲聊。

这晚筵席上,妫鸢也一直在侧,席jsg间提到的那些事,她也听?到了?,虽然?频频提起江南的事来,但?提到的也都只是些边角闲话,让她此刻对广陵王这日的宴请,也有?些疑惑起来。

姬婴端着香汤盏,坐在东窗榻上想?了?想?,说道:“这几?日派你的人在朝中留神细听?风向?,我估摸着这筵席,也有?可能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最终应该还是为了?这次巡狩,所以御史团那边,也要保持密切联络。”

她二人在书房里算了?算御史团的行?程,又聊了?几?句,等吃完一盏,才熄灯一起走了?出来。

几?日后,果然?朝中开始隐约有?些传言,说今年的巡狩,其?实是为了?准备向?地方豪绅推扩田税,江南那边已经行?动起来了?,借着帮广陵王打理太湖东边封地的关系,走了?他的门路,给魏王送了?重礼,只为要让魏王在政事堂里阻止这项政令的推行?,魏王还曾亲自去了?广陵王府上一趟,据说当晚相谈甚欢。

但?户部这两年钱紧,这也是朝中人尽皆知?的,若扩田税果然?系真?,自然?不可能轻易打消,但?这政令后面的推行?,却?极有?可能因此发生倾斜,对江南世家管控的府县在政策上稍作放松,同时把税收压力转到两淮和两湖去。

姬婴这日午后坐在景园的书房里,听?妫鸢报来近日朝中的流言,眉间微蹙,江南世家因有?姬平那桩旧事在,自她回朝起,就没少给她暗地里使绊子,绝不可能认真?要来跟她谈什么条件。

这件事,大约只是个前奏,她正想?着,忽然?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妫鸢走去开门,见是自己派在城外?的暗卫回来了?,那暗卫走上前给姬婴行?了?个礼,神情紧张地说道:“殿下,鹤栖观出事了?。”

说完伸手递给姬婴一个竹筒,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写着今日凌晨鹤栖观遭人闯入,越墙进?观后,直指道观东边小神殿,破门而入后被观中人察觉,双方交手后,那人放弃了?摘取神殿中的画像,但?是带走了?摆在香台上的牌位。

是那个摆在姬平画像前面,写着“次女姬婴泣血敬立”的牌位,牌位上面还记录着书写时间,是在她被开景帝接回宫数年之前。

第129章 百尺楼

“你去观里瞧过了吗?有没有人受伤?”

“我手下人去过了, 观中无人受伤,倒是闯入的?那个男的?,肩膀被静千道长砍了一刀, 是负伤走的?。”

那暗卫刚说完,书房窗外忽然响起了阵阵闷雷, 不多时,又传来淅淅沥沥的?声音, 一场春雨匆匆到来。

姬婴轻轻点头:“好,我不好现在出城去瞧, 还要劳你再过去一趟,带我的?话,请她们近几?日多当心些。”说完她又起身走到书架前,在一个格子里取出个小?匣子来, 打开从里面?拿了十根金条,转身塞给?那暗卫,“这个帮我带过去,观中可能未必用得上,但备着也?好。”

随后她又取过纸笔,写了几?句话,递给?那暗卫一同带走。

这时窗外雨声渐收, 这场春雨来得急, 去得也?急,那暗卫见雨停了, 接过东西, 行了个礼转身去了。

这边书房里, 又只剩下了姬婴和妫鸢二人,她两个沉默半晌, 妫鸢开口?问道:“依殿下看,这桩事?跟广陵王有没有关系?”

姬婴低头想了想:“难说,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得先?查明广陵王跟江南那几?个世家?,究竟是什么关系。”她说完这句,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此时雨已停了,但天空还未放晴,厚重的?云层遮蔽天际,一丝光也?透不进来,她的?神情又变得凝重了几?分,“慢慢查,不要急,我想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后招。”

妫鸢也?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好,我会吩咐人谨慎行事?。”

等妫鸢出去后,姬婴站在窗边又想了一阵,随后抬脚离开书房,往后院走去。

姬嫖这次生辰宴收到的?东西,都抬进了她自己的?院子里收管着,昨天她在书房里,同两个书童对了一日礼单,将每样东西都看过了,细细收到她自己的?库房里。

只有几?件她十分喜欢的?,拿了出来摆在书房和卧房内,其中她最为满意的?,还要数广陵王送来的?那套文?玩十八件,于是专门翻出了个紫檀木陈列架,将那十八件摆到架上?,放在了书房的?大案上?面?。

此刻她才收拾完功课,正坐在大案后面?翻看一本诗集,手里拿着一个双层镂雕象牙手把件,一面?看一面?把玩,忽听门外执事?来禀说殿下到了,她忙放下手里东西,起身迎接。

姬婴进门见她迎出来,笑道:“我来瞧瞧你这里,可被贺礼压塌了箱柜没有?”

姬嫖笑着挽过她的?手臂:“今日才都收拾好,确实还缺两个架子摆放,所以有些东西都只好暂时收在库房箱子里,我画了想要的?架子样式,交给?了连翘姨姨,她说明日就派人去买木料给?我打呢。”

说着她两个一起走到窗边榻上?坐了,有人端上?茶来,放好后又退了下去。

姬婴方才往里走,路过她的?大案时,就已瞧见了那个陈列架上?摆着的?文?玩,知道她喜欢,但这些东西眼?下看来,却有些烫手。

于是姬婴低头抿了一口?茶,随后缓缓将前?几?日去广陵王府上?,以及朝中近日传言一节事?,和她自己对这贺礼的?推测,都同姬嫖说了一遍。

因姬婴平日里也?时常跟她讲朝中的?事?,所以这些姬嫖也?不陌生,听完她的?话,皱起眉来:“居然还有这样事?,那这文?玩给?他?退回去。”

姬婴轻轻一笑:“面?上?又无纰漏,人家?好心送的?,直接退回去,算怎么回事?呢?”

姬嫖低头想了想:“那要不,转送给?太皇太后,就说太贵重了,我受不起,献给?她老人家?赏玩。”

姬婴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但这毕竟是你的?生辰礼,还要由你来定,若你实在喜欢,我们再想别的?法子。”

姬嫖听完,起身走到大案边,将案上?那个手把件,和陈列架上?那些,用来时的?盒子整套装了起来,拿到这边榻桌上?,说道:“东西我确实喜欢,但不能为个文?玩,就叫咱们平白受人辖制。”

姬婴见她说得认真,笑着拍了拍那箱子:“多谢囡囡割爱,回头我再寻好的?来补给?你。”

随后她两个又坐下吃了一回茶,姬嫖好奇地问了问巡狩和江南的?事?,姬婴也?简要同她讲了一遍,直聊到天色暗了,才一起从她这边出来,往花厅去用晚膳。

那箱文?玩,姬婴也?吩咐人拿上?,去前?院交给?王府长史妊羽,明日随她一起带进宫去。

第二日正赶上?朝中旬休,姬婴一早往宫里递了个请安帖子,不多时有宫人前?来宣太皇太后懿旨,召她午后申时入宫说话。

她在前?院接了旨意,上?午又在书房里,接到了妊羽送来的?邸报,往南的?巡按御史团已到汴州,将河南道的?税务核查了一遍,又留下了两个监察御史,督管本道户籍查访造册,近日姚衡再次带人马启行,前?往淮南道首府扬州。而另一支往北的?队伍,则还在赶往燕东蓟州的?路上?,尚未发邸报回来。

姬婴见邸报中巡按御史团一切如常,路上?也?没出什么差池,想到她们进入淮南道后,恐怕情况就不会这样顺利了,于是她又另外吩咐人,给?姚衡送了一封私信过去,将京中的?事?简单给?她讲了讲,请她万事?需多当心。

到这日午后,姬婴换了蟒袍,又叫上?了姬嫖,同妊羽一起,带上?了那箱文?玩,登车往宫里驶来。

姒羌这日没甚事?,上?午同光帝上?课,她坐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姬良脑子确实不大灵光,学点东西费劲得让人看了生气?,也?得亏师傅有耐心,但她实在听不下去,所以在里面?坐了不上?两刻钟,就起身出来了。

她回到自己西屋里吃盏茶,才稍稍缓过来一些,晌午也?没留姬良在自己这边用膳,早课一结束,就叫人顶着烈日把姬良送回自己殿里去了,等午后课前?再接他?过来。

用完午膳,姒羌在屋内歇了片刻,起来后又看了看近日她的?人从各地送来的?邸报,刚看完,就听宫娥禀道:“魏王携世子进宫请安来了。”

“嗯,宣她进来。”

很快,姬婴带着姬嫖,两个人走jsg过永寿殿外回廊,来到这边西屋里,一前?一后给?姒羌请了安。

“起来吧,都坐。”

这时已有宫人端了绣墩过来,她二人坐了,姬婴笑道:“臣今日特携世子前?来谢恩,多谢娘娘赏的?生辰礼。”

姒羌也?有阵子没见姬嫖了,细细看了看她,说道:“嗯,比上?次我瞧着,似乎又健壮了些,东西可喜欢么?”

姬嫖起身恭敬答道:“臣很喜欢,多谢大娘娘赏赐。”

姒羌点点头,又笑道:“听说你这次生辰宴办得热闹,想必也?得了不少好东西。”

“是,有一套十分贵重的?,臣不敢私藏,所以今日带了来,献给?大娘娘赏玩。”姬嫖说完,已有殿中宫娥将她们带来的?那个箱子拿了上?来,姬嫖走上?前?,打开给?姒羌看了看。

姬婴等她看完,才说道:“这是广陵王送的?,听说是南诏国运来的?象牙,在姑苏请能工巧匠雕刻的?,这样贵重文?玩,理应收在宫中文?宝库房里。”

姒羌看过却没说什么,只是对姬嫖笑道:“皇帝此刻正在东屋里念书,这时辰也?该结束了,我听说你一向读书勤谨,正好此刻替我去瞧瞧他?的?功课吧。”

姬嫖会意,又向姒羌行了个礼,便跟屋内宫娥一同出去了。

等她们走后,姒羌伸手将那装文?玩的?箱子合了起来,悠悠问道:“我记着广陵王,平日里与你没甚往来,怎么这次忽然送起这样重的?礼来?”

姬婴端着茶,微微颔首回道:“臣也?觉着有些诧异,后来他?又下帖子邀臣去府上?赴宴,却也?并没说有事?相求。”

姒羌听完打趣她道:“所以你琢磨着这里面?有些蹊跷,怕这文?玩是江南世家?借他?送来的?烫手山芋,所以赶忙给?我送来了?”

姬婴也?低头一笑:“这次巡狩,似乎叫地方上?很是紧张,臣想着还是谨慎些好,也?免得与娘娘起什么误会,着了旁人的?道。”

姒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片刻,才说道:“今年巡狩阻力必然会有,往后还不知会出些什么奇事?,我看这贺礼不过是个试探罢了,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姬婴见她这样说,想了想,随即直接了当问道:“若依娘娘看,这次巡狩应该如何收场为最佳?”

这正对了姒羌的?脾气?,她恰是喜欢直来直往的?,于是笑道:“若依我,就拿一个地方浅浅做个表率就是了,断不可将此等恐惧蔓延到其他?道府去,否则地方动荡,危害江山。”

姬婴点点头:“臣明白了。”

姒羌又留她坐了片刻,见有宫娥来禀,说圣人闹着要回殿去,姒羌听了,揉了揉太阳穴:“他?要回去就叫人送他?回去吧。”

姬婴见状,也?顺势起身告辞,在殿外接上?姬嫖,与在偏殿吃茶等候的?妊羽,一同出宫去了。

等回到园中,姬嫖先?回自己院里做功课去了,姬婴则照常来到书房里吃茶,看这日午后送来的?信件,刚拆了一封,忽然有执事?匆匆来报:“殿下,小?暗门上?来了位客。”说完递给?她一个阴阳环,正是静千上?回偷偷跑来看她时,递进来的?那一个。

她见了忙起身说道:“快请她来。”

不多时,果然见静千还是一副蕈娘打扮,梳着两个大辫子走了进来,姬婴赶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就猜你这两日会想法子来找我,观中一切都好么?”

说着拉她到榻上?坐,等执事?进来上?过茶,出去后,静千才笑道:“观中没事?。”说完又压低了些声音,“圣庄皇储画像完好无损,已被师娘卷起来,交给?静义师姊收着呢,你放心,另外牌位失窃一事?,观中也?在查了,想来不日会有消息。”

姬婴点点头,又想了想:“这个时节,师娘又该云游去了。”

“是,她昨日刚走,往江南去了,所以吩咐我今日亲来告诉你一声。”

第130章 款残红

息尘过去这些年春秋两季云游, 多是往蜀中和岭南一带,江南是极少回去的,姬婴听静千这样说, 忙问:“怎么去江南?是收到什么信儿了?”

静千点点头:“是有?些?信儿,只是不?十分确切, 所以师娘想着前去确认一番。”

姬婴将身子往前倾了两分:“什么信儿?”

静千想了想,谨慎地?低声说道:“江南世家恐怕准备故技重施, 另选合适之人?推上帝位。”

她话音刚落,姬婴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广陵王的身影, 随即她又?细细回想了一番,若此信系真,看?来这位闲散宗王,就是他们选中来做第二个开景帝的人?了。

想到这里, 姬婴低头冷冷一笑,难怪这几年没见朝堂中的江南派系跟政事堂唱反调,原来是私底下憋着大主意呢。看?来他们是从?姬星即位开始,就在盘算这件事了,所以才在朝中低调了这么久,又?细细筛选了几年,终于选中了合适的人?, 赶上幼帝在位, 太皇太后把持朝政,正是适合政变的时候。

“我看?这信儿, 怕是有?个八成?真, 不?然这几年朝中动?荡, 都没见从?前那?些?老臣作乱,由着二哥明晃晃地?提拔新人?。”

静千听她说完, 也点了点头:“这一点确实,开始时我也总替你捏一把汗,生怕你在朝中这样露脸,遭英宗老臣背地?里使坏。”

姬婴听完却笑了:“向来朝堂争斗,最是看?重利益,就算有?世仇在身,也得?掂量掂量收益风险,没有?单纯因为提防就下死手的,尤其像他们这样惯是以小博大的,更要时刻避险,不?说稳吃三注吧,好歹也别引火烧身,这才叫我在夹缝里得?进政事堂。”

静千想想也是这个理,遂又?问她道:“你观眼?下朝中局势,若他们果然有?这个想法,接下来会准备做些?什么?

姬婴低头认真想了想,沉吟半晌,缓缓说道:“眼?下朝堂之中,基本上还都是开景朝留下的旧臣,其中大约有?一半要么是江南出身的,要么跟江南有?些?瓜葛,其次,就是太皇太后的人?,姒太傅的门生和姒家?族亲,再其次,才是些?新科进士。”她说完微微停顿片刻,抿了一口茶,又?接着说道,“从?前开景朝老臣被二哥打发了不?少,我看?基本上都回原籍了,这些?人?里头,最有?话语权和资历的,要数前任中书令姚瑞,若他们果然准备另立,我看?近期应该就要着手给姚瑞铺路,让他得?以起复了。”

静千默默听她说完,也想了想,随后说道:“若果然如?此,这次巡狩恐怕要遭多方利用。”

姬婴点头说道:“这次巡狩本也是冲着被人?利用去的,被利用起来,才能知道他们究竟想要做什么,其中或许就有?转圜的余地?。”

她二人?在书房里聊了半晌,见天色不?早了,静千这次来也没有?别的事,姬婴便准备留她在府上多住两日,于是她们暂且止住话头,一起走出书房来到花厅上用晚膳。

第二日一早,姬婴照常换了朝服,出门参加早朝。此刻,清晨第一缕朝阳穿出云层,洒在了观风殿外的空旷广场上,所有?朝臣已皆在观风殿内列队垂首而立,等候圣驾。

很快,殿外传来三声仪仗响鞭的声音,随后礼乐声起,接着有?一队引路仪仗官,鱼贯走进殿中,在中间御道两侧,每隔三步站立一人?。

等仪仗官立定后,又?有?一名宫人?,手中端着个纯金托盘,托盘内垫着一张大红毡,上面摆着一顶不?大的冠冕。

那?宫人?走得?很慢,步伐小心翼翼,时刻注意着托盘上那?顶冕冠前后的冕旒,不?可摆动?幅度过大。等到那?宫人?端着托盘走到御阶下面时,这边还有?两个御前宫官,站在御阶两侧,伸手接过那?托盘,一人?托着一边,走御阶三道台阶的两侧,让那?顶冠冕得?以在中间那?道御阶上经过,来到龙椅前面。

这时另有?在此等候的宫官将冠冕接过来放在龙椅上,才有?御前掌印宫官在御阶边唱道:“请太皇太后升殿,请魏王升殿。”

太皇太后姒羌这时才从?殿外缓缓走进来,她的身后跟着魏王姬婴。

二人?也在大殿正中间的长?毯上走到御阶前,一左一右登上御阶,在龙椅两侧坐定。

等她二人?就坐后,御阶边的掌印宫官宣布朝会开始,众臣皆朝上行礼,最前面的当朝左相姜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考虑到她年岁已高,又?是英宗帝师,所以朝会上特许她坐在阶下的太师椅上,听取朝中政务奏闻。

太皇太后在朝会上jsg通常是不?开口的,等众臣行礼毕,坐在龙椅右侧的魏王姬婴缓缓说道:“众卿平身,请姜相就坐。”

等姜舟坐下,姬婴才又?说道:“各部政务依次奏来。”

照例还是从?六部之首吏部尚书开始,六部依次做了一番例行政务回禀,这日朝中倒是还算平静,各部的禀奏内容基本上都是日常政务,以及同光新政在本部的推行情况。

待例行奏闻结束后,姬婴又?问:“众卿可还有?别事启奏?”

阶下俱一片沉默,无人?出列,姬婴朝姒羌那?边看?了一眼?,见她微微一点头,于是叫散退朝。

随后她二人?还照来时的路离开了观风殿,姬婴仍坐步辇随她一道,来到永寿殿外,这时中书侍卿妘策已带着奏疏在这边书房门外侯着了。

这日朝中奏疏不?多,而且也都是例行回禀,但地?方上的奏疏,却较之前多了不?少,其中不?乏标黄的谏议启本,甚至还有?一封标蓝的密奏。

标蓝封的奏本,多是地?方要员向皇帝启奏重大密闻用的,这种?奏本一般发来都是留中,不?会再发回政事堂,也不?会就这封奏本做批复发抄,若皇帝有?旨,也只会在这之后单发诏令。

这样的奏本并不?多见,自同光帝登基以来还是第一封,可是同光帝姬良如?今还不?认得?多少字,这封密奏似乎摆明了是发来给太皇太后看?的。

书房内众人?都一时默然,姒羌看?了看?众人?,有?宫官也有?中书门下省的几位侍中,虽然屋中大部分都是她的人?,但那?几个门下侍中却不?是,于是她拿起那?封贴蓝的密奏,说道:“我代皇帝闻政,但该讲的章程还是要讲的,这封密奏,皇帝先看?看?吧。”说完将那?奏本递给了坐在一旁的姬良。

姬良在这间书房里,跟着姒羌看?了好几个月奏本了,虽然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但见此刻姒羌递了一本给他看?,也有?些?兴奋,于是赶忙接过来打开,见里面密密麻麻都是字,皱起眉来,随后他用手指着自己认得?的,为数不?多的那?几个字念了起来:“大……王……八……”

姒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飞快伸手将那?奏疏从?姬良手中抽了出来:“皇帝年幼,识字尚浅,此奏由我来代看?吧。”

姬良见她脸色不?善,也不?敢再说话,又?把头低了下去。

姒羌这才又?打开那?奏本,见是河南道汴州刺史发来的,称巡按御史团离开汴州后,各府县开始传言此次巡按查税,是魏王企图借此推行扩田税,为朝中创收以稳固地?位,于是许多地?方乡绅开始改报田产,将田税挂在佃户头上,迫使佃户签押欠款文书抵税。

这时节正值春耕,佃户们见此情形,恐怕自己劳累两季下来不?仅赚不?到钱还要背债,被逼得?走投无路,皆纷纷弃田而走,离开汴州逃难去了,其中有?一部分人?往西来了,说要上京讨个说法。

姒羌眉头紧锁地?看?了半晌,书房内众人?见状也都凝声屏气,半晌后才见她缓缓将那?奏本合起来放在了大案上,又?沉着脸打开了另外三封贴黄的谏议启本。

那?三封里,有?一封是关于地?方春耕季民间采买籽种?的贴补法提案,另外两封则是针对政事堂人?事安排的谏议,说的都是中书令魏王,指其在位本是仁宗驾崩和同光帝登基初期的权宜之策,如?今政事堂已有?宰辅,中书令这个位置,也应该换上资历更深的大臣。

姒羌将那?三封启本静静看?完,随后将春耕那?封连同其余的奏疏,都往前推了推,对妘策说道:“这些?都发回政事堂批复,其余的留中。”

这是太皇太后执政以来首次将奏本留中,但因有?那?密折在,众人?也都不?好说什么,这时又?听姒羌说道:“行了,我也乏了,你们都去吧,也带皇帝回去歇歇,只魏王留下就是了。”

众人?听罢行过礼后,先目送宫人?将姬良带了出去,才陆续退出了书房。

等人?都走后,姒羌也从?大案后面站了起来,拿着那?三封奏疏,走到西窗长?榻边,将奏本放到了客座的边几上,随后走到榻上坐了下来,又?朝那?客座大椅努了努嘴,对姬婴说道:“坐吧。”

姬婴告坐后,姒羌又?朝那?边几上的奏疏示意她道:“你瞧瞧。”

“这……这是密奏,臣不?该看?的。”

“让你看?你就看?。”

姬婴踟蹰片刻,伸手拿过那?三份奏疏一一看?过,面色愈发凝重起来。

姒羌见状,缓缓说道:“今年巡狩改了新规,地?方上难免不?安,这时节又?正赶上春耕,闹大了却是不?好。”

姬婴闻言忙站了起来,低头说道:“是臣虑得?不?周了。”

“嗯,这件事要处理好。”姒羌抬眼?看?了看?她,“否则我也难保你,去吧。”

姬婴颔首应道:“是。”随后行礼告退,离开了永寿殿的东书房。

又?过一日,早朝刚刚开始,忽从?殿外传来急禀:“报!河南道汴、许、豫三州有?流民前来告御状,已到东城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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