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没钱,不重茬子过年”。穿了一冬的棉衣已经挂烂了,袖口的地方磨得油黑发亮,能擦着洋火。特别是小兴,整天山沟野洼地跑,棉袄套子都出来了,白花花的露在外面,薄薄地连一层皮,看得她揪心。小兴的面袄已经穿了好几个冬天了,原计划今年给他扯身新的,称二斤棉花,套子也该换了,不保小兴。谁知穷鬼呻唤,饿鬼看见,小兴的父亲让冻土塌了,腰受了症,不能动弹。每年的这个时候队上都搞大会战,几个村子的村民集中在一起,斗天地,战严寒。工地上人头攒动,红旗漫卷,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起床三点半,地里两顿饭。”“大干加快干,敢叫日月换新天!”朦胧的月光下,大家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地往回走,因为男女老少齐上阵,回到家才生火做饭,冰锅冷灶,吃完已经半夜了。男人端着碗就睡着了,汤撒了一前襟。女人不敢怠慢,快过年了,孩子们的衣服需要换洗,最不济也得缝缝补补,拾刷拾刷,免得旁人笑话。
北风夹着沙砾在树梢上尖叫,把能带动的东西都抛到了天上。月光如冰,透过窗棂砸在身上,透骨地凉。昏黄的油灯越来越暗,瞅得她眼睛疼。小兴妈闭上眼,想打个盹,不料头一低就挨在了针上,差点戳在眼睛上。小兴妈打了个寒噤,把衣服往上拉了拉。孩子们睡得很死,炕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小兴妈把小兴的一只胳膊放进被窝,手在炕席上摸了一下,发现炕早就凉了。她挪动身子,跳下地准备烧炕。炕是孩子们放学后烧的,煨的是一些糜草,一哄的劲气,放工后回来就不热了,到了后半夜更是像碾盘一样冰冷。
“你干啥去?都啥时候了,明天还上工不?”父亲翻了个身子,咬紧牙没让自己呻唤。看样子他根本就没睡着。
“我给炕里填把柴。你没事吧?”小兴妈在丈夫的被子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拽着被角往脖项里按了按。
“死不了!”父亲嘟囔了一句,脸上是十分痛苦的颜色。小兴爹是非常吃苦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吭一声的。
小兴妈“唉”了一声,看着丈夫,眼圈红红的。她裹了头巾,用手在上面拢了拢,拉开门关,只听“咣当”一声,一股强大的冷气扑了过来,戗得人睁不开眼。小兴妈打了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父亲是在挖土的时候不小心榻伤的。土冻了一尺多厚,硬得跟石头似的,一镢头下去震得人胳膊发麻,土渣子溅在脸上,打得眼睛疼。为了提高劳动效率,大家挑开一道壕从下面挖土。土挖空了,上面的冻土像岩石一样就掉了下来,省去很多力气。工地上红旗飘扬,人海如潮。高音喇叭上播放着最新指示:“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大干快上,多快好省!”乌拉拉吼得人耳膜疼。大家都毕恭毕敬,脸上没任何表情,像一只只被驱赶着的陀螺高速旋转,脑子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