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霜打的茄子

张兴五叼着烟进了堂屋,摸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永鹏倚在床沿上,不动声色地望着父亲。黑暗中,烟火明灭,他知道父亲在饭前总喜欢抽上一支烟。

“永鹏,今儿学校是不是有啥事儿,咋回来得这么晚?”父亲问话了。

张永鹏木着脸,硬着头皮,挪动着屁股在床沿上坐下来,吭哧了半天,知道瞒是瞒不住了,只好实话实说:“往后,我的书怕是教不成了,被学校辞退了,所有的代课老师都一律辞退。”后边的半句话似乎是在为自己辩护和开脱。

张兴五的手像是被烫了,抖了一下,烟头落在了地上。他稍稍愣怔了片刻,疑惑地问:“你平时在学校不是干得好好的么,怎么说辞退就辞退咧?”他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上头刚发的文件,代课的老师一律辞退,今天上午在全乡教师会上宣布的。”张永鹏说出这些话,反倒觉得轻松了一些。

张兴五站起身,一把拉亮了电灯。好长时间,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个劲地在屋场里来回地走动。后来,他扯过一把小竹椅子,一腚蹾下去,如同面袋子一般戳在那里,竹椅子发出吱吱地叫声。他重新摸出一支烟,用抖动着的手一连划了几根火柴,才把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张永鹏看到父亲的脸像霜打的茄子,表情凝固着,默默地吸烟,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汉重重地吐出一口烟雾,沉默了片刻,好像悟出点什么似地说:“命呃,这都是命呃……”老汉说这话的时候,语调缓慢而又低沉,充满了沧桑和失落。张永鹏觉得,父亲仿佛是在一段漫长的路途上跋涉着,半路上已经疲惫不堪了,又突然增加了份量,使得前方路途的尽头变得更为遥远和迷茫。老汉继续慢吞吞地说道:“我老咧,土都埋到大半截咧,你跟你弟弟都还没有成人。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你不教书咧,咱这庄户日子咋个过法?你们都老大不小咧,也该打个谱局,光指望着种那几亩地来钱儿也不是办法。唉,真要等我伸腿闭眼的那一天,连我的骨头砸吧砸吧,也怕熬不出多少油来。”

父亲流露出的疲惫与无奈,让张永鹏的心里感到非常难受。他想,自己当老师这么多年,今天算是彻底到头了,如今一没能转正,二没有积攒下多少钱,甚至连一个对象都还没有定下来,这么些年的老师白当了,啥也没落下!如今灰溜溜地回家来,往后的日子到底该怎么过,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的母亲端着冒热气的药锅子进了屋,她佝偻着身子,行动迟缓。由于哮喘病的发作,永鹏娘喘息起来非常困难,喉管里像塞满了痰液,发出鸡鸣似的响声,肩头随着她的喘息上下耸动着,让人看了都会替她难受。

张兴五告诉老伴儿,永鹏的老师干不成了,让学校给撵下来了!永鹏娘听完,把药锅放在一边,顾不上喝药,只是连声地囔囔着:“天爷呀,这可咋办呢?”说话的声调里没有了底气。一时间整个房间里仿佛失去了生气,愁苦笼罩在三个人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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