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师父愧疚难当,生不如死,陈欢不禁感同身受,泪眼横流,试着劝慰道:“师父虽然误杀师兄,却不是出于成心,而是因为心怀仇恨,归根结底,大祸起于魔道,这是命数,也是造化,师父又何必苦苦自责,不能解脱呢?”
徐青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摇头痛哭道:“欺师灭祖!欺师灭祖啊!”
见状,陈欢想了想,用自己简单的思维说道:“你想想,连你师父都能原谅你,那你为什么偏偏不能原谅你自己呢?”
听到这话,徐青平眉头一皱,两眼通红地看着他,见得此,陈欢继续说道,“大错既然已经铸成,悔恨和自责又能改变什么?师父你常教导我们,世间道法,一切自然,凡事须当顺势而为,可到了自己身上,你怎么就做不到了呢?”
他顿了顿,天真地说道,“我想,如果你的师父如果知道你过了十多年,却依然还是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那他一定会后悔当初做的决定,也会觉得他一切的努力都白费了!”
边说着,他用力扶起了师父,继而说道:“我娘常说,死人已成黄土,生者须当奋发,师父大仇未报,又受尊师父这么大的厚爱,就更应该破除心魔,潜心修道,这才能无愧于人,无愧于心啊!”
听得这话,徐青平不禁身心一震,心中仿佛隐隐浮出了一条明路……
他侧目看着陈欢,然而此刻,眼前的这个徒弟仿佛突然变了一个人,只叫他难以捉摸!
这一刻,徐青平脑海里思绪万千,体内真气汹涌澎湃,他一手握着折柳笛,一手抓住了陈欢的手臂,只把他抓得手掌发紫!
最后,陈欢实在忍受不住,就觍着脸笑道:“师父,月色正当,山风徐来,你何不再吹奏一曲呢?”
听得这话,徐青平这才才回过神来,凝神静气之后,他缓缓将玉笛凑到嘴边,闭上了双眼,手指轻轻跳跃之间,只听笛声清脆,他的脸上浮出诸般神情,先哀伤,又闲吟,再惆怅,复凄怨……
与此同时,他的脚步也随着恣意移动,踏入溪流,踩进荆棘,跨过坎坷……
一旁的陈欢看得目瞪口呆,试着大喊了几声“师父”,却见他无动于衷,四处飘游,见此情形,他担心地说道:“师父这是……难道又走火入魔了么?”
想到这里,他又怕又悔,若是师父凶性大发,那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笛声戛然而止,徐青平的身体却徐徐升空,只见他身上道袍渐渐鼓荡,挥舞手中玉笛,周遭剑气飞腾,四下里真气激荡,刹那间,飞沙走石,仿佛平地里升起了一道龙卷风!
陈欢身在其中,顿时衣袂飘飞,站立不住,不禁连连后退,眯眼瞧见徐青平挥舞玉笛的手法,他依稀明白了什么,便急忙拔出龙骁剑,试着学习起来。
忽然,徐青平手中的玉笛越舞越快,尽管陈欢有心学习,却逐渐力不从心,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手中挥出一道道明亮的剑气,在身边交织成一片夺目的光影。
远远看去,半空中仿佛陡然生出了一个圆润耀眼的光球!
就在这时,真气顿止,空间凝滞,那光球骤然发出刺目的光彩,继而极速内敛,聚作一道闪亮的剑影,只听“叮”一声轻响,光影散尽,剑气涣然,徐青平手握玉笛,飘然落下,仿佛世外之人!
看徐青平形貌依旧,但陈欢感觉他似乎变了个人,具体哪里不同,他却又说不上来,也不敢靠近,只得颤巍巍地试着问道:“师父,你……你没事吧?”
徐青平安如泰山,一动也不动,许久才轻睁双目,淡然一笑,徐徐走到溪水边,望着飞龙岗上飞溅下来的水花,沉吟着说:“道法无常啊,想我修道十余年,看遍世态炎凉,历经人生沉浮,不想今夜才得以步入玄门真境,而为我指点迷津的,竟然是一个懵懂少年!”
听得这话,陈欢不由得松了口气,心里暗说:“幸亏不是走火入魔!”
他轻轻走了过去,试着问道:“师父刚才好像一把光芒夺目的利剑,那是怎么了?”
徐青平定定地看着他,朗声说道:“那是剑灵,也就是丹家所说的大丹!”
他顿了顿,与陈欢追根溯源地解释说,“我道家修炼的法门成百上千,但终究以内丹术为主流,其境界由浅入深,依次可划分为九重,第一重气寂、第二重空灵、第三重还丹、第四重清净、第五重神静、第六重大丹、第七重寂灭、第八重化虚、第九重逍遥,就中逍遥,便是俗间所说的化仙之境了。相较而言,我们剑道一脉作为内丹术的一大分支,则稍有不同之处,一生的修炼境界,只有剑气、剑灵、剑心三层,每层又分为前期、中期和后期,为师久居‘剑气’后期,一身剑气喷薄,却苦于心有杂念,而迟迟不能进境,方才突破心障,这才得以剑气化灵,内蕴出梦寐以求的‘剑灵’!”
说到这里,他喜不自胜地解释道,“剑灵修为,也就等同于大丹境,民俗之中,甚至还有人称之为元婴期,今日修出剑灵,为师才算是真正步入了剑道啊!”
这时,陈欢心中好奇,就开口问道:“敢问师父,武师院师兄们,大多剑招迅速,出手不凡,不知他们处在剑道的什么层次?”
徐青平嗤然一笑,朗声说道:“由剑入道,只有化出剑气,才算初初叩开了剑道之门!”
说到这里,他双目含光,直视着他,铿然说道,“你的那些‘师兄们’一身垢气,欲念满心,原本就不是我辈中人!再则,他们无人引路,就算身怀精妙剑术,手握凌厉剑法,到死也不过就是一些舞刀弄剑的匹夫,根本进不了我剑道之门!”
听得这话,陈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感慨万分地说道:“真是道途漫漫啊!”
见他面色黯然,一脸惊惧,徐青平笑了起来,轻拍一下他的脑袋,说道:“道途再是坎坷,只要不懈攀登,总会到达顶峰!”一边说着,他一边引陈欢走进了飞雪亭。
亭中月影弥漫,镇上喧嚣传来,但此间却清净空虚,只有道法自然。
直到明月西去,师徒二人这才分开,离别之际,陈欢心中尚自意犹未尽!
如果说,做一个锄强扶弱的侠客是陈欢儿时的梦想,那么今夜亲眼目睹徐青平天人合一,演化剑灵,就为他铸就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理想,那并不是天边触不可及的明月,而是就在眼前,只等他去攀爬的高山。
今夜目睹师父结出剑灵,陈欢的内心充满了震撼,一路走来,他的心头犹如波涛汹涌。走到广场之时,恰好迎头碰上了从山上归来的陈耳,只见他的腰间别着一柄宝剑,陈欢急忙上前,问候道:“师兄,今夜怎么不上飞雪亭来,听师父讲道呢?”
见是陈欢,他呵然一笑,转身对着山颠,抱拳说道:“师弟有所不知!连日来,老爷已经多次邀我上山赴宴,我实在是没有理由推辞呀!”
说到这里,他瞥了一眼陈欢手中的龙骁剑,然后“叮”的一声,从腰间抽出自己的宝剑来,以剑指天,只见寒芒刺目,那剑刃上仿佛裹着一层青霜,耳边幽幽回荡着剑鸣!
见状,陈欢不禁啧舌称赞道:“真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啊!”
听得这话,陈耳面有得意之色,醉微醺地上前一步,手舞长剑,兴奋地笑道:“今夜是老爷的家宴,想不到他老人家竟然还邀请了我这个无名小卒……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说明他老人家把我也当成了自家人,酒宴之上,他甚至还把这柄青霜剑当众赐给我,聘我做了飞龙岗的剑师!”
说着,他一把搂住了陈欢的脖子,满嘴酒气,口齿不清地说,“席间,老爷还让我选,问我喜欢哪位小姐……怎么?这等丰盛的家宴,他老人家……难道……他老人家竟然没有邀请你这个外甥么?”
听得这话,陈欢心中不免一阵失落,看着陈耳得意忘形的模样,他握紧龙骁,冷然说道:“凡俗的宴会,无非就是玉盘珍馐,又怎么比得上道法的盛宴?大道妙法,那才是永恒无比的逍遥!”
陈耳冷哼一声,不以为然地笑道:“上天创造了牛羊、美酒、佳人,就是让世人来享福的,可怜修真者执迷不悟,竟要清心寡欲,若是如此,那世人活着……还有什么滋味?显而易见,这根本就是逆天而为,也根本就不是造物主的本意!”
陈欢无言以对,岔开话题,说道:“反正,有得必有失!师兄今夜承蒙老爷的青睐,获得了这柄青霜剑,甚至有朝一日,可能成为老爷的乘龙快婿,却失去了亲眼看看师父修出剑灵的机会,也错过了聆听师父妙法的机遇,孰轻孰重,师兄想必比我更清楚!”说完,他愤然而去。
听到“剑灵”二字,陈耳顿时一惊,酒也立刻醒了一半,他跟随徐青平已是第五个年头,早已熟知各式剑法,于《正气歌》人字卷、地字卷心法也是耳熟能详,如果说,修出剑气算是打开了剑道之门,那他岂能不知,师父这剑灵一结,就算是真正踏入了剑道?!
只要剑灵一结,若无意外发生,人的寿数便能增至一百五十年,而这花花世界,又有什么东西,能换到珍贵的生命?
生命岂不比这世间的荣华富贵,更加珍贵吗?!
回想方才的酒话,陈耳悔恨难当,当即狠狠拍了自己一嘴巴,然后追了上来,笑着说:“小师弟,你别生气!你也知道,我刚刚赴宴归来,头脑发昏,俗话说,酒醉的话就像是睡梦时屁,这些都当不得真!刚刚说的话,我也绝不是有意的,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听到这话,陈欢心中的怒气才消了大半。
陈耳察言观色,一把搭搂住他的肩膀,笑道:“好师弟,咱们虽然没有血缘,但却是师出同门的好兄弟,今后还得同舟共济嘛!师弟你教训得对,凡俗的宴会,又怎么比得上道法的盛宴呢?”
见他言语真诚,陈欢接口说道:“这就是了,师父还说,我们师兄弟都是可造之材,有朝一日,一定都能踏入道法的圣殿!”
听得这话,陈耳大喜,急忙试探着问道:“那师父可还说什么了?他有说起剑灵的修炼法门么?”
陈欢摇了摇头,说道:“我也问了,但师父说,意到则气生,气满则灵结,灵丰则神寂,神化则逍遥,要想进境,只能顺其自然,绝不可强求!修真一途,所能做的就是遵循既有的法则,勤奋不息,将现有的境界不断升华,保持在最佳,天机一到,自然就会水到渠成了!”
闻言,陈耳叹了口气,嘴里嘀咕着说:“都是重弹的老调,自打我跟随师父起,他就一直在翻来覆去地说,全无新意,不去也罢!”
说着,他无奈地摇头说道,“罢了,罢了,还是继续修炼,等待那所谓的天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