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庆听了这几句话后,心下已然雪亮,暗中使了迷药的自是慕容复无疑了,他忌惮自己武功厉害,生怕药力不足,不敢贸然破脸,想要自己走动一下,且看劲力是否尚存。
段延庆自忖进屋后时刻留神,既没吃过他一口茶水,亦未闻到任何特异气息,怎会中他毒计?
段延庆心中寻思道:“定是我听了段夫人的话后,喜极忘形,没再提防周遭的异动,以至给他做下了手脚。”
段延庆当下便淡淡地说道:“慕容公子,我大理段氏不善用毒,你该当以‘一阳指’对付我才是。”
慕容复微笑道:“在下这‘悲酥清风’乃取之西夏,只略加添补,使之少了一种刺目流泪的气息。段殿下曾隶籍西夏一品堂麾下,在下用这‘悲酥清风’,尚不失姑苏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家风。”
段延庆暗暗吃惊,那时西夏一品堂高手以“悲酥清风”迷倒丐帮帮众无数,尽数将之擒去,后来西夏武士连同赫连铁树将军、南海鳄神等反中此毒,为丐帮所擒,幸得自己夺到解药,救出众人。
当时墙壁之上,确然题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字样,书明施毒者是姑苏慕容,慕容复手下自然有此毒药,事隔多时,早已不放在心上。他心下自责自己也太粗心大意,当下闭目不语,暗暗运息,想将毒气逼出体外。
慕容复笑着说道:“要解这‘悲酥清风’之毒,运功凝气都是无用……”
慕容复一句话未说完,王夫人喝道:“你怎么把舅妈也毒倒了,快取解药来!”
慕容复说道:“舅妈,甥儿得罪,过会自当首先给舅妈解毒。”
王夫人怒道:“什么过会不过会的?快,快拿解药来。”
慕容复摇了摇头,说道:“真对不住舅妈了,解药不在甥儿身边。”
段夫人刀白凤遭点中的重穴原已解开,但不旋踵间又给“悲酥清风”迷倒。厅堂上诸人之中,只有慕容复事先闻了解药这才没中毒。
段延庆连运三次内息,全无效应,反而觉得胸口更增烦恶,当即不言不动,闭目而坐。
慕容复对段延庆说道:“段殿下,在下虽将你迷倒,却绝无害你之意,只须殿下答允我一件事,在下不但双手奉上解药,还向殿下磕头陪罪。”说得甚是谦恭。
段延庆冷冷一笑,说道:“姓段的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纪,大风大浪经过无数,岂能在旁人挟制要胁之下,答允什么事。”
慕容复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在下如何敢对殿下挟制要胁?这里众人在此,都可作证,在下先向殿下陪罪,再恭恭敬敬地向殿下求恳一事。”
慕容复说着竟然双膝一屈,便即跪倒,咚咚咚咚,向着段延庆磕了四个响头,意态甚恭。
众人见慕容复突然行此大礼,无不大为诧异。他此刻控纵全局,众人的生死都操于他一人之手,就算他讲江湖义气,对段延庆这位前辈高手不失礼数,那么深深一揖,也已足够,却又何以卑躬屈膝地向他磕头。
段延庆也大惑不解,然见他这般恭敬,心中的气恼也不由得消了几分,说道:“常言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公子行此大礼,在下甚不敢当,却不知公子有何吩咐。”言语之中,也客气起来。
慕容复说道:“在下的心愿,殿下早已知晓。但想兴复大燕,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今日我先扶保殿下登了大理国的皇位,殿下并无子息,恳请殿下收我为义子。我二人同心共济,以成大事,岂不两全其美?”
段延庆听他说到“殿下并无子息”这六个字时,情不自禁地向段夫人瞧去,四目交投,刹那间交谈了千言万语。
段延庆嘿嘿一笑,并不置答,心中想道:“这句话若在片刻之前说来,确是两全其美。可是此刻我已知自己有子,怎能再将皇位传之于你?”
只听慕容复又说道:“大宋江山,得自后周柴氏。当年周太祖郭威无后,以柴荣为子。柴世宗雄才大略,整军经武,为后周大树声威。郭氏血食,多延年月,后世传为美谈。事例不远,愿殿下垂鉴。”
段延庆看着慕容复问道:“你当真要我将你收为义子?”
慕容复点头说道:“正是。”
段延庆心中想道:“此刻我身中毒药,唯有勉强答允,毒性一解,立时便将他杀了。”
段延庆当下便淡淡地说道:“如此你却须改姓为段了?你做了大理国的皇帝,兴复燕国的念头更须收起。慕容氏从此无后。你可都做得到么?”
段延庆他明知慕容复定然另有打算,只要他做了大理国君,数年间以亲信遍布要津,大诛异己和段氏忠臣之后,便会复姓“慕容”,甚至将大理国的国号改为“大燕”,亦不足为奇。他以后周为例,柴荣继郭威为帝之后,便即复姓柴氏,当真殷鉴不远。
所以段延庆要连问他三件为难之事,那是以进为退,令他深信不疑,如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了。
慕容复沉吟片刻,踌躇道:“这个……”其实他早已想到日后做了大理皇帝的种种措施,与段延庆的猜测不远,他也想到倘若答允得太过爽快,便显得其意不诚、存心不良。
慕容复他沉吟了半晌,才说道:“在下虽非忘本不孝之人,但成大事者不顾小节,既拜殿下为父,自当忠于段氏,一心不二。”
段延庆哈哈大笑,说道:“妙极,妙极!老夫浪荡江湖,无妻无子,不料竟于晚年得一佳儿,大慰平生。你这孩儿年少英俊,我当真老怀大畅。我一生最欢喜之事,无过于此。观世音菩萨在上,弟子感激涕零,纵然粉身碎骨,亦不足以报答你白衣观世间菩萨的恩德于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