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红旗的传令兵纵马疾驰入城,。此刻刚刚天黑,传令兵却漏夜入内,一路进了枢密院的公事房里。
不多久,枢密院的枢密使杨文岳来了。内阁里的首席大臣李邦华也披着一件外套来了。
传令兵气喘吁吁,浑身是汗。
杨文岳招呼着李邦华,轻叹一声道:“这位勇士,一路奔波疾驰而来,换马不换人,方才又从宫外一路跑入内。赳赳武夫,国之柱石啊。”
“为我辈军人,此是本分。两位相公,还请签收密信!”传令兵昂然挺胸,苍白的脸上,满是自豪。
李邦华赞叹了一声,招呼着手把人送了出去。
不多时,密信被拆开。
四个简洁的大字率先落在两人眼前。
“大获全胜!”
其后,才是密密麻麻由枢密院军事们撰写的详细战报。
看到这四个字的两人都是重重松了一口气。
尤其李邦华更是心细地指着落款道:“这是六月二十日晚上的奏报!”
杨文岳惊喜道:“今日,才是二十六号啊!”
……
与此同时,南熏坊的谢府书房内。听了议和两个字以后,众人纷纷震动。一时间,稍稍有些安静。
这时,谢升加了一句:“此事,更是已然得了太上皇之助。要知道,当年太上皇就有意与关外之敌先和一步了。眼下,太上皇明白圣上正在与内寇决战的紧要关头,断然是不希望被清人所打断的。只是,这等议和的污名,太上皇如何忍心让圣上担负?自然,太上便是要亲自出手,为圣上解忧啊!”
说完,谢升与魏藻德纷纷看下台下。两人几乎话音刚落,就见几人挺起身,高声说了起来。
“天家情深,真是让臣等感动啊……”
“杀伐有伤人和,这等事情,能少一些少一些为妙嘛。”
“是极是极……”
丘瑜心中一沉:“但是,这是议和!”
他板着脸,死死盯着在场众人。刚刚被几人掀动起来的热乎气顿时冷了几分,更多的人更是怒视着,要不是谢升与魏藻德在场,都要破口大骂了。
要知道,大明祖训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身为人臣,又岂能在这种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软弱?
眼见不妙,当下就有人拍案而起。
只是,拍案而起的却不是怒斥议和。
“诸位!所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死的是谁,守的是谁?既然应该守的那人不再了,就应该让那个眼下能守的人站起来!”谢升站起身,拍着桌案,环视众人,鼓动着道:“只要这一回解决了京师之危,助太上皇办好此事,此间所有人都能立下大功!”
“大功……复立之功啊……”魏藻德低声说着,声调若有若无。
两人话音落下,屋内,无可抑制地嗡嗡闹闹起来。
所有人听着这话语,都忍不住议论来舒缓一下这样让人震动的情绪。
大明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事。土木堡之变后京师如何变换两位皇帝的,这里谁人不晓?
太上皇与皇帝毕竟是不一样的,幽居在紫禁城内的太上皇心理更是每一个人不住揣度的话题源头。但这样的话题,却都是封禁在每一个人的心底里,只有确信可靠的人身前才会讲出来。
而眼下,魏藻德与谢升将这个禁忌的话题抛了出来。不仅如此,更是还将这样禁忌的事情毫无估计地抛出来,顿时惹起无数人心中惊涛骇浪。
复立之功,便意味着翻身的机会。
这对于一个个在京师里失意潦倒的人而言无不是强烈的诱惑。
甚至,听着谢升蛊惑的话语,丘瑜有那么一瞬间也心动了。
要知道,太上皇要是复位了,那他们这些人可都是从龙之功啊。期间功能有多大,谁不动心?至少,入阁为宰辅是定然有希望的。
但转瞬,一个念头在丘瑜心中升起:但这一切,却是要和建奴议和来换取啊!
借力于鞑虏来巩固自己的权力,真的应该去做吗?
丘瑜看着狂热的一干人,有些迷茫。
……
“这就是明国官员的德行!”多铎手中拿着一封书信,甩落在桌案上,说完,引起一阵子的哄闹笑声。
帐内,站立着的都是清军的将官。
清军的组成一如既往的复杂,八旗体制下,既有女真人又有蒙古人与汉人。最尊贵的依旧是满洲八旗军的将领,但不同的是,以前蒙古人其次的地位悄然一变,汉军八旗的地位比以往稍稍高了那么一些。
也许,这是因为而今这一路兵马主力汉军为多,又在蓟镇击败第二团陈永福部以后。
在场的巴音心中想了想,将这念头按了下去,他还未开口,就见屋内的诸多汉军将领纷纷大声应喝起来。
孔有德高声道:“末将恭贺豫亲王。城内如此急切议和,这足以说明人心向背,说明此战胜机啊!我看,这一战入主京师之机会都足够了!”
“末将恭贺豫亲王啊!”耿仲明有些不太会说话,面色紧张激动地高呼道:“此战,末将愿为登城头战!”
“末将亦是不惧死战,为豫亲王立此奇功!”尚可喜紧随其后。
听到这里,巴音急了:“你们汉人能耐,我蒙古人就不行了吗?豫亲王,这一战,我蒙古八旗也要上!”
身后,不少蒙古将领纷纷跟着高呼:“我也上!”
多铎看着群情激奋,笑着摆摆手,罕见没有因为军帐有些混乱而发怒,道:“战功是有的,立功的机会,更是多多的。但攻下京师么……”
想到这一茬,多铎心中有些气闷。
这一战的战略目的可有些极大的不一样呢。
性质上,绝不是历史上这个时候多尔衮入关入主中原。自从阿巴泰被朱慈烺击败,清国首都又被朱慈烺一锅端以后,这会儿的清国与历史上的清国差距就极大了。
首先士气上就不一样。经过了几次大战,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说法已经悄然消散,无人再提。明军战力强悍,足以匹敌女真兵的事实在一次次明军的胜利中被印证。
其次就是战斗力。攻城战清军本来就不擅长,一直以来清军都只是长于野战而短于攻城。不管是锦州城还是宁远城,历来都是如此。就算是蓟镇陈永福部第二团在野战上被打残了,清军也没有足够信心击破蓟镇。
最后,也就是最决定性的,便是这战略目的了。前两者大家心知肚明,多铎是不会拿出来短自家士气的。后者就不同了。
“却决无必要。”多铎道:“摄政王是要我大清打天下,占天下的。眼前哪怕付出代价攻破京师,所获也不过是空空如也的明国国库。最重要的么,还是不让那顺军被明军击破啊!让这大明永远在内乱之中持续下去才是正道。”
庞大的明国是塞外小国无比恐惧的事情。
建奴二十多年的军事优势能否持续领先这是谁都没有信心的事情。就如同现在突兀出来了一个大明太子,便让这一切迹象都有土崩瓦解之态。
故而,对于多铎而言,沿途劫掠补充军资这是必然之举。但草率攻入京师,却让朱慈烺灭了内寇,那就不妥了。
万一朱慈烺彻底南迁,打起了持久战,清国上下那就吃不消了。
此刻,一个汉人轻轻咳了一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多铎目光闪动,很是期待:“洪翁定有高见了。”
原来,此人赫然就是投降了清朝的洪承畴。
众人望过去,一见是洪承畴,目光顿时各异。有赞赏,有鄙视,也有期待。
洪承畴身着一身简朴素淡的蓝色长袍,见众人望来,悠悠道:“这一番,可不仅是议和呢。在明国,能议和之人任何臣子都做不了决定。天子守国门,就意味着,想要议和,只有天子才可以。注意这上面的年号……当今,哪里还有什么崇祯十七年?可以看出,明国亦是在内乱。若是能复崇祯在位,让那厉害的太子灰飞烟灭。则我大清江山,稳固矣!”
“崇祯难道会议和?”吴三桂听了,也不由感觉惊奇。
“这是公开的秘密了。”洪承畴淡淡一笑。
“哈哈哈,本王明白了。”多铎大笑:“让明国与我大清议和,每年封赏金银入贡,这才是夺取天下的策略。也是摄政王临行前,再三交代本王的事情!”
开什么玩笑,打下京师了,朱慈烺万一不来怎么办?
当年朱慈烺攻盛京的时候其实也是这般想的,为的就是围魏救赵。
对于多铎而言,让明国陷入持续的内乱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要不然,为何清国连番兴兵,东起山海关,西在宣府大同三镇一起进攻?
当然,多铎是不想去想,自己究竟能不能打下京师。那城高墙厚的京师,防御工事可是一次强过一次了。
众人听了多铎的解释,顿时心中接连赞叹:“果然是摄政王与豫亲王想得明白周到啊!”
“这样周全的考虑,末将真是拍马难及……”耿仲明听了老半天,迷迷瞪瞪的,但一见多铎开腔,顿时拍马屁道。
尚可喜与孔有德争先恐后道:“豫亲王真知灼见啊!”
“哈哈哈……都少拍马屁了!”多铎眯着眼睛,笑道:“先派人将消息传进去,本王,就在这儿……坐等好戏了!”
……
城内,阴云凝聚。
一大批在阴暗地带活动的人开始走上台面,借着这一次的围城涌动起来。
时间滑倒了大明二七六年六月二十九。
这一天,负责主持京师要务的李邦华出人意料宣布召开了大朝会。
就连只有虚职的谢升与魏藻德一样获得了公文得以进入。两人都是喜气洋洋,这几日的活动的成果似乎让他们颇为满意,待到大朝会召开的时候,两人精神抖擞,走进了紫禁城。
这一回大朝会来的人不少,资历很深的两人进来时,一路都彼此互相打着招呼。似乎是因为没有天子在的关系,负责整顿持续的御史也不太上心,朝会上乱糟糟的,直到枢密院的杨文岳来了才稍好一些。
杨文岳来了,没有着急说话,而是落座在了一张椅子上,闭目沉思。
这是一处露天会议,上面摆着几张桌子,每个桌子上面摆着杯子放着一壶又一壶的清茶。桌子的后面是一个个太师椅。
广场上则是一排又一排的小长凳。
整个会议的场面看起来格外寒酸,但对于站惯了的官员们而言,却是心里惬意得紧。
要知道,他们的前辈可是已经站了几百年了啊。能够坐着参加朝会,对于官员们而言几乎是不可想象的福利。
“咳咳……看看,人都到齐了吗?”杨文岳打发走了身边的舍人。
就当杨文岳想要继续假寐休息的时候,忽然见一人从人群之中大步走来,左右身边无数人跟着加入。
仿佛滚雪球一样,这些人越来越多,成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群体。
当先,赫然就是谢升与魏藻德。
这时,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官员高呼道:“他们要逼宫议和!”
哗啦啦……
整个广场上,声音徒然炸开。哗然声四起,所有人侧目望过去,死死盯着这一人群。
谢升冷冷地扫视了一眼这个揭破谜底的男子,赫然发现就是礼部侍郎丘瑜。
“丘瑜,过了今日之后,你会后悔的!”谢升说完,朝着魏藻德狠狠一点头。
魏藻德大步上前,分开冲过来想要挡住他们的枢密院舍人,道:“本官今日要亲迎太上皇,还轮不到你们来放肆!”
“太上?”杨文岳不由惊呼出声。
“太上皇!”谢升扫视过去,看向杨文岳的身后。
果不其然,朱由检目光复杂地走了出来。身后,王承恩仅仅跟随。显然,朱由检在宫内过得并不是很拘束。
见朱由检出来,谢升与魏藻德纷纷激动难言。身后阵式更加浩大。
杨文岳凝眉看着,他意识到,事情复杂了。转而,当杨文岳想到那一天晚上所见所闻,又想到还没有到来的李邦华时,心中狠狠压了一下。
“精彩的时刻,才刚刚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