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讨论的气氛正是最热烈的时候,大家都想宜将剩勇追穷寇。
“水师已夺,这时候发动那一张牌如何?”王夫之知晓魏云山最近的踪迹,知道朱慈烺又拿了一个炸弹大牌。
“日本的水师已经没了,消化这个噩耗已经够呛。这么着急就再打出那张牌,恐怕幕府会懵掉的。总得给他们一点反应时间。只要他们态度软化下来,我们就得喂几颗糖过去。不管怎么说,能想得出让千代子以及年轻一代官员来大明进修,德川家光还是有希望拉拢过来的。”陈贞慧对幕府的态度很乐观,也不由调笑了起来。
众人一笑,朱慈烺则是说:“那一张牌暂时不动,时机不到。日本情况复杂啊,昨天的那个松平信纲其他地方是很讨厌,但有一点没说错。日本不同于朝鲜,幕府虽然实力强大,但各地大名近乎割据的诸侯。拿下一个幕府不难,可是没了幕府,日本就要乱了起来,这不符合我们的根本利益。”
“是,属下明白了。”陈贞慧说。
“接下来,王爱卿你可以去找幕府了。陈爱卿也不用跟着朕,把风声放出去,等着各地大名,特别是那御三家来巴结你。”朱慈烺又说。
陈贞慧与王夫之纷纷起身,都是笑声连连。
王夫之很是轻松地说:“这个尺度不错。不把幕府逼死,但各处大名来找陈大人献媚,那肯定能让的船家族紧张起来。”
“不过,要是真把德川家光给逼狠了,可就头痛了。听说他最近身子骨都不结实。”陈贞慧也是笑着说。
他们明白朱慈烺让两人这么干的目的。
王夫之去见德川家光,显然就是要进一步逼迫德川家光对大明低头,彻底臣服大明。
经过由井正雪之乱,而今的日本没有水师,怎么揉捏都随朱慈烺自己。幕府失去水师,力量大减,正是最为衰弱的时候。那些野心家们肯定会一夜之间冒出来,想要争夺新一代日本之主。
普通的大名当然没什么实力,但御三家肯定就不同了。
特别是德川赖宣,江户城内很快就会传出这一回由井正雪之乱是他带头。到时候,他就是不想反,也没有机会了。只能被大势逼着向前走,等德川赖宣回过神来就会明白,他除了竭力巴结上明国这根大腿以外已经没有出路。
这个时候,他自然是要竭力巴结陈贞慧。
御三家之中的其他两家也是差不多的心理,至于那些大名,更是会想在接下来的争雄之中或者浑水摸鱼,或者乘势而起,亦或者闷声发大财。
但无论怎么做,都必须正视一点,明国人的力量才是日本这个棋局上关键性的力量。
“适当的逼迫是要的,不然德川家光真以为能守住日本。”朱慈烺有点口渴,喝了喝水,又说:“但也不用逼迫太紧,只要他态度软化下来,还是要多喂一点胡萝卜的。陈爱卿的担忧是对的,根据最近魏爱卿的情报,德川家光身子骨不行,撑不了几年了。真要一下子把他吓死了,反而就不好收场了。”
“臣明白分寸。”王夫之连连道。
“行了。大家去忙活吧,不管怎样,接下来的活儿都挺轻松。当孙子大家不乐意,当大爷还不会么?”朱慈烺诙谐地说着,又是引发全场哄笑。
气氛轻松地结束了会议,王夫之与陈贞慧纷纷忙碌去了。
两人走后,魏云山慢了一步,留了下来:“陛下,柳生十兵卫想见您一面。”
“柳生三天狗啊……”朱慈烺脑子里闪过了阴阳师大天狗那英俊的模样,突然冒出来一句:“柳生十兵卫双眼视力怎么样?”
“挺好的……陛下是……?”魏云山一头雾水。
朱慈烺摆摆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见一面吧。”
果然那些什么流言都是假的,柳生十兵卫的确不是文学作品里那副独眼龙的模样……只是有没有阴阳师大天狗那般俊俏就未知了。
魏云山收起了思绪,他跟着朱慈烺很久了,早已习惯朱慈烺时不时冒出来奇怪的问题。
……
江户。
消息传到大奥的时候是早饭的点。
德川家光最近胃口难得的不错,当然心情也很好。明人的确是讲信用的,这边还纠结着如何回复婉拒人家第一点要求的时候。一百万书册的教科书就已经在一周前交付到了林罗山的老家。
林罗山兴高采烈回去了,还带回了江户许多求学的学子。
一时间,幕府名声大好。不仅是士林学子的口中,也博得了诸多家长的厚爱。纷纷声称此乃文华盛世的发端。
原本身子骨不太有精神的德川家光也胃口好了许多,比往常早起了一刻钟,随后慢悠悠地吃起了早饭。
德川家光的早饭很清淡,清粥白菜水煮蛋,其余一些小菜摆着,却都没让德川家光多动筷子。
他吃饭很慢,讲究的是细吞慢嚼,十分照顾胃部的感受。
一旁伺候的仆人婢女们轻手轻脚,不敢打扰。
平静的早上,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宁,让人不忍破坏。
哒哒哒……
一道急切的脚步声响起,让德川家光抬起了头。他感觉有些惊讶,毕竟时间还早,很少有人打扰。
原本脚步声还有点远,但很快,脚步声就变成了奔跑,冲刺,甚至嘭地一声绊倒在地。
在这样快的速度下,德川家光见到了来人。
狼狈不堪的松平信纲刚刚摔了个狗吃屎,头上沾染着青草,额头磕破绽放了血花,唯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人,显得有些可怕。
“主公!明人作乱了!江户港发生兵变,水师都被乱兵浪人抢走了!”松平信纲急切地喊出,朗朗跄跄地跪在屋前。随后,松平信纲语速极快地将由井正雪之乱讲出。
德川家光此刻正拿起勺子,想要勺起清粥。此刻听到动静,手上动作停住。
哐当……
勺子落在了桌子上,清粥洒了一地。
砰……
又是一声闷响想起,松平信纲原本跪在地上低着头,听着动静,这才发现,此刻的德川家光竟是一头晕倒在地。
“快喊医师!”松平信纲的惊呼响彻大奥。
阿万夫人急匆匆带着医师赶来,一阵手忙脚乱的忙活以后,德川家光终于悠悠转醒。
“这,才是明人的后招啊。”德川家光一醒,就幽幽地说着,透着无数的冷意。
与此同时,阿部重次、阿部忠秋、松平信纲以及酒井忠胜都来了。酒井忠胜率先发出命令,封锁大奥。如果将军真的一晕不醒,所有人都会做好最坏的准备。
还好,城内没有乱兵的踪迹。那些被鼓动起来的浪人目标很明确,就是奔着各个港口的船只过去的。
他们要追求财富之路,前往海外拼搏,都没有瞧得上推翻幕府这个目的。
这会儿,众人见德川家光醒来,纷纷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听德川家光这一醒来就是这么一句话,大家都是面面相觑。
尤其是松平信纲,更是双目通红地盯着阿部忠秋,咬着牙:“阿部忠秋!这就是你引来的明人真面目吗?江户港一百余艘大中型战舰,全日本水师精锐,纷纷葬送!现在,幕府上下没有一艘战舰。明人炮舰就在江户湾上,日本国运就此葬送!”
“当初是谁,要将全日本的水师聚集到江户港?明人此来,自然是抱着善意而来。要不然,那一百万书册要如何说?至于浪人暴动……或许有明人作祟,可这毕竟不是明人带头作乱。这个时候上前寻明人纷争,难道是要彻底开战吗?”阿部忠秋哪里会忍,当即反驳。
原本日本的水师都是散乱各处水师基地,只是这一回明人护航舰队来了,于是松平信纲主张将主力云集江户港,唯恐无法抵抗明军水师。
没想到,结果被自己国内暴乱的流浪武士给一锅端了!
听阿部忠秋旧事重提,松平信纲眼珠子更加红了:“若不调集兵马,难道等明人打进大奥来不成?”
“眼下倒不是明人杀进来,而是水师就此都被抢跑了!”阿部忠秋说。
德川家光一脸的不耐烦,重重咳嗽了好几声,这才说:“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情再如何议论都没有意义。重要的是……现在要如何处置。酒井忠胜,你安排一下,召开一场大会,就说我要兴建几处儒学讲习所。露个面,免得下头人心惶惶。”
德川家光开口,松平信纲与阿部忠秋都忍耐住,闭嘴了。
酒井忠胜是资格最老的幕府重臣,官拜大老,位在老中之上,堪称日本幕府的宰相。德川家光这个安排,显然是要稳定军心。
他晕倒的消息能瞒得住一会儿,但很快就会泄露出去。
只有当众露面才能辟谣,稳住人心。
“是。请主公放心。”酒井忠胜宽慰说:“不管如何,这一回明人没有撕破脸,他们兵马未动,名义上的确是一群浪人的暴乱。事情还有缓和之机。”
“只有缓和之机,没有逆转之运了。”德川家光心中苦笑,但还要保持镇定免得手底下人更加慌乱。
德川家光顿了顿,又跟着看向阿部忠秋与松平信纲说:“松平信纲负责整顿江户防务。不管如何,做好最坏的准备。还有……统计一下这一回涉及的武士有多少。注意,是全部的武士。根据此前的情报,恐怕除了那些流浪武士……许多有职司的武士,也心思动摇了。”
出去三五年,挣下一千两银子。
这样的暴富,对于心中苦闷寻不到出路的人而言是无比的诱惑。
不仅那些居无定所被生活逼到绝路的流浪武士动心,就是那些守着越来越少俸禄的正式武士,也会生出搏一把的念头。
“是。”松平信纲领命而去。
这时,德川家光又对阿部忠秋安慰说:“松平信纲一心为公,非是针对你而去。这一回这番大乱,谁都不想。你别往心里去。”
“主公言重了。无论如何,臣都是将军的家臣,一心都为将军着想!”阿部忠秋连忙说。
见此,德川家光露出一份笑容,说:“你也抓紧,如果不出意料,明人很快就会派出使节前来……‘安慰’我们。当然,他们就算不来,你也得尽快去,释放善意。要不然,你的脚步很快就要落后御三家了……去吧,你的担子很重。我们都要努力呀!”
望着德川家光面上疲惫的面容,阿部忠秋心疼不已,更是生出了哀兵之心,振作地说:“请主公放心!无论如何,为主公完成任务!不让明人继续发难!”
德川家光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像是再喘息恢复精力一样。
这时,屋内只剩下了阿部重次没走。
同样,德川家光也没有着急说话。
良久,待阿万夫人带着侍女扶起德川家光用了点饭菜,精力恢复了一些,阿部重次才终于看向德川家光,面露担忧,想说又不敢说。
“柳生十兵卫三严……出岔子了?”德川家光显然已经有所预料。
阿部重次是替代柳生十兵卫担任大目付的职责,负担起日本的情报工作。但显然,刺杀柳生十兵卫的行动失败了。
毕竟,如果是好消息,阿部重次不会隐瞒不说。
“明人……救了柳生十兵卫。锦衣卫指挥使魏云山亲自带队,而且……剑禅道场人去楼空,踪迹全无。”阿部重次说话有气无力,更是有点害怕。
他怕德川家光身体承受不住坏消息,也怕德川家光怪罪。
让他稍稍开心一些的是,德川家光似乎早有预料,已经接受了这一切。
尤其是此刻的德川家光更是一脸悔恨:“杀柳生十兵卫,是我错了。明人有句话,自毁长城……说的是我啊。”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主公,不如臣下我去劝说柳生十兵卫回来?”阿部重次一副心胸宽广的模样。倒不是他品性高洁,而是很清楚他的确没有担任大目付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