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休县的范家大宅里,上午阳光晴好。却不知,这会儿一对姐弟却是一番愁云惨淡。
屋内,姐弟俩的对话微微耽搁了一下时间。这一个耽搁不要紧,却惹了外间的范福不耐烦了:“我说十九姨太,老爷唤你,要是迟了,可没好果子。也不是老奴多嘴,你总是没个笑脸的模样,纵然是名门闺秀又如何?迟早腻歪了,到时候连下人送的饭菜都没个热的。行了,话以至此,别的不提了。赶紧吧!”
听着范福不耐烦的声音,吴巧儿扯开弟弟的手,大步踏出,挤出一个笑容给了范永:“谢……管家……”
要想俏,一身孝。说的就是一身素淡白色的孝服很容易衬托得女子美艳不可方物。今日的吴巧儿就有些这样的模样。身上一身白色的狐裘,亦是素淡得紧。尤其那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面目,更是让石人也动心。
哪怕是已经年过半百的范福见了,也不由心中一动。此刻,又见吴巧儿展露笑容,百媚横生,脸上板着的表情也僵硬不下去了,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些自得的表情,说道:“这就对了嘛!要知道,我们范家那也是介休名门了。就是整个山西数过去,那也是一等一的大家。不管是太原还是汾州府,哪里没有与老爷谈笑风生的高官大将?”
“就是京师,咱们老爷过去,那也是能与阁部大臣们相交的主儿……”
说着说着,范福也不由地想起了当年跟着范永斗出门见世面的时候。酸甜苦辣里那些不堪的回忆纷纷淡化,再回首的,自然是那一处处傲人的战技。比如说怎么将大明的官军军粮挪了出来卖到关外。
比如说怎么将朝廷明令禁止的铁器在厂家看成顿成吨地押运出关。
再比如……怎么拉着边关大将,小兵小卒一起将边关防务统统秒回给建奴,大发利市。
“嘿,我说,你怎么还停下来?要是让老爷久等了,看你有个好果子吃?”范福又恼了。
这会儿,他们走的是一个边路小道。这小道可以最快通往范永斗所在的别院里。要说唯一不美的,或许就是这小道靠近院墙,有些吵闹了。
只不过,这会儿的范福也许是年纪大了,还有些没听到外间的吵闹,自顾自地说了一阵眼见没有应和,这才反应过来十九姨太吴巧儿停在半路。身后,那吴巧儿的弟弟吴万英双手藏在身后,竟是跑了出来。
范福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但更加让他怒火万丈的却是他所有的威严竟然连一个小女子都不在乎了。
此刻的吴巧儿根本不看他,怔怔地看着院墙外。
只有跃过这道墙,她们姐弟就能逃出升天呢。
范福也看了出来,冷冷地哼了一声:“想跑?我看你们是白日做梦!”
忽然间,这会儿的空气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原本地面微微的轻轻颤抖消失了,就连外间街道里吵闹的声音也消失了。
响起的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这里就是范家大宅了?”
“回禀县令,这院墙所属是范家大宅。不过,正门不在此间呢。”另一个声音较为温和的男子回答道。
“噢……蔡署长啊。正门,堵住就行了。抓一个汉奸,用得着走正门吗?来人,给我将这墙轰开,冲进去抓人!”朱廷胥的声音响彻云霄,让吴巧儿心底所有欢喜炸开了。
轰……
沉闷的一声巨响响彻云霄。
院墙哗啦啦地炸开了,随后被轻轻一推,轰然倒塌。
范福瞪着眼睛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堵象征着范家无上威严的院墙被人毫不留情的轰开,心中仿佛有什么信仰一般的东西也跟着轰然破碎,一如这被炸药包轰炸成渣滓一般破碎的院墙。
墙,倒了。
外间的人进来了。
进来的不是让范福觉得可以欺辱的介休县民,而是介休县衙的军警。
新任介休县令朱廷胥走在最前,身后,数百的军警们披挂整齐,全副武装,各个身着整齐划一的制服军装,冲入院墙之内,随机三人一组,五人一队将沿途一切活动的生物全都拿下。
紧随其后的是身着皂袍的胥吏衙役们,还有一些看起来模样凄苦难言的百姓。
这里头,还有几个范福也认得。
因为,这几人此前就是介休一地的秀才,一人名作陈璞全另一人名作李林梅。两人因为得罪了家主范永斗,便被范福递了一封书信进了县衙。不到三日的时光,两人的秀才功名便被革除,人也押解进了大牢,更加相同的是,都是家破人亡,结局凄惨。于是乎,一人疯了,另一人据传也是在大牢里染上了肺痨病,半死不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但现在,这两人竟然齐齐都焕然一新,重新穿上了那一身儒衫。虽然两个人的身材都是枯瘦如柴,却一双眼睛都是炯炯有神,死死扫视着院内众人,一眼见到范福顿时眼光大方两亮光。
只见陈璞全大礼参拜向朱廷胥,惨声道:“老父母官在上,就是此人!我等本不过是看不惯范永斗在清军入寇时大肆囤积粮米外售,便被活活逼得家破人亡的结局,还请老父母官为学生做主啊!”
“学生亦可指正,就是此人!”李林梅咬牙切齿地指着,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血。
范福怔怔地看着眼前两人想要吃人的目光,不禁接连后退了几步。
只不过,此刻院内,早已经布满军警。一见范福有异动,顿时就有两名军士猛扑过去,死死将范福压在地上。将近三百斤的体重压上去,年过半百的范福顿时连喘息都喘不过来,翻着白眼望着这蓝天白云,一个念头猛地升了起来:这偌大的范家,就要这么倒了吗?
这是,在范福的视界里,一个年轻白嫩的男子扯着一名士卒,毅然决绝地道:“将军!将军!我知道那大汉奸范永斗身在何处!我们要赶紧行动啊,那范永斗最是狡猾不过,我知道他书房之中还有暗道,我们快去抓汉奸!”
被扯着的正是介休警署署长蔡和宇,此刻被这少年郎扯住,力道却是格外惊人,忍不住也不由被扯动过去。
“我亦是知晓范永斗做下的坏事有多少!我知道他平生爱做笔记,有一处隐秘之处,藏着那笔记在哪里!”吴巧儿面对这突发的情况转瞬便做下了决断,只见他直勾勾地盯着朱廷胥,沉声道:“我被为太原府同知吴言之女,闯贼攻破,被那闯贼卖到介休由范永斗凌虐。此番还请父母官为小女子做主!”
“跟着他们走去抓人!”朱廷胥当机立断。
此刻,从天空之中往下看过去,赫然可以发现占地上千亩的范家大宅边界里,一队又一队的军警们将整个范家大宅死死包围住。
除了前后大门以外,这些军警并未在正门里冲入进去抓人。而是一如朱廷胥所为,在最方便冲入内宅的院墙里轰开一条大道,一路横冲直撞,冲入范家大宅内。
顷刻间,原本亭台楼阁遍布的范家大宅被涌入一队队身着赤红色战袄的官军将士。
这些人一路冲过去,行动干练,动作迅速,转瞬便控制了沿途所有要道。
最终,所有人的人群都朝着整个范家大宅最核心的后院天泽园围过去。
“真是扫兴!”此刻天泽园的书房里,范永斗看着眼前来人,很是无奈地放下了手中的小绿皮书。
无他,这两人赫然就是王登库与田生兰。
这两人都是八大晋商之中的两位,此刻联袂来此显然是有要事。
心中很是吐槽了一下这两人不干正事住进范家大宅里来,但范永斗还是得招呼着两人落座。自然,十九姨太什么的也就抛却在脑后。
几人说笑了几句,便走到了天泽园的戏楼里去。这是范家自己养的戏班子,水平精湛。
这几日田生兰便每回说起事情,都要来这戏园子一起坐下。
范永斗拍拍手,示意班主准备开唱。
顿时,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响起,趁着范永斗将目录给了田生兰与王登库,范永斗也饶有兴趣地看起了台上戏班子表演的前戏。
所谓前戏,也就是杂耍。
一个妆容精致的女子身段曼妙,使着一根长棍,腾挪转和,犹如天外飞仙现世。
落在范永斗的眼珠子里,自然是怎么都绕不开这女子那饱满的胸脯以及无限妖娆的身姿。
“嘿,赶明儿,倒是要和那班主好生说道一回了。”范永斗心中想着,眼角一瞥目光落在了田生兰的脸上,赫然也发现田生兰一样死死盯着台上的女戏子。
心中轻哼一声,范永斗也小觑了几分这田生兰。
但紧接着,王登库一语道出,却让范永斗转瞬便没了所有调侃的心思。
“关外的事情,方才我收到了急报,摄政王……自尽了。”王登库声音微微有些沙哑,说不清什么情绪。
“摄政王……自尽?”范永斗猛地打起了精神:“多尔衮死了?盛京有政变?”
“没错。”田生兰正色道:“遵化之战的胜利恐怕是真的,这一回两白旗的折损都格外严重。所以,摄政王便抢先战报回京之时发动了政变。只可惜,兵败八角殿。”
其实,多尔衮政变是一早就被聂窜了的。但最后结果,却是因为遵化一战的惨败而前功尽弃。
对于他们三人而言,消息略微有些失真并不关键,最关键的……还是这一点:多尔衮死了。
他们这些晋商的地位,也要动摇了。
王登库沉声道:“这大明,我们是靠不上了。这一回摄政王身死,咱们在大清里头也得尽早想想法子。这一回,大清国负责进口之事的大臣索尼便说了。要我等全都移民进关外盛京,他们赐我等田产官职,国内的事情,放给小儿辈做。”
“这是要投名状啊。”田兰生说着,一下子没了兴趣去看那戏子了。
“这……这……”范永斗看着两人望过来的目光,明白了此事棘手了。
他心中恼恨清人贪婪,却明白自己全部根基依旧还在建奴手中。毕竟,就是不将军资卖到辽东去,他们货栈的主要业务也是与蒙古人做生意。没有清人罩着,蒙古人个个财狼一般的心思,足够吞吃了他们这些恶了大清的汉人。
一念于此,范永斗无奈地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们这就准备去一趟盛京活动吧。”
“宜早不宜迟,尽快行动吧。此间事了,我也打算走了。”王登库站起身。
“外间人多眼杂,我等打算走密道。”田兰生忽然间福临心至一般说道。
范永斗楞了一下,不过也稍稍有些理解。田兰生与王登库都是知名人士,不喜欢露面也是常理。
三人正说着,便朝着地道里大步跑了过去。
几乎与此同时,外间轰隆的一声爆炸声炸开。随后,便是山崩石裂一般,院墙猛地被炸开。
无数密集的脚步声涌起。
只不过,这天泽园正好唱着一处大戏。那敲锣打鼓之声格外卖力,让人注意不到那轰隆的巨响。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天泽园的一处小楼。
密道便在里面。这密道其实也几乎是一个半公开的秘密了。经常勇于通行紧要人物与商队。
毕竟,城门有时候会关闭的。
三人走着,忽然间耳边一阵风声响起。
范永斗转头一看,赫然发现一个清秀的少年郎大步跑过来。
与此同时,戏班子眼见家主不看了,也歇了那敲锣打鼓的劲头。世界一下子仿佛安静了下来。
但很快,更加不安静的事情发生了。
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仿佛急促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房里,让人不安里面混杂着不祥的预感。
少年郎砰地一把撞上了范永斗。
已经年近五旬的范永斗经受这一撞,顿时火冒三丈,更是亡魂大冒。只见他高高飞起,又种种落地,撞在小楼的门角上又被反弹回来刻在地上,顷刻间就血流如注,弓着腰如虾米一般,站不起来了。
少年郎跌坐在地上,满头大汗,笑着,无比欢畅:“老不死的卖国贼!你完了,你逃不掉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