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允儿身为朝鲜宗室,家底不错。学校也对于这个身份不凡的留学生十分厚待,安排了一个一人独居的宿舍。
只不过,李允儿到了大明,却显得很冷淡,不与人打交道,没几个朋友,只是拼命地学习,也不知忙着什么,奔着什么去。
“哎呀,这不是咱们班的允儿同学么?今天愣着什么呢?”这时,一个年纪颇大的女子笑嘻嘻地打招呼。
李允儿见了来人,知道这是班中年纪最大的同学,是胶东人氏,他家都喊她李大姐。
既是本家,两人多了几分亲近,让李允儿露出笑容,道:“李大姐,我想去图书馆呢。”
“去什么图书馆,哎呀,也不是说不该去,应该去应该去。不过呀,咱们班里,要来一个新同学了。可是大名鼎鼎,这一回进了学校里,外间报纸上不知议论纷纷成什么样呢。”李大姐眉飞色舞,十分兴奋。
李允儿来了兴致:“是什么事情呀,让大家这么高兴。”
“柳如是!咱们的新同学,叫柳如是!”大教室里,教授傅山傅青主难得亲自地鼓掌欢迎着新同学:“柳如是同学报考咱们历史系278级,这既是一个外界对我们历史系的认可,也是一番压力。同学们,在接下来的学习生活里,可千万不能懈怠。不能眼见身边的同学都学识突飞猛进,自己却是混日子。当你往后回想此生,我希望你想到的不是混吃等死,而是自己度过了有意义的一天。好了,再多的话我不说了。下一堂课是公开课,学校请了都察院的监察御史来给咱们同学讲课,各院系的同学都会旁听。有报名,或者感兴趣的,可以留下来。”
傅山交代完了事情,一个俏生生的女子也站到了台上,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李允儿原本对自己的容貌与气质都是信心十足的。可今日,看到了柳如是,却是忍不住惊了:“大明可真是人杰地灵,随便出来一个女子,京师这般的……集天地之精华。既是容貌倾城,又有这般的学识……”
有了报纸,消息的流传就快了。至少,讲起八卦的范围也就大了。在京师,南京的八卦也能传过来。女孩子家家的,最喜欢听这个。李允儿也不例外,自然知晓秦淮八艳是怎样的人物。
这等层次的名妓,实际上就是明星。
大家闺秀或许有几分可以瞧不起他们身份的,但女儿家对于超出自己太多的女子,嫉妒之心少了,钦佩之心多了。
柳如是接受了大家的欢迎,也短暂地做了一个自我介绍,随后好巧不巧地落座到了李允儿的身边,悄悄打了个招呼,记下了名字,随后开始上课。
傅山的课很受欢迎,讲当代史的,就是身边发生的事情。身边还带着几个研究生,让人见之不由露出一种时代见证者的钦佩。
“……所以,旧的朝贡体系走向重点。新的国际关系步入了帝国的视野,迎接我们的,既是一个开拓进取的大明,也是一个存在着竞争,乃至战争、灭国、灭族等绝非耸人听闻之事的时代。好了,同学们,我们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下一堂课,将由都察院的秦御史为我们讲课。”傅山说罢,带头鼓掌,欢迎朱慈烺御史走上舞台。
当然,朱慈烺用的是假名,大家都直呼御史,倒也没什么问题。
众人并没有认出来眼前这个穿着一身纯色藏蓝制服的男子就是皇帝陛下,纷纷期待地听着朱慈烺讲起了都察院对百官的监察。
“……总的来说,都察院不会是一个顶着皇帝陛下圣旨特事特办的钦差。监察职能的履行,既要治病救人地彻查大案要案,又要防范于未然。在制度层面不给官员贪污受贿的机会。同时。同时监察职能的履行,应该严格依照国务大会议中确定的律例进行操作。而非沦为争权夺利的工具……”朱慈烺讲的很大胆,也很超前。一下子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柳如是一双秀目盯着眼前男子,忽而露出了一律狡黠的微笑,熟悉他的人明白,这位不让男子的女子有刁难的问题要问了。
一旁,李允儿却没有注意到柳如是的表情,他只是怔怔地盯着,心跳加速。他认出了眼前之人。只不过,他既然要隐藏身份,那显然不希望别人知晓。
“好了,同学们,有什么问题要提问吗?”朱慈烺讲的口干舌燥,趁此时机喝了一杯水,眼见踊跃地举手出来,一连回答了两个问题以后,忽而发现一旁角落里来了一人,神情焦急,赫然就是顾炎武。
朱慈烺心中一个咯噔,却不想打乱眼前的步调:“还有最后一个机会,还有哪位同学要提问吗?”
柳如是举起手,对视着朱慈烺的目光,有些哀怨。她都被错过了两回了。
朱慈烺注意到了这一点:“那就这位同学了。”
“御史大人。学生有一个问题,一直以来十分好奇,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还请大人解惑。”柳如是笑着,眼中藏着火光。
朱慈烺缓缓颔首:“请说。”
“对于朝廷而言,请问是无能的清官好,还是有能力的贪官好呢。”柳如是说完,堂下一片哗然。
倒不是说非议,而是纷纷都很感兴趣。
“对呀,无能的清官占着位置不干活,看着是不讨嫌,可做不成事,吃亏的还是国家。”
“那有能力的贪官好歹能做点事情,虽然贪了一点,可现在谁不贪?只要过得去就行。现在,我都听说家乡的父老不想那位任知府调离呢。都说好不容易喂饱了一个,现在又要换,大家都担心。”
“可是,无能的清官在如何,那也是清官。贪官呢……唉,真是个麻烦的问题啊……”
柳如是有些得意同学们对这个问题的赞赏,不过,一旁的李允儿却是一脸期待地盯着朱慈烺:“如是姐姐,这个问题,一会儿恐怕会有很精彩的回答哦。”
“哦?”柳如是好奇了起来,不知道李允儿对这位御史哪里来的信心。
朱慈烺听完,却是笑道:“这个问题很很刁钻,让人很难受啊。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万国来京,京师听闻也开了一家天竺餐厅,招牌是咖喱。接下来要吃午饭,这位同学去的饭店有两个选择作为她的午餐,一个是屎一样的咖喱,另一个是咖喱一样的屎。请问,同学们想吃哪一个菜啊?”
场内所有人闻言,纷纷愕然愣在当场。
这个问题与答案都实在是太恶心了。朱慈烺更是不会想到,这一堂课传出去,刚刚开业的那个印度餐厅一下子就要面临生死存亡的考验,接受接下来数年的冷清。
一个是屎一样的咖喱,另一个是咖喱一样的屎。
午餐该吃哪一个?
屎一样的咖喱,那么难看,谁会有胃口?
咖喱一样的屎就更不用说了,估计没人会想吃屎,又不是没东西吃的野狗……
大家被难住了,你看我,我看你,嘀咕了几句,又嘀咕了几句,最后统统沦为冷静。
柳如是听完,也是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到会收到这么一个答案。但很快,他就听明白了朱慈烺的问题。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被对方给猜了出来。
一大才女,却是被人这么独辟蹊径地给解决了。柳如是心中服气又害怕,却是升起了对眼前男子的好奇。
“有哪位同学明白了我的回答呢?”朱慈烺不想耽误时间,结束了冷场。
李允儿笑吟吟地站了起来,看着朱慈烺的惊讶,道:“当然是两个都不选。”
两个都不选!
柳如是明白自己预设思维陷阱的花招被人看了出来,而且还是两个人看了出来。其他人闻言,都是恍然大悟。
“当然有美味的菜,也有纯粹就是恶心人的菜。”朱慈烺道:“选择去在于我们。我们当然可以选择既不要屎一样的咖喱,也不要咖喱一样的屎。回到原题,要什么样的官员,自然是取决于朝堂想要什么。朝堂想要的,当然是能干的清官。而事实上,哪怕以所有人都觉得私利上失败的海瑞海清天,他的能力也是所有人都称道的。这世界上,并非一定要同流合污才能做成事情。很多时候,的确有太多的遗憾。但最大的遗憾,是你本来可以选择做一个好人。”
啪啪啪……
鼓掌之声响起,朱慈烺笑着躬身回礼,离开了教室,甚至都忘记了要给都察院挖墙脚的事情。
……
江户的二月,天气渐暖,似乎笼罩在将军头顶上的阴云也渐渐消散了几分。听闻了属下的汇报,德川家光喜形于色:“大明的使节,果真如此说?”
他的身前,阿部忠秋显得十分开心:“的确如此。不瞒主公,大明使节其实就是绿石书斋的主人王夫之先生。他此前日本之行本来就是想要解决中日两国的问题,重新打开中日贸易的大门。甚至,此前抵达长崎的就有一艘远征公司的船只。越来越多的事情足以说明,大明的确是有心要重开贸易。”
“其实,大明若是重开贸易,我自然是高兴万分。”德川家光显得开心又担忧:“但是,这些年不也是一直都有郑芝龙在望来中日之间进行贸易么?一官的本事,大家都信服。生丝的价虽然高了,可比那些洋人要稳定能耐得多。我有些不懂,这个惊喜怎么来得如此之快。”
“主公,若是我未曾去过京师,也会与主公一般疑问。但自从知晓了这位皇帝陛下发家的历史,臣下就明白了。”阿部忠秋说完,感叹不已地将大明的税务制度地简单地讲了一遍。
朱慈烺是个很讲究税收的人,关税更是一大重头戏。全国各地的商港,就属福建泉州、漳州、厦门三个市舶司关税最高。
可这样的情况之下,却还是溜走了郑氏船队庞大的走私贸易。
地方官府基本上是被郑芝龙经营透了,但朱慈烺却如何会放任这罕见巨大的税源流失?
利益,说穿了还是利益。
但同样,说明白了这一点,德川家光迅速就能理解了:“所噶……原来如此。既然大明有意以重开中日贸易为代价换取萨摩藩对琉球国的退出,这的确是一笔十分划算的买卖。完全做得!”
当年日本人入侵琉球,固然是对外扩张的需要。但最直接最现实的原因还是想要用借壳上市的办法解决一直以来大明对日本的贸易封锁。
若是现在大明愿意用谈判的方式来解决琉球问题,用中日重开贸易的代价换取琉球对萨摩藩的摆脱。
那岂不是正遂了日本人的心愿?
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也难怪德川家光几乎不假思索,当机立断就能决定。
这种好事,德川家光全然不觉得亏本。更不觉得丢失琉球领土有多亏。甚至,他很笃定,哪怕是利益受损最大的萨摩藩知晓了这件事以后,也不会拒绝,只会想着借此时机努力争取中日贸易里更优厚的条件。
毕竟,以幕府对贸易的掌控,是绝不希望地方藩国坐大,从而威胁到中枢的。
林林总总算下来,这似乎是一个皆大欢喜的解决。
就连大明也不觉得亏本。
朱慈烺以及朱慈烺带出来的新一代官员,王夫之、顾炎武、陈贞慧这等官员都明白对外贸易的好处。既然如此,大明也不会觉得用打开贸易的代价换取琉球会如何亏本。顶多只需要几个殖民公司贸易商社在国内舆论造势,大谈特谈大明争取到的在日本贸易的优厚条件。
要知道,与日本人做生意是不容易的。明人走私商人顺畅无误,那是生丝茶叶瓷器的魅力。但不管是荷兰人、葡萄牙人还是英国人,想要留在日本却是十分困难。就算是到后世,美国人黑船事件做出,才用大炮轰开了日本闭关锁国的国门呢。
这实在是一个得了便宜又得更大便宜的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