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读书人,李丰年很想一刀砍死这个家伙。
崔婷婷怎么生出来这么个混蛋玩意!比他爹还混蛋!
叶见夏“嘿嘿嘿”的坏笑着,一点儿都没有惹毛李丰年的自觉性。
是的,李丰年喜欢他娘崔婷婷。
这是一个发生在叶见夏出生之前的故事了。
那时候的叶英潭,将门之后刚刚征战回京,紫宸殿上配剑的少年将军,年纪轻轻就随父亲立救国之功,守住了雍州西梁大军,正是风头正盛之时。
那时候的李丰年,寒门雏风刚刚摘得状元,鹿鸣宴上抚琴的翩翩君子,年纪轻轻就去舌战西梁的使臣,争下了蜀州万里沃土,正是新贵炽手之时。
两个人,一文一武,被称为大周双碧。
可两个人好巧不巧的看上了一个姑娘,于是这两个人就这么明里暗里的较上了劲。
据说那时候上朝之时,几乎没有几个大臣请假的,纵使真的身体有疾也强撑着去上朝,两个人在朝堂上阴阳怪气唇枪舌剑的场景确实是极有看头儿。
再后来两个人就有了一个君子之约,两个人谁先取得了崔婷婷的芳心,那另一个人便就此退出朝堂!
据说这个君子之约传到皇宫的时候,把当时还是皇帝的先帝气的不轻。
两个混蛋玩意儿!你们俩抢女人就抢女人!凭什么代价要让朕承担?无论谁赢了都要失去一个能臣武将!
但这事儿又不能怪当时还是少女的崔婷婷,于是有气没处儿撒的先帝把叶见夏他爷爷叫到了宫里头劈头盖脸一顿骂。
从那之后翩翩公子李丰年今日与崔小姐泛舟游湖,明日与崔小姐赏花赋诗,两个人在京城的“登对”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然后急在心里的叶英潭就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邀请”崔婷婷离京出游,两个人偷偷离开了京城。
叶英潭带着她去江湖上找他哥叶俊山去了。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在江湖上痛痛快快的玩了半年才回京城,回来之后没多久两个人就订婚了……多年之后知道此事的叶见夏很怀疑自己老爹在那半年对自己老娘到底有没有做了什么……
可惜多好的一个状元郎啊,在叶英潭回京之后差点儿堵在叶府骂街。叶英潭也因为擅离职守,被先帝下旨守了半年的城门。
不过李丰年也是洒脱,在两人成婚之时登门喝了喜酒,之后就真的辞官游山玩水去了。
直到叶家出事,崔婷婷执掌悬镜司,这位偏偏君子才回到了京城,昔日状元郎进入了大周暗影处的官署,成了悬镜司的一部持印。
而随着年份渐渐久远,这件事情也成了京城老人口中的一件昔年美谈。
但当初幼小的叶见夏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
这个见了面就一脸慈祥笑意,还会在自己来悬镜司玩的时候专门给自己买些点心的叔叔,在幼小的叶见夏心中曾经一度是他幻想中爹爹的标椎模样。
谁知道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真想做他爹!!!
那时候,幻想破碎的叶见夏觉得这个家伙对他的所有好都是不怀好意的,都是以抢他娘为目的的。
是个大大的坏人!
于是那时候的叶见夏就偷偷溜进了他的书房,把他收藏的字画一泡尿灌溉了个彻底,把房里的名笔名砚统统丢进了粪堆,还把房间里的金石玉器摔的粉碎!
至于公文案牍?顺带的事,被叶见夏霍霍的一干二净!
然后叶见夏就被他娘吊起来打。
再然后叶见夏被从悬镜司的门外放下来悠悠转醒的时候,李丰年轻飘飘的一句话:“悬镜司书房里边的那些字画笔砚金石玉器都是假的。”
于是被人“手刀止哭”的叶见夏因为自己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举动再一次大哭了起来。
再再然后他娘为了悬镜司的清净,就把他和甘芸芸一起挂到了悬镜司门外……
回想起来也这么多年了……好怀念……
于是叶见夏见着眼前书房里挂着的字帖名画就又有了一股强烈的尿意。
自认现在依靠武力已经收拾不了叶见夏的李丰年只能没好气的瞪他一眼。
“说吧,你过来到底干嘛的!”
“嘿嘿,李叔,今天朝堂上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不知道!”
“别生气嘛,喝茶喝茶。”
叶见夏赶紧端茶倒水。
李丰年安安生生的喝了口茶才叹口气说道:“你也真是胡闹!户部刑部被你这么一闹不是罚俸就是降阶,还在朝天门公然施暴黄门郎,现在指不定背后有多少人骂你!”
“骂就骂呗,我做都做了,还怕他们骂我?他们又不能把我怎么样,再说不是还有李叔在么。”
翩翩君子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抬手打掉在自己肩膀上捏来捏去的手:“陛下让你去查此事,你打算怎么办?要不要找个由头推掉?”
“然后去跪祠堂么?我不要呀李叔!我才刚回来!乐天殿都没去过几趟呢!”
“哼!你是从乐天殿抽了个空回家吧!”
“这不是许混蛋比较好色么,都是他要去的。”
李丰年皱眉:“那位许仇真的是江湖评第九的那个许仇?不是说许仇见首不见尾么?和你哥以前一样神秘。”
“应该是他,反正我打不过他。”
“他为什么要替你卖命?就因为吃好喝好能睡花魁?”
“多么有志向!”
“他要杀谁?”
“他没说。”叶见夏丝毫不好奇李丰年为何会知道两个人之间的约定,在他的印象里,在京城就没有悬镜司不知道的事情。
“要不要我让人再查一查?”
“不用,我信的过他。”
“嗯。”于是李丰年便不再操心这件事。
“皇上给了我一个‘掌印提司’的官职,这是什么官职?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我也没听说呀,悬镜司之前也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官职。”
“那这官是大是小呀?手下几个人呀?掌印提司,听上去好像和你们这些持印差不多?”
“或许只是为了让你查案便宜行事,所以你不用想太多。”
叶见夏一脸郁闷:“唉,本来还想抖抖威风,原来啥都不是呀……这案子怎么查?周荨人在哪呢?是不是应该先验个尸?我想先找仵作谈谈!”
“周荨昨天晚上便被刑部的人拉走了,不过案发现场倒是保护的很好,之前我已经让人把那里接管了下来,我觉得你应该先去他死的那个地方看看。”
叶见夏点头:“听你的。”
于是两个人便骑马离开了义宁街。
周怡然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是周府却并没有在珠子街,而是更繁闹一些的康平街。
“根据从刑部那里得到的刘茂的证词,昨天他与周荨从乐天殿出来之后便在前边的康平街的路口分开,而周荨就是在康平街的中段被人杀害。”
“而昨天周荨遇刺的时候,恰好有一队金吾卫巡街经过,但凶手身手太快,周府的护卫和金吾卫都死伤惨重,不过还活下来了三名金吾卫和一名护卫,目睹了整个事情发生的经过。”
两个人边走边说,说着说着就到了案发的地方。
与原本繁闹的康平街不同,今日的康平街并没有多少人,因为周荨之死刑部和随后的悬镜司几乎封禁了整个康平街中段。
两个人下马走进了案发的地方,然后李丰年开始根据现场的痕迹向叶见夏转述金吾卫和周府护卫的证词。
“据活下来的人说,周荨遇刺之时是在这个地方,刺客手提长刀从空中跃下,一刀劈向马车侧面,却没有劈中马车中的周荨。随后马夫挥鞭驱使马匹狂奔,同时大喊求救,喊来了不远处的金吾卫。”
“随后金吾卫和周府的护卫一同狙击那刺客,但刺客依旧砍翻了七八个人,然后快步追向马车,最后将刀掷出,结束了周荨的性命。”
从刺客出现到周荨遇刺,马车也只是跑出去十几丈的距离而已,可见那刺客的身手确实远超一般的金吾卫。
叶见夏观察着路上的血迹,判断出这刺客摆脱金吾卫围困的时间比想象中还要快,金吾卫几乎是和他一接触便被他杀穿了出去,然后直追马车。
两个人靠近了马车,马车车厢的后方还插着那把杀了人的长刀,完美的嵌合在车厢上,就像有人持刀捅进马车一样。马车的侧面还有之前第一刀劈砍的痕迹,劲大力沉,几乎将车厢的侧面整个剖开。
叶见夏的脸色明显的阴沉了下来。
李丰年也看出了叶见夏的不对,然后问道:“有什么问题吗?武功上的事我不懂,悬镜司也是刚刚接手这里,还没有派高手来看过。”
叶见夏打量着这刀:“这刀是徽州那边的军伍制刀,被称为徽刀,但是并不罕见,徽州的江湖上也有不少人用,和大周一般的普通制刀相比刀身更重,显得头重脚轻,因此对持刀人的腕力要求更甚一些。”
“嗯,然后呢?”此时的门外汉李丰年知道自己对武功一窍不通,因此并未过多言语。
叶见夏也没有多说,伸手就要去拔李丰年腰间的长刀,却发现这位不会武功的翩翩君子一直将手搭在刀柄上,一副严防死守的模样。
拔刀不成反而被瞪了一眼的叶见夏尴尬的轻咳,然后挥了挥手招来了悬镜司的一个镜卫,拔出了他腰间的长刀,伸手向着街边的墙上飞掷了过去!
长刀旋转的插入墙中,没墙寸许。
“李叔你过来看。”叶见夏主动走了过去。
看着叶见夏随手便能将刀掷入墙中,李丰年有一种家中小辈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
比起四年前跑几步就喘的小少爷,此时游历归来的叶见夏显然已经颇具男儿风范。说他杀了周荨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样子。
李丰年跟着叶见夏走近墙边,却并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对。
好在叶见夏本也不期望李丰年看出什么,所以指着插入墙中的长刀说道:“刀比起剑,刀身一般偏重,所以只是一般掷刀的话刀身通常都是旋转劈入物体,因此被刀掷中的东西都会留下劈砍一样的痕迹,就像这墙。”
李丰年看向这墙,确实看到了刀的刀刃下方墙体有裂痕,如同劈砍一般。
“但是杀死周荨的这把刀却不一样。”
叶见夏再次走到马车后,然后拔出了那把徽州制刀:“这车厢后方的痕迹与这刀身严丝合缝,就像有人走近车厢之后持刀直捅进去一样,刀身所有的力量都在向前的力道上,根本就没有旋转劈砍的痕迹。但金吾卫和周府的护卫都说这刀是刺客所掷,根本不存在被人近距离捅入车厢的可能。”
李丰年点头说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有!让人牵来一辆马车。”
李丰年挥手让下边的镜卫去做,然后问道:“有什么不对劲?”
“这徽刀比一般制刀的刀身还重,因此在空中旋转着掷出之时旋转的力道就更大,劈砍的痕迹也就更重!但你看着车身上的这个口子,切口平滑,并没有任何的劈砍痕迹,所以很显然不是旋转着劈入车厢,而是笔直的掷出,笔直的插入车厢。”
“若是要笔直的掷出也并不难,只要内力尚可的人都能办到,将内力灌注刀身,然后弹射出去,可若想造成这样的切口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
叶见夏没有说话,这时候他要求的马车已经拉了过来,他手中的徽刀突然从他的手中弹射出去,然后笔直的轰入车厢之中,在车厢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洞口。
“想要用内力将徽刀笔直弹射出去,就需要注入徽刀的内力足够多,以保持徽刀在空中不会因为头重脚轻而发生旋转,而注入足够多内力的徽刀插入车厢的时候就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李丰年看着拉来的马车上那个洞口,对比周荨马车上的洞口确实大上不少,整个徽刀都轰入了车厢中。
这小子武功确实可以了呀!
“会不会那人的内力灌输的刚刚好?既不会让刀在空中旋转,又能刚好插入车厢?”
叶见夏摇头:“若是灌输的内力刚好插入车厢,那么刀身必然在空中旋转,若是让刀身在空中保持笔直插入车厢,那么车厢上的洞口就必然被内力震荡的豁开一个巨大的洞口,而不会严丝合缝的卡在车厢上。”
李丰年继续提出质疑:“若是刀身在进入车厢的时候被车厢内周荨的身体挡住了呢?”
“刀中内力对车厢的毁坏在接触车厢的一瞬间就形成了,与车厢内的周荨无关。”
李丰年皱着眉头说:“那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无解?这样的掷刀手法根本不存在?”
“不,普通内力灌输肯定不行,据我所知,江湖上有两家的武功因为投掷手法的原因恰好可以造成这样的效果。”
“那岂不是大大缩小了搜寻范围?都是哪两家?”
“一个是蜀中的唐门,但他们一般不会离开蜀中,更不会来到曾经是敌国京城的太安,所以嫌疑很小。”
“另一家呢?”
叶见夏冷笑一声,转身拔出了插在墙上的那把刀,然后一手掷出。
“嗖!”
一声轻微的破空之声,长刀稳稳的插入到了马车的车厢上,飞行轨迹分外笔直,与车厢严丝合缝!
“还有一家,就是我叶家剑法的甩剑式!”
叶见夏脸上的阴沉更甚:“这件事说不定还真是奔着我们叶家来的!”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李丰年看着叶见夏掷出的那把刀,与周荨马车上那把徽刀造成的痕迹几乎一模一样。
最后还是李丰年开了口:“会不会还有其他武功也能做到这一点,只是你不知道?”
叶见夏想了一下,很诚实的点头:“或许有吧,毕竟我在江湖的时间还是太短,和我哥比起来差远了。”
李丰年扶额:“你哥一时半会应该回不了京城,这茫茫人海上哪去查一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武功?算了,你还是说一下你们叶家剑法都有谁会?”
叶见夏丝毫没有因为李丰年先从叶家剑法里找凶手而有被冒犯的意思,想了一下说道:“首先肯定是我哥,在那些都以为他死了的岁月里,我娘没少在我这儿提我大哥六岁熟读叶家秘籍的事儿,耳朵都起茧子了。不过我哥现在在临川,所以肯定不是他。”
“其次是我娘,她倒是看过叶家的秘籍,不过她从来没有练过,她的刀法和鞭法并不比叶家剑法差。”
“叶荷花从不习武,她的师父南海神尼也是除了武功什么都会,所以自然不是她。”
“其次还有一个,不过他不可能来京城。”
叶见夏说完之后细细想了一下,然后说道:“没了,就这些。”
“哼!那还查什么,凶手就只有昨天来到京城的你了!”
李丰年没好气的拔出叶见夏插在马车上的刀,然后一刀劈在了车厢上,毁去了叶见夏插在车厢上的刀痕,然后转身一刀劈在了周荨的车上,将那个刀痕也毁去了。
叶见夏一愣:“李叔,你这是干嘛?”
李丰年丢掉长刀一本正经的说道:“销毁证据!既然这件事有可能是冲着你们叶家来的,那就先把证据毁了,省的有人在这上边做文章!”
叶见夏目瞪口呆:“好家伙!李叔你这是釜底抽薪呀!真不愧是当年看上我娘的男人!”
“滚!”
李丰年叹口气,然后说道:“接下来你想怎么查?”
“一步一步来呗,都知道我是个纨绔,查不出什么是应该的,真查出了什么那才叫惊喜。不过……你是不是多少得给我几个人呀?”
“先回悬镜司,正好有一批新人,身手都不弱,你从里边挑几个。”
“好,哦对了!我还要我家瑞香!”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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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回悬镜司的路上,李丰年问道:“你现在武功怎么样?几品了?”
叶见夏嘿嘿一笑:“大约在三品到二品之间吧。”
李丰年倒是真的几分刮目相看:“可以呀,这才四年,已经二品了?”
叶见夏表面得意万分,内心呲牙咧嘴。
你知道我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嘛!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湖上对于实力的划分有两种,一种按照实力高低被分为了二流高手,一流高手以及顶尖高手。
不过这种划分水分极大,毕竟其中吹嘘的成分太多,难免有人名声大于实力。所以人们最认可的便是另外一种划分方式。
江湖上的内力按照修为被分为了四个层次,从下至上分别是纳气,入微,凌心,苍茫。
以内力强弱为一个简单的标准分出了九品,纳气的前中后对应了九品到七品,入微的前中后对应了六品到四品,凌心的前中后则对应一品到三品。至于苍茫境的内力,则是可遇不可求的内力境界,是修炼内家功法的人毕生所求。
当然实力的划分自然不能完全依靠内力,毕竟江湖上功法繁多,有人专注外功,有人专注术法,不一而论。所以也有二品的高手却只有纳气的内力,有的明明有凌心的内力却打不过三品的人。
比如叶见夏,如今不过是入微中期的内力,但实际上已经隐隐触及到了二品的门槛。
而江湖朝堂上都闻名遐迩的钟太医,一身内力已至传说中的苍茫境,可却无法对敌使用,因此甚至不到五品的实力。
按照内力划分品阶只是一个简单的标准,因此判断一个人的实力还是依靠品阶,而不仅仅是内力的高低。
大周对于实力最高的人还有一个江湖评,其中曾经要杀叶见夏的许仇便排在江湖评第九。江湖评一共十四人,榜单上的十人个个都是实力达到一品巅峰的绝顶高手,叶见夏四年江湖游历也只是见过几个。
江湖评最顶尖的四个人是四大宗师,独立于江湖评榜单上的十人之外,巧的是叶见夏认识的第一个江湖之人便是现在的四大宗师之一。
他哥叶汐殇。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叶汐殇是他哥,所以被他哥揍的时候差点气炸了。后来他知道了那是他哥,然后就被他哥和他娘联手丢到了江湖上,一扔四年。
一开始他对他哥这个四大宗师的名头不以为意,觉得他哥比他大不了几岁凭什么就成宗师了?而且还有了个大周第一高手的名号!
结果江湖走到了一半,他就知道他哥到底有多么变态!
十六岁杀一品!年纪轻轻的苍茫境!
据说曾经有一个六十多岁终到一品的老人家遇到叶汐殇之后曾气得大骂:你可做个人吧!你让我们怎么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