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待尸体,许楚的态度从来都是淡然沉静的,在她看来,最能让人平静且不会生出恐惧跟担忧的,就是死者的尸骨了。
尸骨不会说谎,不会哄骗人,会将所有的信息直白而简单的展露出来。
她目光微冷,扬声道:“死者头顶骨处皮肉贴骨,冲洗而不开,且未有蛆虫啃食情况。可推断此处曾受重击,刮开贴骨皮肉,可见骨有裂纹。而鼻骨、颧骨等多处均有损伤,且鼻骨跟颧骨处有明显骨折情况,说明此处伤痕所用力道比之前的要大上许多。看起损伤痕迹狭长,且有皮肉开裂情况,应该是月牙形带弧度,且宽大而锋利的凶器造成。”
一旁萧清朗将她的验尸情况一一记下,此时,众人皆看向了草棚子处被清理过的锄头。那锄头是典型的薅锄,略有弧度,为了铲去杂草,收拢地面上散乱的沙土方便,特地将刃处制作的锋利了些。而板锄一侧,还有铁柄将锄头跟木柄连接起来,若要伤人也是极为容易的。
许楚说完,就小心的撬开了死者的唇齿,却见里面的唇舌也早已腐烂,且被蛆虫啃食殆尽。只是,在那有些摇晃的牙齿之上,赫然勾着一块黑紫色的东西。
她用镊子小心夹出,清洗之后,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块完整的指甲。
此时,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张存财支撑在地上的双手,见他瑟缩了一下。
“凶手一只手指受伤,指甲缺失……按指甲情况可推断,凶手……”她的眉头忽然紧皱起来,似是有几分疑惑,可最终却如实说道,“凶手为女子!”
这话一落,在场之人不免一片哗然。女人?这怎么可能,凶手不是张存财吗?
许楚见众人面面相觑,索性就地做起了现场分析。
“凶手为女人,且是用带着长把木柄的锄头打伤死者的头颅,想要劫财。却没想到,她的力气不够,未曾一击即中让人昏死过去,而是让死者看到了她的面容,并上前与之扭打。在扭打之中,死者将她的一根手指带指甲咬断。”
“就在此时,张存财经过,用被女人丢在地上的锄头重击了死者的面颊骨等处,使其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这也是为何,死者头顶骨跟面骨上损伤程度明显不同,且下手之人忽然力道大了许多。”
她说着,就将手下的头颅翻转过,“当然,这也是为何凶手一定要砍下死者头颅的原因。他为的,就是掩盖死者口中这枚指甲的存在。”
从伤痕上分析出凶手竟然还有帮凶,而且还推测出当时的情形,这不可为不令人惊讶的。然而,更让他们惊讶的却是许楚接下来的话。
“如果我猜得不错,从一开始,张孙氏就对死者起了杀心,而这杀心并非只是劫财这般简单,对吗?”
张孙氏就是张存财的媳妇,其实对这个猜测,许楚也并不肯定。可是,在看到刘金山头骨上的伤后,她忽然觉得张孙氏那当头一击,一定是牟足了力气的,以至于头顶骨都被砸出了裂纹。
相对于比刘金山低半头,而且还会因锄头的木柄而卸去一些力道的张孙氏来说,要不是起了杀心,而且还用尽了力气,她完全可以不用锄刃处砍砸死者的头顶骨。
毕竟,比起头顶骨来,直接重敲死者的后脑勺,更容易让人晕死过去继而实施劫财行为。
张孙氏从许楚呵斥她开始,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甚至连头都不曾抬一下。倒是张存财,忍不住捂着脸痛哭起来。
而此时,被萧清朗暗中吩咐去搜查张家里外的官差,也拿着一些粉末出来。而他身后,还有人端着一盆刚刚炖好的,有些发红看起来让人食欲大振的猪蹄膀。
“王爷,大人,这是从厨房碗橱下面搜出来的孜然粉跟红曲粉,两者足有半斤之多。”
如此,几乎更佐证了许楚的猜测。至少,此时跟张存财夫妇二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没等她让人查看张孙氏的手,就见沉默哽咽的张孙氏,已经抬手惨笑起来。
那右手的食指上,赫然包裹着一层白布,隐隐的透着血渍。
“没错,是我杀的他。”张孙氏声音嘶哑,瘫软着坐在地上,凄厉道,“你当那古顺峰是个什么好人吗?忘恩负义,抛妻弃子之徒罢了……”
她字字啼血,声泪俱下的控诉道:“我本来他是自幼一同长大的,两家相距极近,爹娘关系也极好,所以从小就定了娃娃亲。而他去京城后,也时常捎信回来,还曾许诺等有些积蓄了,就迎我过门。”
“就为了他的话,我纵然还没过门,也帮他照顾爹娘操持家事。甚至,他爹娘重病,都是有我与家人照料的。”“可是,谁知他竟然变了心,偷偷在那繁华之地娶妻生子。”
说到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原本只当一腔情谊喂了狗,既然他无心娶我,那我也寻个好人家嫁了便是。可是他听说后,就匆忙赶回来,花言巧语哄骗着我,说在京城娶妻实在是迫不得已,只是为了能立足……”张孙氏惨笑着看向许楚,冷冷说道,“眼看我就要年过三十,又被村里人指指点点的奚落,我爹娘按捺不住了,就再度捎信给他,知道他竟然还生了一双儿女,当即就再不许我们二人来往。三年前他终于回来了,为了让我爹娘松口,就哄了我的身子……”
“等到发现怀了身孕,他却再次变了脸,说为了孩子要纳我为妾。我爹娘一辈子耿直,哪里受过那般侮辱,自然不许。可是……可是……”
她说着,就捂脸痛哭起来,“可是他却丝毫不顾两家情谊,将我失身于他,还怀了身子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自那以后,她爹娘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甚至最后受不了外人的指摘郁郁而终。
日光本还有些炙热,可是此时却驱散不开众人心头的阴郁。
“我只可恨,那日看到他的时候,没能鼓起勇气截住他打杀了他!”张孙氏咬牙切齿,满面怨恨,“等我出了村子时候,恰好遇上了那个叫刘金山的商贩,听他的意思,是那古顺峰丢了个包袱,想让我代为保管,等着那负心汉回来取。当时,听那商贩说起那负心人对家中妻儿如何疼惜,出手如何大方后,我脑子嗡的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想着寻个事情栽赃与他。”
自从被许楚揭穿开始,她就一直佝偻着身躯,小声抽泣哽咽着,整个人都十分压抑。也就提及对古顺峰的恨意时候,她死气沉沉的眼眸,才会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所以你就想杀了刘金山,想要嫁祸给古顺峰?”听到这番内情,许楚心里暗暗叹口气。虽说只是张孙氏自说自话,可在她看来,却十有八九是真的。
“是。”
整个过程中,唯有这一声是很干脆,几乎未曾犹豫也不曾有一丝悔意。
许楚叹息一声,幽幽道:“可最后,你报复了他,却也害了一个真心疼惜你,甚至不计较你的过往,并且接纳你腹中属于旁人骨肉的张存财。”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是我杀的人。我砍得头,与存财哥无关。”原本还死气沉沉,一脸愤恨跟无畏的张孙氏,在听到许楚忽然提及张存财后,声音陡然抬高。她惊慌失措的看着许楚,连连摇头道,“不管他的事。”
张存财面容憔悴的看着张孙氏,眼里露出几分无奈,又有些释然。
他说道:“宝儿娘,不用在隐瞒了。当时,我的确是下手了。我不仅打晕了他,还帮你砍下了脑袋,把脑袋放在粪筐里带了回来。也帮你遮掩了踪迹,把附近人都引到湖边杀人的事儿上,然后让身上带血的你避开了村里人,先跑了回来。”
张存财心里酸涩的很,他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妻子沉溺于过去的仇恨中,却又没办法开导他。他从来都是笨嘴笨舌,只想好好待她,日后俩人能安生的过日子。
至于宝儿,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血,可到了他跟前叫他一声爹,他也是打心底里欢喜的。
他在村子里,本来就没有亲人了。所以,多一个人在家中,只会感到欢喜,又怎么舍得让她们受委屈?
直到那天回来时候,他发现自家媳妇竟然险些被个男人按倒在地上,这使得木讷的他瞬间爆发了。几乎没有犹豫,也没有思考,他就捡起了地上的锄头狠狠冲着那人砸了过去。
或许是他的动静太大,使得那人骤然抬头,以至于他将那人整张脸都砸的面目全非。
后来他扶起自家媳妇的时候,才发现她的手指竟然被咬掉一块指甲,可是无论他怎么撬都没法把那人的嘴打开。
“存财哥,他是不是死了?”慌乱之中,张孙氏捂着手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哽咽问道。
当时刘金山的鼻子根本就看不出模样了,更别提摸到呼吸了。于是,紧张的二人就只当他已经死了,干脆就砍了他的头颅。
接下来的时候,几乎无需多说。先是张孙氏发了狠,直接按着最初的想法,用那菜刀狠狠的砍向了死者的脖颈,一刀一刀的也不知是因为惊惧还是为了泄愤……
等张存财反应过来的时候,刘金山的脖子早就已经半断了。这下,他再也别无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