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城,城坚池固,易守难攻,若一个身高八丈的勇士,也如一个腰围八丈的神兵,给人一种力量的厚重感。
只因那些年,在益州知事率领下,益州军民曾抵御魔族十万大军于此。让魔族的侵略步伐,止步不前,也凭此,益州城作为世间最硬朗的存在,永久载入史册,让人刻骨铭心。
对杨兽而言,倒的确刻骨铭心,那场守城之战,不仅载入了史册,还深深的载入了他的心里,他的妻子儿女,就在战火纷飞中,随战火一同纷飞了去。
他三十岁以前,也是无牵无挂,长于山林,连自己有没有父母都不知晓。
直到他初涉人世,才明白,他应该是有父母的,他的存在,便直接证明了这点,然后再涉世深一些后,更加明白,他的父母大概率是把将遗弃了。
特别是那次在溪水畔,看向水中倒映的自己,接着再将对面洗衣的妇人吓走后,他笃定了这个事实。
一个人,本不该这样长的,哪有长的像野兽的,特别是两颗门牙,都窜了出来,毕竟这里,乃是人间,不是地狱,哪容不下地狱的恶鬼。
岁月不饶人,在岁月的加持下,他的脸上,又留下一道长长的刀疤,让他看来更加狰狞,更加恐怖,亦让人避之不及。
好在他有个妻子,是他在这冰冷人间,最温暖之物,他妻子的确很温暖,让人一看,就如沐春风。
那年,那日,他看向他妻子时,他妻子,也看向了他。
所谓心宽体胖,任谁看到胖子,都会会心一笑,不管这笑里,是否含有那应有的尊重,且胖子本身对此,也会不在意。
不管怎样,他妻子看他时,给予了世间最珍视的尊重,只因她的笑,没有鄙夷,没有怜悯,将世间最美好的一切,都融入到了这一笑里。
这一笑,也让杨兽看到了天上仙子,虽然这是一个两三百斤的仙子,但对他而言,这就是世间最美丽的女人。
这一笑,也让他有勇气上去攀谈一番,须知,在这之前,他不仅没勇气,甚至连兴趣都没有,他虽长的像野兽,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人,一个有自尊的男人。
那一刻,他特别男人,也是他在人世间最美好的时刻,只因那一刻,他不仅觉得自己像个人,还获得了一份作为男人的资格,因为没多久,他就做了丈夫,这让他对未来充满憧憬。
不过一切美好,都在那场大战中被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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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xc区,普通小院,比起最近街头的热闹,这间小院,倒是安静不少。
安静的小院内,安静的坐着一人,就是骄阳若烧红的铁块,烙在他身上,也无动于衷,好像世间就没有一物能让他动容。就是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屠魔大会,在他看来,也与自己毫不相干。
想归想,现实却恰好相反,正如外面那些人一样,兴致勃勃到此,搞得屠魔大会就像参加他家盛宴一样,其实想来,与这些人关系并不大。
反观杨兽,他才是这次事件的主要参与者,但他就这样看着如火的骄阳,哪怕眼睛已被骄阳灼的难受,也依然毫不退让。
小院很干净,不过看去时,却有了些年份,就像益州城那些年流行过的布幔,流行过的靠椅,都散落在他们原有的位置,还有卧室内,那比起普通人家大了不少的梳妆台,都如当年的摆设。
门扉声起,杨兽终是收起望向太阳的目光,望向门扉处。
刚看过太阳的眼睛,若是普通人,定会黢黑一遍,什么都看不见,但杨兽却知道来人是谁,并叫出了他的名字,只见他道:“汉忠,进来说话。”
不时,一约莫二十几的男子,便行到院内,抱拳向杨兽,道:“大人,审判所主祭,刑大人有请。”
杨兽道:“我知道了。”
好似知道此人性子,被唤作汉忠的年轻男子听此后,一步步退后,扫去来时的脚印,直到退到大门外,才转身,继而大步流星,逃命似的离去。
经此事后,杨兽也不再看太阳,当然,也没有紧随吴汉忠的脚步,随他而去,而是转身向后,走向了卧室。
卧室内,窗明几净,本就整洁的室内,又被他收拾了一遍,然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桌前那一盒妆奁,用手轻轻一抚,然后铜镜上,就留下一抹诡异的笑容。
这笑容的确诡异,只因他出自杨兽脸上,笑容很常见,但笑容出自杨兽之脸,那就是世所罕见。与他共事多年的同僚,最是清楚。
铜镜中的笑容,持续了许久,许是有些累了,亦或是想到了什么,这笑容又如潮水般,退了回去,留下一脸平静,也极度狰狞。
这一脸狰狞,可是吓哭过不少小孩,就是现在,也会被周边邻居拿来吓唬自家不听话的孩子。
也靠着这一脸狰狞,让他谋求到了一份差事,说好听点,叫执刑人,难听点,就是刽子手。
也凭着这份差事,让他能够在益州城落地生根,并让他养活一家大小。
也因为这一家大小,让他愿意来益州城生活,虽然别人家的孩子都怕他,但他自己的孩子,却很是喜欢他,不为其他,只因他有一个好妻子,好妻子生的,自然是好孩子。
这话逻辑不通,却也隐隐有些道理。
对这上天的安排,他很是喜欢,在某一刻,他感觉猛烈的阳光,直接照进了他的心里,亦让他感觉,神明并没有抛弃他。
直到益州之战后,他才感觉,神明不是抛不抛弃他,而是从来就没看他一眼,这种无视,才是最要命的。
想他一生,并没有做错什么,甚至连蚂蚁都救过不少,为何世人就如此怕他呢?
当然,他是杀过不少人,刽子手都会杀人,但那是他杀的吗?
倒的确死于他的刀下。
且不论这些人该不该杀,刽子手杀的人,能算在刽子手头上吗?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杨兽不会思考,至少对今日之前的他而言,不会思考。
不过今日之后,他会思考这个问题,只因今日之后,他要当着数十万人的面,杀一个人,不对,一个魔,那么这个魔,算不算他杀?
毫无疑问,他极度憎恶魔族,因为这群禽兽夺去了他在世间最珍贵之物。回过头一想。自己要砍头的魔族,就是当年那些杀了自己亲人的魔族吗?
也许在许多个夜晚,流干了眼泪,只留下许多血海深仇,想到这,他眼睛一下血红。
片刻后,眼睛复转清明,也想到了一些往事,付之一叹,对着铜镜,留下一道萧索的身影。
有些矛盾,又有些内疚,随身掏出一张漂亮的手帕,擦拭梳妆台上的每个角落。
虽然干净的梳妆台,看去完全没必要,但他还是这么做,也许唯有如此,才会让他好受一些。
直到擦得一尘不染、通明锃亮才作罢。
只是这次,与之前有所不同,只因这次,他用益州城最上乘的浣花绸缎庄的布匹,将整个梳妆台给遮了起来,难道他不准备继续擦拭了?
要知道,这样无趣之事,对他而言,可在生命中最为有趣,如若遮上了,是不是就代表以后不用擦拭了,如此的话,人生岂不是就暗淡无趣了。
不管怎么想,他已经用布匹里三层外三层遮了个严实,遮的连一只蚂蚁都爬不进去,更不用说飞蛾。
待遮毕,对着硕大的梳妆台,将头贴在上面,一个环抱,犹如抱住了某人,又好像什么都没抱到,故此,那狰狞的笑脸上,便留下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
眼泪划过脸颊,滴到布匹上,让蚂蚁蚊虫都穿不透的布匹,直接渗入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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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扉声又起,听声音,年岁比之前那年轻人大上不少,再听声音,职位想必也比之前那少年高上许多,所以这次,就少了许多谦卑,多了许多不耐烦,只见他不耐烦道:“老杨,要刑大人用八抬大轿接你吗?”
杨兽拭去眼角泪水,平复下心情,淡淡道:“我马上就来。”
门外那人道:“那你最好快点,毕竟这次机会,兄弟们抢还抢不来哩,那是多风光的事啊,说不得几千年后,仅仅因为这事,你后世子孙就能在某刻念叨你,也不知道刑大人怎么想的,非要点名你来执刑。”
杨兽不再答话,对他而言,这件事的确重要,但对此人说的,却一点不感冒。
他不想再有子孙,也不会再有子孙,若真是那样的话,便意味着背叛。
不错,就是那个与许多人一样,花前月下时,说的那个诺言。
虽然很多人都已背叛了那个诺言,但他不准备这么做,这一生,他有一个妻子足矣,虽然她已经死了,但她就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唯一的妻子都死了,那还能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