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 生而为人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对这一刀感兴趣,经这许多事后,二蛮的观念,已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人都说魔族残暴嗜血,但他却没见过。

他的手,却是被人族砍掉的,对他而言,失去双手,就代表失去了谋生的手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恨人族,准确来说,他更恨下方那红影。

柳瑾便是那红影,在任何地方,都如此光彩夺目,就算被四长老撞到了广场前方,麻狗处,依然如此。

就算如死狗般躺在地上,还是能被人围观。就如前面所说的那样,于高台上,杨兽那一刀,并不是所有人都感兴趣。

麻狗也不感兴趣,甚至对这红影,由开始的恐惧,转为了好奇,直至不屑。

不错,一个绝世高手再如何强横,若被人打成死狗一般,都会让人有这种心态。

恐惧,自然要恐惧,任谁见到柳瑾,都会有这种感觉,他的阴鸷,他的嗜血,都会让人恐惧。

好奇,自然也要好奇,任谁见到若死狗般的柳瑾,都会好奇,甚至有人捡起地上枯枝,向他腰间捅了捅,比如麻狗,和麻狗手中那根枯枝。

不屑,自然更要不屑,捅了几次都毫无反应的柳瑾,定会引得麻狗的不屑。

在不屑后,一只大脚便朝柳瑾脸上踩去,留下一个大大的草鞋印,嘴里还念念有词。

只见他碎碎念道:“叫你欺负二蛮,叫你夺去二蛮双手,老子踩死你这个不男不女的狗杂种。叫你......”

也不知是脚上的力道过大,还是这样一句话刺激到了柳瑾,他的眼睛瞬间睁开,瞪得如铜铃般,不可思议中,又带着满腹委屈,直到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

只因麻狗的大脚,带着一尺阴影,又适时落来,不仅落在他的脸颊和鼻子上,还落在他刚睁开的眼睛上。

麻狗踩的得意,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只是刚抬起脚,便看到了柳瑾的脸颊和鼻子,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柳瑾的眼睛,那个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的眼睛,和那个恨不得吃了他,欲喷火的眼睛。

啊!

一道惊呼,出自麻狗之口,与之前柳瑾被撞时一般,瞬间弹离开来。

不幸的是,这次的柳瑾,与之前又有所不同,之前的柳瑾,不能动,现在的柳瑾,却伸出了手,在麻狗弹开的瞬间,便抓住了他的脚,正是那只踩的欢实的脚。

恨,前所未有的恨,就像蚂蚁踩在巨龙头上的脚,那么招人恨,那么招人讨厌,仅一瞬间,那只脚便不再属于麻狗。

也许唯有如此,才能消除柳瑾心中的恨。

柳瑾的恨,也引得麻狗惨呼不已,与之前被吓的惊呼不同,这道惨呼,不再那么空洞,有了一些实在,正如北方地区请人吃饭,上硬菜那般实在。

所以这道惨呼,听去便有些惊天动地,可能平时就是个大嗓门,在如此时刻,若再不发挥这一优势,以后就再没机会,只因他知道,他不是二蛮,不会有人来救他。

不错,他不是二蛮,但他有二蛮这个同乡,在听到这道惨呼后,二蛮也是一声惨呼,并急切的大叫起来。

同样不错,二蛮有朋友,就在刚刚,才相交了一些,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他这些朋友的武艺,都还不错。

韩飞便是他朋友,虽然他们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但他们就是,在看到二蛮如此情急后,便御龙而去,一挥,两物,便从其手中飞出,最后落在柳瑾手腕处。

本欲再扳断麻狗手臂的柳瑾,突然手腕处一凉,直直的掉在地上,紧接着更大的一声惨呼传来。

柳瑾退到一边,不敢置信的望着地上,自己的双手,仇恨直入红眼,如同血浪怒海,向韩飞后,再由乐一棋、秦默予、及场间诸子看去,最后落在赫连玉儿身上,再由赫连玉儿身上,落在那把即将落下的大刀上。

看着看着,竟皱起眉头来,接着微眯起那双红眼。

.........

再说杨兽,似是见惯这种场面,抑或对世间任何事都感漠然,就是场间呼号连天,也没有让他的手有半分迟疑。

奇怪,真是奇怪,自始至终,点墨诸子都没有为难于他,即使他的刀已拔出,即使他的刀,即将落下,难道这刽子手,也是一不世出的高人?就算是点墨诸子,也是有所忌惮?

当然不是,杨兽一生,自始至终都很简单,就像他前半生在山林打猎为生,后半生靠杀人苟活,这都是世间最寻常的事。

同样是山林长大,他没有李知焉那样跌宕起伏的人生,也没有李知焉那样离奇的际遇,一生中得到过最好的东西,便是他的妻子,以及她妻子所带来的孩子。

那为何诸子不出手?

诸子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他们知道,杨兽并不会加害赫连玉儿,只因他们认识,很早之前就认识,只因他们了解,很早之前就了解。

他们还知道,杨兽如此做,定是有他的目的。

这份信任,不可谓不深,所以杨兽的泪,便自眼眶中溢出,不过他的刀,依然平稳,也必须平稳,因为他的刀,落下的位置必须是赫连玉儿脚下,第八个链环上,这是他在多方打听下,并在道盟内部搜寻许久后,得到的答案。

当然,先生们若能让道盟妥协,他不准备如此,这不符合他这份职业的规则,也不符合他个人的理念。

但道盟没有妥协,他的理念就要变一变,只因他有一个更大的理念,就像那些年在山里游荡时,遇到的那位老先生说的那样。

犹记得那年,刚从虎口脱险,便见到了那位老先生。

当然,若不是老先生,自己也不可能虎口脱险,老先生慈眉善目的笑,瞬间安抚了他的心惊肉跳,并道:“你知道我为何救你吗?”

他当时还有些害羞,不知怎么回答,老先生便接着道:“因为你是人,与老夫一样,虽然这样对那只老虎不大公平,但老夫一向护短........若是遇到那个牛鼻子老道和那个秃和尚,说不得大道理说一通后,你在这虎口下,还能不能剩下骨头。”

他当时还有些怯弱,嗫嚅道:“我......我算是人吗?”

老先生道:“自然算的,你看,你与我一样,都是站着的,对吧。”

他当时还很自卑,只顾着点头,不知说什么好,但低头时,看见了泥水氹里,衣衫褴褛的自己,然后就怎么也不敢再看老先生身上,那干净整洁的衣衫。

但瞬间,他便有了一件干净整洁的衣衫。

老先生骨瘦如柴,光着膀子,一条胳膊搭在他肩上,与他并肩同行,林中雨露湿润,山寒水冷,但他心里,却说不出的暖,只见老先生继续道:“作为人啊,不管长的怎样,起点多低,输的多狠,跌得多惨,都要站起来,只因站着,看上去才像人生。”

那些年,对于这句话,他似懂非懂,即使到了今天,也是一知半解,不过听老先生如此说了后,他倒一直都是站着的,即便在以后被黑熊扑倒,被恶人揍趴下,被一群小孩推倒,掉进泥坑里,他都在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当的一声,恍如铁匠铺传来的打铁声,也如典当行金银相交后,发出来的一声。

赫连玉儿脚下的锁链,应声而断。

万众惊呼出声,兴许早已厌倦隔壁铁匠铺传来的打铁声,亦或多金的员外,早已厌烦金器相交所带来的快感。

嘈杂声中,一声声“叛徒”扑面而来,再夹杂着对杨兽祖宗十八代的问候,响彻审判所内,益州城中。

毕竟他们来此,是要看那鲜血洒满天的漂亮场景的,如今这厮居然要他们看这个,他们是怎么也接受不了。

有胆大的,已将谩骂诅咒,引到诸子身上,惹得诸子皱眉不已。

呼!

一道惊呼,由一点,扩展到面,取代之前的喧嚣。

看来,由数万人看到的事,再由数万人发出的惊呼,定不会简单。

的确很不简单,正如柳坊主到任何一处,都光彩夺目一样。此时他的身影,竟出现在了刑台之上,万众瞩目。

行刑台上,两人两物,两人,自是杨兽和赫连玉儿,两物,自是行刑队之前留下的两只手,虽然过了好些时候,但还是有血自其上,汩汩外流。

凭此,柳瑾到了此处。

没手的柳瑾,就握不了剑,没剑的柳瑾,就算到了此处,又有何用?

有用,非常有用,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瑾没手,你只能说他没手,但不能说他没剑,只因他的剑,被他衔在了嘴里。

当然,就算没剑,柳瑾也是可以杀人的,只因他是绣衣坊第一校尉,柳坊主,更遑论他有剑。

柳瑾恍如死神,自高台血水中,衔剑向赫连玉儿而来。

没人想到,不说一直凝神戒备的诸子,就是罗兴发等人,也是想不到,只因柳瑾断手和杨兽出刀,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这之中,诸人的心路历程,则如行了十万八千里,已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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