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浩配合老王将瘫倒在大厅中的老钱抬出去,安放在侧门边阴影下的一处躺椅上,老王此刻哪有心思守着苏浩上香?像个担心害怕的仆人般忙前忙后。
又是给老钱用湿毛巾擦脸,又是用蒲扇给他扇风,心中就差跪下了,“老钱,赶紧醒过来啊,不然你家子女肯定要和我打官司,我可没钱赔。”
安顿好老钱后,苏浩再次回到狗王庙大厅。
一抬眼,就瞅见一个年轻的旗袍女子从娘娘雕像中款款而下,一步一生莲就这样从供桌前的半空中踩下来。
她浑身上下的影子犹如实体,是如此的逼真而夯实。
女子神色间依稀有一丝激动。
她款款来到苏浩面前,双手交叉合在一起,上半身微微前倾并下蹲,主动行了一礼,“月容受不起恩人祭拜,没想到当年恩人一语中的,当真还有能再见面的一天。”
韩月容说完后,抬眼去打量面前的苏浩,发现苏浩的相貌和七十多年前一样年轻帅气,几乎一点都没变,只是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威压比之前更强了。
苏浩望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受不起你一声恩人称呼,毕竟当年我受限于天地规则,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一家由盛转衰家破人亡,最后只能保下你的魂魄不散,将你供奉在狗王庙中。”
“你当年的委屈和不幸,遭受的不公和屈辱,大部分都是因为那个国之不国的时代,个人的力量在时代变迁面前渺小的像一颗尘埃。”
“要不然我们老祖宗也不会说,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如今这盛世光景万千灯火,你可曾看见了?”
韩月容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无数次幻想,若是我和我娘能生活在现在这个时代,那该多好啊。”
两人在屋内的对话渐渐吸引了院子中老王的注意,他拼命的揉了揉双眼,紧跟着嘴巴大张,一张老脸上难掩激动和不可置信的神情,隔老远就表现得像个虔诚的基督教徒一般双膝跪地五体投地。
并高举双手,紧张而压抑的喊道:“娘娘显灵了,我见到娘娘显灵了……”
苏浩转过身,指了指供桌上方的钟馗雕像道:“我需要借用一部分这里的信仰之力,恢复判官笔上的公信力,等我从东三省回来就带你走,带伱去见一见这现代的繁华。”
“要不了多久,只需要十来天,你愿意吗?”
韩月容点了点头,再次一拜,道:“我愿意,恩人的帮助让月容今生难忘,只能来世再报。”
苏浩坦然道:“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求你的报答,只因你也是我们华夏儿女中的一员,这些都是你应得的,公平和正义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以后你就称呼我为浩哥吧。”
韩月容转过身,慢慢来到狗王庙的大门前,此时还是秋日的天气,下午的阳光依旧明媚,在苏浩吃惊的注视中,韩月容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蹬到半空中。
她张开双臂,向前做拥抱状,竖直了双耳,用心的聆听从老街周边传过来的声音。
孩童的嬉闹追逐声。
挑着担子走街串巷来至小商人的吆喝声。
电视机中传出来的音乐播放声。
这一切听在耳中是无比的顺耳亲切。
就连这天上投下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也是暖洋洋的。
此时的韩月容,哪里像一个鬼,简直是娘娘附体,浑身上下充满了圣洁的光辉。
老王匍匐在地不敢直视,身后的苏浩却可以放心的观察。
他此时也有些吃惊。
一般的鬼魂是很忌讳白天和阳光的,轻则魂体受损,重则灰飞烟灭,但看面前的韩月容,阳光照在她身上仿佛抛了一层光,在她身体的表面生出了一圈涟漪,犹如凭空多出了一层雾气。
单轮魂魄的殷实程度,面前的韩月容是苏浩有史以来见过的最强魂魄,没有之一。
就连之前在鬼界吞噬了无数阴魂的黑哥,能将身体化作一团黑雾铺天盖地,比起此时的韩月容也有所不及。
加上韩月容脸上悲天悯人的圣洁神态,甚至让苏浩生出了一丝错觉。
娘娘就是韩月容。
韩月容就是娘娘。
她就是这小娘娘宫的主人。
要知道,天津城内大娘娘宫的主人妈祖,是所有在海上讨生活的船员唯一承认的神。
苏浩心中多了一丝明悟,“莫非在这七十多年的香火供奉中,韩月容已经成了半神之体?”
舔舐万家香火,凝聚半神之体,这条路是真的有可能行得通。
片刻后,韩月容重新落回地面,她的眼角多了一串晶莹剔透的泪珠。
重新归位前,韩月容淡然的对苏浩说道:“我就在这里等恩人回来,带我去看一看这万千灯火。”
“好,一言为定。”
苏浩满是凝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右手一挥,手中多了一支笔,小心翼翼的将判官笔重新放在了钟馗雕像的右手中。
等他忙完这些,院子中又传来一声惊呼。
“老钱,你终于醒了?你没出事真是太好了,肯定是娘娘显灵救了你,你刚才一声不吭直接瘫倒在我身上,吓死我了。”
老钱茫然的从躺椅上起身,嘴中不停地念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见娘娘了,她说那钟馗雕像原本就供奉在她身边,是她的恩人,让我们不得将雕像移走,还要好好保护它不受损。”
老王一巴掌拍在老钱额头,大声呼喊道:“娘娘刚才显灵了,就在这院子中,我亲眼所见,不信你问他。”
老钱满是期待的看向苏浩。
后者点了点头,“看来这小娘娘宫的香火是真的灵验,这次上完香后,考公应该是没问题了。”
老钱紧跟着重重跺了跺脚,“我知道了,看来刚才梦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这是娘娘在向我们传达信息。”
“老王,刚才你真的看到娘娘了?”
“那还有假,娘娘穿的一身旗袍,很年轻……”
“快和我说说娘娘长什么样?”
“我就看了一眼,没敢多看,你不是也见过娘娘吗?”
“我在这里守大门近十年,我还没在现实中见过一次娘娘咧,你真是走了狗屎运。”
苏浩也不去管眼前狂热的两人,此行任务完成,直接打完收工。
……
一天后的下午,苏浩领着蒋小雅出现在吉林省青木县公安局门口。
他只知道谭腿陈的全名叫陈建国,来至青木县下面的陈家墩,像陈家墩这种名字,苏浩估计整个青木县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若让他一点点找,恐怕花费个十来天都不一定找对地方。
找人这种事儿,当然是来公安局或者派出所最方便了。
“你好,同志,我是来麻烦你们帮我找一下人的,我要找的人叫陈建国,他是本县居民,四十多年前离开家乡去了港岛,在港岛去世,我是他的一位朋友,特意将他的骨灰盒送回老家安葬,也好让他落叶归根。”
苏浩来到公安局大厅负责户籍管理的一个窗口前,透过玻璃窗,发现后面的女警一手握着手机不停划着屏幕,用的还是目前最为时尚的苹果手机,另一手正在往嘴里递瓜子。
此番被苏浩打扰,女警满脸的不悦。
她扫了一眼柜台上的骨灰盒,脸上表情瞬间晴转多云,“拿走拿走,这东西拿出来干什么?找人不归我管,你去大厅综合服务台那边去问问。”
苏浩满脸错愕,指了指柜台上面的‘户籍管理’几个大字,“找人就是查户籍,不正好归你管吗?”
女警颐指气使的指了指附近墙上的闹钟,“跟你说你怎么不懂呢?现在已经五点半了,下班了,所以让你去综合服务台那边问问,明白了吧?”
苏浩一路走来,靠着英俊帅气的相貌,外加礼貌得体的言谈举止,加上毛爷爷开路,所过之处都是笑脸相迎,没想到在这儿吃了瘪。
他顿时换了一个嘴脸,从怀中掏出港台身份证朝着对方举起,口音也从普通话变成了粤语,“我系港岛来的啊,你就是这么办事的?我要投诉你啊。”
女警见了苏浩手中的港岛身份证,脸色马上变了,连忙起身道:“哎呀,原来是港岛同胞,你等一下,我叫我们科长来。”
苏浩点燃一根烟,郁闷的留在原地。
很快,一名穿着制服的男警出现在苏浩面前,他疑惑的接过苏浩身份证扫了一眼,问道:“你们有入出境申请书或者回乡证吗?”
苏浩朝蒋小雅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入出境申请书递交过去。
男警看完后指了指墙边的一个不锈钢垃圾桶,义正词严的说道:“同志,这里是警务大厅,不能抽烟,请你先将烟头灭了。”
苏浩照做,紧跟着他和蒋小雅被男警请到了里面的一间办公室。
男警将他们此行的目的重新问了一次,面色微微和蔼了一些,随后叫来刚才的女警让她去查询下陈建国的户口所在地。
等待的过程中,男警主动介绍他姓蒋,是户籍管理科的一名科长,同时解释类似陈建国这种名字,全县估计有几百号人,想要查到真的户籍所在地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而且还是四十多年前就离开了本地的居民,说不定户口都被注销了。
期间主动给苏浩发了一根烟,又解释外面是公共场合,抽烟影响不好,像苏浩这种千里送骨灰盒的义士他一向是很尊重的。
同时询问苏浩,这位陈建国还有没有其他信息可以提供的。
苏浩想了想如实说道:“陈建国是我师傅,他会功夫,擅长谭腿,老家好像在陈家墩。”
听到‘会谭腿’和‘陈家墩’几个字样,蒋科长脸色马上变了,“你先等一下,我去看看她查的怎么样。”
蒋科长扔下这句话离开了办公室。
蒋小雅虽然听得懂几人的对话,可她不会普通话,只会粤语,没法和本地人交流,这会安耐不住好奇问道:“这内地的警局比我们港岛还要气派,师兄,你干嘛不说你也是警察咧,说不定他们会热情一些。”
苏浩给她上课道:“内地和港岛情况不同,港岛的警察在内地办不了案,如果公开我警察身份后反而会受到一些约束,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为你爹办理后事的。”
蒋小雅又问道:“你说到了我爹出生的地方,会不会有一些堂兄堂妹阿伯阿婶,要是见了他们我该如何称呼咧?”
苏浩琢磨了一下,谭腿陈去世时六十多岁,未娶妻,即便在老家有哥哥姐姐,差不多也是这个岁数,那个时候的农村人每家每户都是孩子一大堆,不可能是独生子女,谭腿陈大概率会有兄弟姐妹在。
不过这和蒋小雅有什么关系?
她到目前只是接受了谭腿陈是她亲生父亲的事实,并未对这位素未谋面的亲爹有什么好感或者好印象,对待谭腿陈的亲戚那就更疏远了。
苏浩心里一直在琢磨,谭腿陈20来岁时只身前往港岛肯定有什么内情,搞不好是闯了祸跑过去避难的,若是单纯为了发财或者出人头地,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和内地联系?
这里面的破绽十分明显,先前苏浩只是没往这方面深挖。
至于曹达华给他的那个联系人身份,据说是吉林省某市公安系统里面的一个领导,苏浩并没有第一时间联系。
这位领导和曹达华估计也就是泛泛之交,苏浩贸然找过去等待他的说不定是一番假客气,这种虚头巴脑的应酬苏浩是最反感的。
除非这次行动遇到了什么绕不开的困难,苏浩轻易不会主动联系他。
苏浩回答刚才蒋小雅的提问。
“你都不会讲普通话,你怎么和人家打招呼?你还是省省心吧,我觉得你继续装哑巴更好。”
两人在办公室内斗了一会嘴,门被人推开了,一下子从外面涌进来好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领头的蒋科长面色严肃,不等苏浩询问主动解释道:“找到陈家墩陈建国的户籍了,40年前他在老家和人斗殴,将同村的一个叫陈大炮的村民踢得半身残疾,最后畏罪潜逃,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追捕他,没想到他跑去港岛了。”
苏浩虽有些错愕,但并不意外。
自古就有侠以武犯禁的说法,所谓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若是他前世年轻时有谭腿陈这等功夫,家门口的老树都要被他踢散架,路过蚂蚁窝都要踩上一脚,想要不飘很难。
做出一些打架斗殴之类的事实在是稀松平常。
苏浩没想到的是,陈建国居然是一名重大刑事案件的逃犯。
他悻悻然道:“我是陈建国在港岛今年上半年才收的徒弟,他犯了事和我没啥关系吧?”
蒋科长面色松了松,解释道:“自然和你没关系,就是请你进去和我们一起做个笔录,等笔录做完你就可以走了。”
“如果陈建国真的死了,这个案子自然就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