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紫金

天人?什么是天人?

众人面面相觑,叶雨荷蓦地想到了什么,一旁道:“朱允炆中的毒难道是天人水?”

秋长风头也不抬,望着昏迷的朱允炆道:“不错,他中的就是忍者三绝之一的天人水!”

光阴如箭,回忆似电,叶雨荷闻言,立即回想到当初在金山的情形。

飞天梵音、焚地火、天人水本是忍术三绝。当初如瑶明月在金山时,曾用飞天梵音击杀了姚广孝,而伊贺火雄就动用焚地火和秋长风一战,焚地火虽被秋长风所破,但其时甚险,她怎么也想不到,在这北疆草原之地,会再见忍术三绝之一的天人水。

也先闻言神色狐疑不定。孔承仁一旁讥嘲道:“你如今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关键是如何来救呢?”

秋长风沉默许久,终于摇头道:“他中毒极深,我救不了。”

众人虽各怀心事,但眼下无疑都以救朱允炆为共同目标,见秋长风竟也无能为力,心头一沉。也先突然喝道:“叫如瑶明月过来!”

朱允炆竟突然中了忍者奇毒,实在让人难以想象,众人听也先这般呼喝,不约而同地想到,难道说,对朱允炆下毒的竟然是如瑶明月,不然还有谁会有这般手段?

脱欢眉心一耸,杀机已现,众人望了,均是心中惴惴,三戒大师跪在地上,失魂落魄般模样,秋长风却不肯放过他,突然道:“三戒大师昨晚可曾见过朱允炆吗?”

三戒大师霍然抬头,目光怨毒地望着秋长风道:“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是我对朱允炆下的毒?”

秋长风针锋相对,冷冷道:“除了你,我实在想不出这里还会有谁要杀朱允炆?”

三戒大师鼻孔张合,双手紧紧握着念珠,丑陋的脸上露出野兽般的表情,看起来要扑过来咬死秋长风。

脱欢一旁冷冷道:“秋长风问你,你就答!”

众人闻言都是心中凛然,感觉脱欢好像也在怀疑三戒。

三戒大师如同泄气的皮筏般立即垂首,战栗道:“太师,我昨晚未见过朱允炆。”

“有谁作证?”秋长风追问道。

三戒大师不待回答,也先已冷冷道:“秋大人看来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地盘了,还以为自己是锦衣卫吧?谁给你权利来审问我们的人?”

秋长风一笑,摊手道:“我无非也是急于来寻毒倒朱允炆的凶手。王子不喜,我不问就是了。”

脱欢有些不悦地望了也先一眼,低沉道:“如今怪事连出,我等当齐心协力,有怀疑的人当然可以问问。”他这么一表态,三戒大师望向也先,满是求救之意。

也先冷哼一声,斩钉截铁道:“我可保证,昨晚不要说三戒,任何人都难以接近朱允炆。”

脱欢脸上闪过几分阴霾,却再不言语。

山峰上众人静了下来,望着中毒昏迷的朱允炆,心中均是奇怪,既然也先如此保证,倒可洗去三戒大师的嫌疑,那朱允炆怎么会中毒?这简直匪夷所思,难道说杀死鬼力失的隐形人又杀了朱允炆?

寒风拂体,日渐西斜,众人意识到身边竟有个隐形杀手,忍不住心惊肉跳,不知道这杀手什么时候会出来再对谁下手。

不多时,如瑶明月娉娉婷婷地走上山峰,见到众人望过来,神色略有异样,转眼望见了倒在地上的朱允炆,更是错愕,娇声道:“太师找小女子来不知有何吩咐?”

也先抢先道:“如瑶明月,朱允炆中了你们的天人水,你看如何来救?”

如瑶明月秋波流转,定在朱允炆身上,摇头笑道:“他中的不是天人水,中天人水只会全身微肿,脸上根本不会有什么凝紫的。”

众人色变,就算朱高煦都皱了下眉头。也先霍然望向秋长风,嘴角带着几分冷笑道:“秋大人的判断看来已连续出错了。”

三戒和尚更是怪叫一声道:“说不定他就是杀了朱先生的凶手,却在这里乱嚼舌头,挑拨是非。”

龙骑已手按刀柄,只等脱欢一声令下,就将秋长风斩在山峰之上。

气氛瞬间变得比冰峰还要冷。

叶雨荷五指微紧,轻轻吸气,只是等待秋长风的反应……

秋长风没有反应,他居然还能平静地反问:“不知我哪里有错?”

也先凝望秋长风,目露杀机道:“朱允炆根本不可能是杀鬼力失的凶手,不然也不会中毒。而朱允炆中的根本不是天人水,你却故意说成天人水,显然是在混淆是非,制造混乱。我就知道,你根本和我们不是一路。”

龙骑逼进一步,看来就要拔刀,叶雨荷已经运劲于脚……

秋长风竟笑了起来。“也先,我一直以为你也算高明之辈,不想说话全然不着边际。朱允炆就算中毒,又如何能反证他不是杀死鬼力失的凶手?”

也先微滞,一时无语。秋长风又道:“我明知如瑶明月在此,竟还敢对朱允炆所中之毒胡乱猜测,留给你们话柄,胆量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三戒大师手掐念珠,恶狠狠道:“可朱允炆中的明明不是天人水,你却故意说成天人水,是何用意?”

秋长风斜睨三戒道:“因为朱允炆中的的确是天人水!”

众人怔住,三戒大师桀桀笑道:“真的好笑,难道说东瀛忍者对天人水的认识程度还不如你吗?”他话未落地,如瑶明月脸色微变,突然上前几步,细看昏迷的朱允炆失声道:“不错,他中的的确是天人水。”

三戒大师的怪笑如同被一刀斩中了喉咙,戛然而止,露出困惑的神色。

也先皱眉道:“如瑶小姐,我看你是思亲心切,眼睛都不好用了。”他实在不解如瑶明月怎么反倒不如秋长风看得明白。

如瑶明月立即解开了也先的困惑。“我方才见朱允炆脸色凝紫,绝不符合中天人水的迹象,又因中天人水者毒性虽可潜伏,但若一发作立死无救,我见他还有生机,因此才断定他不会是中了天人水,但看其表肤微涨,眼睑银白,耳垂亦是银白色,却是中了天人水的特征,但这怎么可能?”

也先立即问道:“为什么不可能?”

如瑶明月道:“我方才说了,中天人水者立死,朱允炆中了天人水怎么还会活着?”

众人见怪事越来越多,心中益发地感到怪异,三戒大师忍不住退后一步,脸现惊恐道:“难道说……有……鬼?”他说到这里,牙关咯咯响动。

有幽风吹来,众人只感觉周身发冷,再见到三戒的表情,只感觉毛骨悚然。

所有的一切均是无法解释,难道说,这人世间真的有鬼而暗中操纵着一切?

秋长风在一旁接道:“你心中有鬼,自然看什么都诡异了。”

三戒大师怒不可遏,可终究更是胆怯,急于弄明真相道:“那你认为朱允炆为何没死?你可别说他被怨气充涨,这才不死的。”

秋长风轻道:“你怕他无论死还是不死都要索你性命吗?”

三戒大师喉间咯咯有声,额头上青筋暴起,极为恐惧的样子。众人见三戒大师这般模样,竟不由自主地四下看去。

寒风吹在身上,有如鬼魅的抚摸。

日头坠在西山那侧,天倏然暗了。这时候,好像属于另外一些东西的时间,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这么来想。

如瑶明月终于掩去了脸上的疑惑,撩发轻笑道:“我们的秋大人显然定有解释了?”

秋长风道:“朱允炆不死,不是因为怨气,而是因为他命好,手上戴着太祖留下的紫金藤戒。”

朱高煦本一直默然看戏般,闻言脸上闪过几分奇异道:“什么?那戒指就是紫金藤戒?”他目光蓦地落在朱允炆左手无名指上那枚不起眼的戒指上。

心细如叶雨荷者,当初在朱允炆身在金帐的时候就看到了那枚戒指。余众若不经朱高煦提醒,到现在也不会留意朱允炆左手的戒指。

脱欢皱眉道:“紫金藤戒是什么?”

朱高煦沉默了许久才道:“太祖当年一统天下,建大明江山的曲折自不用多说。但太祖戎马倥偬,多次九死一生,除了因为英明果敢外,这紫金藤戒也是功不可没。”见众人极是困惑,朱高煦迟疑片刻,“具体如何,你们若喜欢听,不妨让秋长风说说。”

脱欢立即道:“这件事如果和朱允炆生死之谜有关,我们当然想听。”

秋长风却不急言,只是蹲下来用衣袖轻轻擦了下朱允炆手指上的那个戒指。须臾间,那戒指上闪出银白的光芒。

众人这才发现,那才是戒指本来的颜色,又想,难道是这戒指十分的珍贵,朱允炆异常珍惜,这才在其上故意涂抹了尘垢,掩人耳目?

秋长风望着那戒指,点点头道:“不错,真的是紫金藤做的戒指。”站起来,见众人均是急于知晓的样子,秋长风解释道,“传闻紫金藤产于西南穷山绝壑的蛮荒之地,是贴着峭壁生长,生长的速度极为缓慢,一年增长不到一指,可若经飞鸟在上停留,或被猴子抓过,立即枯萎而死,是以极为罕见。”

也先冷笑道:“秋长风,这世间罕见的东西多了,长得慢更不是什么怪异的事情,你不用一一介绍,我等时间紧迫,你还是捡紧要的说好了。”

秋长风一笑,说道:“长得慢当然不怪异,怪异的是这紫金藤如果没被飞禽走兽的践踏便可分泌一种黏液,能吸引各种极毒的怪物前来。若有毒物前来,经紫金藤吸附,当下立死,毒物的毒性就会被紫金藤吸附其中。”

也先听了后皱眉道:“难道说,这紫金藤本是极毒之物?”嘿然冷笑,“若真如此,只怕朱允炆早死了。”

脱欢皱了下眉头道:“也先,欲速则不达,听秋千户说下去。你总是打岔,何时能知道究竟?”

也先哼了一声,神色略有不满之意。

秋长风微微一笑道:“那我长话短说,方才也先王子说得不错,紫金藤的确是有奇毒,但世间万物真是奇妙,相生相克,比如说启动金龙诀的艮土、离火和夕照,又如这个紫金藤。若紫金藤只有剧毒并无奇异,倒不劳苍生费力去寻,但后来有人发现,此物如果同白银混合,偏偏又能解毒,但此种混合工艺极为复杂,听说只有东汉的魏伯阳发现此密,集一生之力采集紫金藤,混合白银,才做了三枚紫金藤戒流传于世,可解世间百毒。”

众人不禁耸然动容,才感觉紫金藤戒的宝贵之处。他们中稍有见识之人都听过魏伯阳之名,知道魏伯阳是东汉道人,善炼丹,做《参同契》传世,几同神仙之流。

秋长风最后加了个注脚道:“不过紫金藤戒流传于世,得之者一直都是秘藏不宣。听闻太祖就得了一枚,这才能在乱世中避敌人毒害,成一代霸业。不想此戒指又落在朱允炆手上,想必是太祖对朱允炆极为疼爱,悄然把这戒指传给了他。”

朱高煦听到这里,握紧双拳,身躯微颤,像是痛恨,又像是愤怒,可其中多少还夹杂着几分困惑惊恐之意。叶雨荷瞥见心中暗想,朱元璋果然偏心,怪不得朱棣不满,朱高煦想必也因此而不满。

可朱高煦困惑惊恐的是什么?没有人知道。

孔承仁为炫睿智在一旁接道:“这么说,朱允炆中了天人水,因为紫金藤戒这才能够暂时不死?这么说……紫金藤戒也并非传说中的那么灵异了。”

秋长风叹息道:“天人水的霸道之处常人难以想象,毒性甚至远胜牵机引、鹤顶红之毒……朱允炆中天人水后脸现凝紫,看似恐怖,但想必是因为毒被逼到肤表之故。紫金藤戒能暂时保住朱允炆的性命已是奇迹。”突然想到什么,醒悟道:“当初三戒大师以牵机引、鹤顶红毒杀朱允炆,朱允炆却离奇未死,想必是因为这紫金藤戒的缘故。”

三戒大师面如死灰,望着那戒指,露出贪婪又悔恨之意,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

众人听二人这么一说,恍然大悟,不由得感慨朱允炆的命大。

脱欢问道:“可朱允炆什么时候能醒?”他虽也觉得紫金藤戒是宝物,但更关心金龙诀。

秋长风沉吟许久才摇头道:“我也不知,但从朱允炆当初中牵机引和鹤顶红之毒后还能活转来看,想必过些日子……他也能醒转吧。”说到这里,陡然想到什么,哑然失笑,“我真是蠢了,何必等紫金藤戒慢慢解朱允炆的毒性,只要如瑶小姐动手,想必立即就可让朱允炆醒来了。”

众人为之一振,暗想天人水虽是忍者三绝,但如瑶明月仅次于如瑶藏主,当然熟知三绝,应该有解救之法。

如瑶明月娇容现出苦涩之意道:“天人水为忍者三绝之一,中者即死,我不知还有解救之法。”见众人均有失落之意,如瑶明月突然道:“可家父若在这里,说不定会知道怎么弄醒朱允炆。”说罢望向也先。

也先脸上有几分异样,和脱欢对望一眼,却不回话。脱欢打个哈哈道:“是呀,如瑶藏主若在这里就好了。”

叶雨荷心中奇怪,她已知道也先扣住如瑶藏主,要挟如瑶明月听命,如今的关键落在如瑶藏主身上,脱欢紧张金龙诀,按理说就应把如瑶藏主带来才对,可为何脱欢和也先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

沉默片刻,脱欢望着苍茫天际道:“看来,今日无法让金龙诀改命了?”

早已经日落,又过了夕照发挥作用之时,朱允炆偏偏也出了问题,众人无不沮丧,也先略作沉吟,拿着夕照在朱允炆方才所站的位置上晃动半晌,金龙诀上的奇异光芒已去,更无半分反应。

叶雨荷心中暗想,不要说时辰已过,也先不知道方位,就算知道方位,这夕照本有问题,除非出现奇迹,否则金龙诀如何会有反应?

也先终于放弃了尝试,望向脱欢道:“太师,今日看来无望,不如暂时回转谷中,再做决定如何?”

脱欢缓缓点头,面沉似水,如瑶明月的脸上却现出疑惧之意。

夜幕笼罩,秋长风、叶雨荷、朱高煦三人再次返回休憩的帐篷,均看出彼此眼中的庆幸之意。

朱高煦冷酷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微笑道:“秋长风,我真的没有看错你。”

秋长风有些疲惫地坐下来道:“可我却看错了汉王。”

朱高煦微有愕然,不解道:“此言何意?”

秋长风略带钦佩道:“汉王能派人不动声色地毒倒朱允炆,可见汉王的高明之处。”叶雨荷闻言,又惊又喜道:“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汉王在操纵,难道说……行刺鬼力失也是汉王所为?”

叶雨荷一直认为,朱允炆中毒和鬼力失之死必定会有关联,而朱高煦和谷雨之间的做戏更让叶雨荷感觉到,朱高煦行事深沉,远比表面看到的还要复杂得多。

不想朱高煦的脸色遽变,甚至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他死死地盯着秋长风,不知多久,这才用极为惊惧的腔调道:“毒倒朱允炆的难道真不是你?”

叶雨荷脸色亦变。

秋长风苍白的脸上蓦地现出几分死灰之意,他凝望着朱高煦良久,这才道:“汉王莫要太高看了我。我如今这般模样,除了搅局外,根本做不了许多。”

朱高煦退后两步,缓缓坐下,竟有些失魂落魄的样子,叶雨荷何尝不是如此?

眼下的局面只能用诡异离奇来形容。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叶雨荷实在想不明白了。

秋长风显然也是苦恼,皱眉道:“鬼力失遇刺的时候,我和汉王你在一起,那事显然也不是汉王派人做的了?”

朱高煦无力地摇头,喃喃道:“我的人根本无法潜入谷中,也无法杀人后鬼魅般离开。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鬼力失遇刺和朱允炆中毒,并非我派人所为。”

秋长风眉头紧锁道:“鬼力失遇刺我倒可以推测是朱允炆所为,但朱允炆中毒真的让人费解。在我看来,脱欢、也先绝对不会在金龙诀未启动前对朱允炆下手。有毒倒朱允炆动机和机会的有两人,一个是三戒大师,可是也先好像很信任三戒,肯定三戒不是凶手……”

叶雨荷忍不住道:“另外一个要杀朱允炆的人是谁?”

秋长风双眉微扬,说出个让人错愕的名字:“我觉得会是……如瑶明月!”

“如瑶明月有没有可能对朱允炆下毒呢?”脱欢冷冷地问道。

在秋长风三人研究局面的时候,脱欢在帐中亦在解析着谜团。脱欢少了几分往日的沉稳,眉宇间狐疑之意益发浓郁。

这里仍旧是脱欢的地盘,但他却似乎有些难控如今的局面,一切变得扑朔迷离,就算脱欢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也先、孔承仁两人立在帐下,均是眉头紧锁,闻脱欢询问,也先猜测道:“如瑶明月有下毒的动机,但她一直被我严密监视,很难有下手的机会。”

孔承仁疑惑地问道:“如瑶明月为何要毒倒朱允炆呢?她和朱允炆并无恩怨呀?”

也先冷冷笑道:“这个女人一直对我们阳奉阴违,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救回她父亲如瑶藏主。她知道朱允炆对我们事关重大,若昏迷不醒,我们肯定会让她出面,她托词如瑶藏主才能救朱允炆,就是想先见如瑶藏主,伺机营救。”

孔承仁脸色改变,极为为难的样子道:“可是如瑶藏主他……”

也先截断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能遂了她的愿。”转望脱欢,“太师,朱允炆什么时候能醒我们不得而知,可我们已经没有几天时间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想办法启动金龙诀……”

脱欢皱眉道:“这点我如何不知?可有两件事若不能解决,我实在寝食难安。”

也先立即道:“不错,有两件事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一是鬼力失的死;一件就是朱允炆被何人下毒?”眉头如锁,也先也极为困惑道:“本来我们一直认为是朱允炆为讨好我们才对鬼力失下手,可他临昏迷前却坚决否认此事,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孔承仁道:“秋长风说了,朱允炆应有必杀鬼力失的理由,朱允炆也极可能有掩盖真相的需要,这才否定……”

也先喃喃道:“这么说倒也说得通。”转瞬狞笑,“可你难道信秋长风的话?”

孔承仁望着也先带着几分红赤的眼眸,竟说不出话来。

也先咬牙道:“秋长风一定在混淆我们的视线,从他污蔑三戒的事情上便可见他一直心怀异心,他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孔承仁心中嘀咕,你既然怀疑他捣鬼,为何不索性除去他?他实在不懂也先的心态,只能顺着也先的意思道:“若非秋长风所言……”眼中露出惊恐之意。

也先喃喃道:“若不是秋长风判断的那样……”激灵灵打个冷战,望向脱欢,“这附近无论从哪里入谷,最少要经过七处明哨、十三处暗桩,敌人若不惊动我们的哨卡就能潜入暗杀了鬼力失,实在是难以想象之事。而在谷中,陌生人只有秋长风、叶雨荷、朱高煦和如瑶明月四个,这四人在鬼力失死时均有人可证明不在现场,因此他们没有杀鬼力失的嫌疑。”

脱欢自语道:“这么说,可能是朱允炆真的不想背负杀友之名这才否认杀了鬼力失?”他也暗自寒心,心想若不是这个理由,有个隐形诡异的高手随时在他们身侧,那无疑是极为恐怖的事情。

也先坚定地道:“定然如此。不然这种高手可随时取我们的性命,为何要打草惊蛇,先杀鬼力失呢?”

脱欢缓缓点头道:“话虽如此,但从今日起,多派人手巡查,不得怠慢。”

孔承仁应令。也先道:“太师,我已命豹头从头排查朱允炆昨夜的饮食来源,相信不到半日可得事情真相。若真查出是如瑶明月所为,我绝不会放过她。但目前,如瑶明月还有利用的价值,倒不用急于杀掉。”

他说得极为狠辣,孔承仁瞥见他的表情,心中发寒。

脱欢轻叹一口气,喃喃道:“对朱允炆下毒之人究竟是谁呢?让龙骑今日起严查我等的饮食。”顿了片刻后蓦地问道:“瓦剌部各族人马何时能到?”

孔承仁道:“瓦剌各族共二十万人马七日内必到,而太师部下的八万精锐可在三日内到此。”

脱欢满意地点点头,望向也先道:“朱棣那里有何动静?”

也先回道:“根据最新消息,朱棣震怒东瀛、捧火会所为,已令郑和全力剿灭捧火会,而自己则御驾亲征,坐船出海,要灭东瀛。”

孔承仁迟疑道:“朱棣此举极为冒险,那些臣子呢,难道没有劝阻吗?”

也先嘿然一笑道:“他们并非没有劝阻,只是劝了也没有作用。朱棣刚愎自用,什么时候听过别人的建议?我闻内阁学士杨士奇上本请朱棣酌情考虑,却触犯朱棣逆鳞,被朱棣下在狱中。”

孔承仁偷望了脱欢一眼,微笑道:“看来这真是天亡朱棣,太师就比朱棣强了太多,不取天下,实在天理难容。”

脱欢虽知孔承仁借机拍马,但心中舒坦,抚须而笑,不发一言。

孔承仁又道:“朱棣身为天子,竟亲征东瀛,实在难以想象。他……本可以派将前往的。”

也先不屑道:“这事并不出奇,朱棣为人脾气暴躁,素好犯险。洪武年间,朱元璋为防手下造反,已将大明名将斩杀九成,明廷有点本事的将领经靖难之役,更是折损殆尽。朱棣手下无将,可自负勇猛,当年靖难时,自身不过两万兵马,就算不借宁王八万兵马,亦会出兵和朱允炆争雄。但朱棣当年若不是犯险**,径攻金陵城下,说不定已被朱允炆所败。朱棣好险,从这两件事可见一斑。经这十数年朱棣脾气不改,东瀛忍者劫持云梦,刺杀宁王,杀了他视如兄弟的姚广孝,害得他骨肉分离、朱高煦叛逃,依他的脾气,不出海征伐才是真正的奇怪了。”

脱欢哈哈一笑道:“这也要吾儿之计才能让朱棣步步入彀。”

也先傲然一笑,随即道:“父亲,朱棣当年只有十万兵马就能取得天下,如今我等集结三十万兵马,趁他劳师远征东瀛无力回顾、民生疲惫之际,重演他当年之法,可径直攻到金陵城下,那时只要再捧出朱允炆,宣朱棣篡位之实,民心必变,大局可定。到时候父亲可再创成吉思汗之伟业,再定千古江山。”

脱欢精神一振,抚须点头道:“不错,就算不用金龙诀改命,我等这计策也有极大的胜算,但若多个金龙诀的因素,此王图霸业可说是十拿九稳。”他话题一转,又回到了金龙诀上,沉吟道:“朱允炆突然中毒,倒打乱了我们的计划,三戒那面可有消息了?”

也先摇摇头道:“三戒又去说服……那人,还没有成功,不过三戒已尽力。”他提及那人时,脸上露出几分古怪之意。

脱欢一拍桌案冷冷道:“尽力何用?若不成功,我等这些年的谋划岂不前功尽弃?他不行,大可换人来做。”

也先皱眉道:“换谁呢?”

脱欢目露思索之意,突然道:“我观察秋长风良久,发现此子很有本事,你不是说秋长风和那人关系不错吗?若由秋长风出马,说不定可行。”

也先遽然变色道:“父亲,此事绝不可行。我虽没有证据,但感觉此人一来我们这里就怪事不绝,那些怪事说不定和秋长风大有关系。他若在这件事上捣鬼,我们很难控制局面。”

脱欢沉吟许久才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干脆杀了他了事?”

也先忍不住地咳,许久才停,一抹嘴角的血迹道:“我不会就这么杀了他,我甚至还会给他点希望,我若直接断了他的希望,那么这场游戏就不好玩了。我一定要让他后悔——后悔和我作对!”

孔承仁听到也先口气中的刻骨之恨,只感觉背脊冲起寒意,强笑道:“所以王子欲擒故纵,玩猫吃老鼠的游戏,不想一口吞了他。”

也先儒雅的脸上露出深切的怨毒之意,道:“不错,直到现在,他还在我的掌控之中。但说服那人事关重大,也是我们启动金龙诀的最后一个希望,秋长风若是捣鬼,我们就算杀了他也无法弥补回损失了。”

脱欢笑道:“对于这件事,我倒从未担心过,我们只要留着叶雨荷在手,秋长风就绝对玩不出花样的。也先,为父知道你谨慎是好的,但你若想助为父一统天下,就要学会用人之法。更何况我们现在……不就是如你所言,再给秋长风一个机会?”

也先目光闪烁,默然半晌,终于下定主意道:“好,我听父亲的,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找朱高煦谈谈。”

朱高煦端坐帐中,和秋长风、叶雨荷二人默然而坐。

许久,叶雨荷才道:“如果对朱允炆下毒的真是如瑶明月,那这其中的关系就益发地微妙了。”

其实岂止是微妙?更应该说是诡异!

叶雨荷虽是捕头,也断过许多离奇的案子,但从未遇到过如今天这样的案子,让她的脑袋简直有两个大。

所有的一切,推测起来均有可能,但细想之下,却根本无法给予定论。

朱高煦听秋长风说出判断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几乎面无表情,叶雨荷根本无从推测他在想什么,只感觉他虽平静地坐在那里,但他心中显然有惊涛起伏。

良久后,正当叶雨荷按捺不住终于想问问朱高煦,眼下的危机虽然暂时解除了,但怎么去取真正的夕照时,朱高煦突然说道:“我认识朱允炆的。”

他这久突然憋出这一句话来,实在让叶雨荷摸不到头脑。

朱高煦当然认识朱允炆,不但认识,还是堂兄弟的关系,朱高煦说得简直就是废话。

可叶雨荷早知道,朱高煦也和秋长风一样,绝不是说废话的人。

朱高煦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来,肯定有个极为困惑的问题让他苦苦思索。可朱高煦究竟困惑什么?

叶雨荷想不通,立即去看秋长风的表情,发现秋长风脸上似乎掠过几分惊意。但那惊意如鸿飞掠水后的波纹,片刻就平复了,然而叶雨荷清清楚楚地看到,心中更是奇怪。

秋长风不是大惊小怪的人,他惊的是什么?

“靖难之役的前几个月正逢太祖忌日,那时候父皇被人密切监视,无奈装疯。”朱高煦望向叶雨荷道,“你知道他怎么装疯吗?”

叶雨荷摇摇头,感觉朱高煦突然在这种时候回忆起往事来,是不可理解的一件事。

朱高煦的嘴角撇了下,似乎在笑,又像是悲哀,道:“在朱允炆派人到王府查看父皇的动静时,父皇在王府后花园爬来爬去,甚至去捡狗屎吃。”

叶雨荷只感觉一阵反胃,初次了解了朱棣的另外一面。

秋长风轻叹道:“世人多看风光繁华,却不知道风光之下总是埋葬着太多的悲哀。这些事情后来传到朱允炆那里引为笑柄,不过圣上也因此争取些时间……”他到现在还称呼朱棣为圣上,因为他佩服朱棣。就像他虽要将张定边绳之以法,但却不碍他佩服张定边一样。

朱高煦的嘴角抽搐一下,追忆道:“当初的时间很紧迫,那时候父皇因信守对太祖的承诺根本不想造反,也一直没有准备,手下不过几千人跟随。太祖忌日,父皇就算疯了也不能不去,因为朱允炆逼着他去……我们都知道父皇去的后果。”

叶雨荷听到这里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忍不住道:“后来呢?”

朱高煦缓缓道:“后来我和大哥主动请缨,代父皇前往金陵。无论父皇对我如何,但我只记得,他在我幼时对我极为疼爱,只凭这点,我为报父恩就要替他前去。”

叶雨荷首次发现冷酷的朱高煦还有另外的柔情,不禁道:“你很好。”

朱高煦略带错愕地望向叶雨荷,那一刻,他目光中有了几分异样,终究哂然笑笑。“我很好?你是第三个这么说我的人。”他脸上带着几分少有的温柔之意,浑然不像那个冷酷的汉王。

叶雨荷心中微动,还想问问朱高煦前两个人是谁,朱高煦却恢复了冷酷,无意提及闲话,继续说:“我和大哥到了金陵后,立即被朱允炆软禁起来。有一日,朱允炆把大哥装在猪笼里面……他说猪不就是应该在猪笼吗?”

说到这里,朱高煦拳头一握,骨节咯咯响动,怒火喷薄。

这股怒火早积蓄了多年,到如今没有稍减,反倒益发地炽热。朱高煦虽千方百计地想夺大哥的太子之位,但显然不会容忍朱允炆侮辱他的亲人。

他从未将朱允炆当作亲人,但他毕竟曾经把朱高炽当作大哥的……

一想到朱高煦曾对朱允炆说过:“我和你半点关系都没有!”叶雨荷只感觉朱高煦的愤怒中还有着刻骨铭心的恨。

“朱允炆甚至还把猪笼浸在水中,说想看看大哥在水中能不能呼吸。”朱高煦又道,“当时大哥在水中就要死了……”

虽知朱高炽没有死,叶雨荷还是不禁问:“后来呢……”

朱高煦道:“后来我就跪在朱允炆面前,求他放了大哥。朱允炆那时候命人端来一盘狗屎对我说:‘听闻令尊深知此中滋味,朕一直想不出人吃屎是什么样子。不知道爱卿能否解朕疑惑?’”

他用冷漠的语气完全地复述着朱允炆当初所言,叶雨荷却感受到其中深切的怨恨,见朱高煦神色木然,竟不想再问下去。

朱高煦居然还能平静道:“于是我就吃了狗屎,救了大哥。”望向叶雨荷,“是不是很好笑?”

叶雨荷身躯战栗,又如何笑得出来?

朱高煦望向了秋长风,一字字道:“所以说,他早该死的……”

叶雨荷乍闻这句话心中微颤,立即想起昨晚朱高煦梦中所言:“你早该死的,早该死的……”

今日朱高煦所言竟和昨夜的口气一模一样,叶雨荷立即明白过来,才发现昨晚朱高煦诅咒的不是旁人,却是朱允炆。

原来朱高煦和朱允炆之间竟然有这般锥心入骨的仇恨,也就怪不得朱高煦对朱允炆如此冷漠无情,也亏得朱高煦对朱允炆忍得住怒火。

叶雨荷想到这里的时候,听朱高煦又说了一句:“我认识朱允炆的。”那句话没有半分感情在内,偏偏让人能听出太多的意味。她方才不懂,这刻终于懂了,朱高煦的确认识朱允炆——由骨到肉、由肉到灰都认识的,这种认识就是——恨。

认识一个人好像瞬间相见般容易,但真正认识一个人,却如三生轮回般的艰难。

叶雨荷想到此觉得很恍然,但突然瞥见秋长风的脸色已苍白得没有半分血色,心中遽惊。

她本来以为自己懂了,但不知为何心中又起战栗,只感觉朱高煦最后说的两句话中,竟还有更加惊悚的意味。

这种深意,她叶雨荷不懂,但秋长风已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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