麴义主动来投,其实也是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的事情。
成功拜了张奂为师,这固然是一条很不错的出路,然而张奂本人也是因为这最近印出来的左氏春秋才真的被天下人不得不认可其在儒学上的成就的。
其实说起来也就是勉强达到了卢植、郑玄这些人的地位,与真正顶尖的老牌儒林世家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再说他终究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
而正如成廉告诉他的一样,学经,学字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这借学经之便开展的人脉关系,多教几个有一定能量的朋友,借老师之便多攀附一些大人物,甚至有机会的话扬一扬自己的名声,这些才是未来人生中无可替代的财富。
然而麴义虽然名分上入了张奂的弟子之列,但实际上却真的只有一个名分罢了,除了成廉之外连个看得起他的人都找不到,又何谈交友?何谈人脉?
他连张奂本人的面都没见过几次,这所谓的弟子名头也不是张奂亲自收下的,难道张奂还能给他费心的安排前程么?再说张奂也没这个本事啊。
留在弘农,其实挺尴尬的,提携他的秦宜禄当北地都尉去了,与他素来交好的成廉给杨赐当掾吏去了,他们都有美好的前程,自己呢?
与其在弘农待得难受,自然还莫不如跟随秦宜禄去北地闯荡一番了,北地是边郡,常年打仗,也正是他这种武夫发光发热的地方,而秦宜禄毕竟曾对自己有提携之恩,他也能感觉得到,他并不是拿自己只当个工具人来使用,便是投了他做一部曲将,又有何不可呢?
当然,部曲将的本质上是家奴将,是纯粹的人身依附关系,说出去不好听么,哪里比得上张奂的弟子来得高大上。
然而等到这秦宜禄收下了这杨修作为弟子,与杨家攀附上了相对比较牢靠的关系,又给他摆下了如此大的宦游排场,只看一眼,就觉得已经是威风八面了,又如何不让他心驰神往呢?
此人如此年轻就做到了比两千石都尉的位置,更是天下扬名的凉州名士,又有着杨家这样一层关系,投了他,谁说就是辱没门楣呢?
只待这秦宜禄出城十里之后,离得学院远了,也不担心他拜主的姿态被其他的师兄师弟们看见了,这便当机立断的拦路叩拜,认其做了明主。
这一段心路历程,各中缘由,秦宜禄是没问的,反正主从关系既已定下,这麴义便已是自己的麾下人才了,又何须多言呢?
原本他提携麴义,是想让这麴义做自己的门生故吏的,将来一旦有了机会,待天下大乱时再想办法收其为麾下之臣的,现在他直接拜做了部曲将,却不得不说是意外之喜了。
部曲将和属将,这其中的差别可是很大很大的。
当然,秦宜禄本身是不喜欢这种太过明确的主仆关系的,将麴义扶起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莫要叫什么明主,我听着也不习惯,你若是不弃,便和叔稚、谦义他们一样,叫我一声大哥吧,来,上车,我给你上课。”
“上课?”麴义一愣。
不是说了驱为爪牙了么?怎么还要上课?自己也不是读书学习的料啊!
“你终究还是我师弟的,既然跟了我,也该传你一些真本事,上来吧,正好我在与修儿讲学,你也在一旁听听,看看你能不能听得懂。”
麴义一听,更觉得头大如斗,他可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将书本扔掉的,怎么又要看书啊,而且居然还是跟杨修一块去学。
要知道,这杨修回弘农,在张奂家中书院虽然只住了两天,却也是个名人了,明明是个七岁的小娃娃,学识却是不浅的,即便许多张奂的入室弟子,在辩论经义的时候也会不是他的对手,这,便是来自四世三公的顶级门阀对凉州边鄙的降维打击。
这要是传授点什么高深的学问,听不懂,那得多丢人啊,堂堂八尺男儿比不过一个七岁的孩子,怕不是要惹人耻笑和失望的吧。
然而这秦宜禄既然都已经这么说了,却是也只好跟上了。
说来,这秦宜禄所乘坐的虽然是两轮马车,但这从杨家来的马车却也不凡,乃是一辆三马拉车,乘坐三个人再摆上一张小桌也是绰绰有余。
一上车,这麴义便看见杨修面前小桌之上,摆放着一个微缩的小型石碾模型,杨修见他上来,冲他微微抱拳施了个半礼,便又将头扭了过去,一双眼死死地盯着这个小小的石碾模型,皱眉苦思。
“这是我给修儿留下的课业,忠悌你可知此为何物?”
“这不是石碾么?”
“善,那你看看,此物与寻常石碾有什么区别?”
麴义闻言仔细看去,道:“这石碾的磨盘……上面居然划着九宫八卦?”
“九宫八卦?倒也有点相像,那你猜一猜,这磨盘如此画法,是为何用?此物,对于天下来说,又有何用?”
“这……这小人就不知了啊。”
“猜一猜,想一想,这是我留的课业,你也不要想得太复杂,这和四书五经,诸子百家,都没有关系,这也不是什么九宫八卦,修儿已经猜了半天了也没猜出来,你试试?”
“这……”
麴义低头皱眉想了一会儿,却是灵光一现,从身上的包袱里寻了几颗麦粒出来,洒在这微型石碾之上,用手推着石碾轻轻转动,很快便将这几颗麦粒碾压成了齑粉。
“这九宫八卦,莫非是用来磨麦子的?”
秦宜禄闻言不禁哈哈大笑,摸了摸杨修的脑袋道:“你看,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的东西,麴义几乎是须臾之间就想出来了,所以我才说你啊,你这般的世族名门子弟,实在是脱离群众有些太远了,我也相信你经书看过不少,可只看经书又能有什么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是成不了大事的,修儿可吃过麦子么?恐怕你都没见过麦子吧。”
杨修闻言,不由得脸色红了一红,拱手一礼,算是默认了秦宜禄的说法。
他确实是没吃过,也没见过麦子的。
却见秦宜禄掀开了扯脸,冲着御手吩咐道:“跟厨娘说一下,今日吃主食吃麦饭,我要给修儿好好地上一课。”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