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的时候,幽灵的语气里满是遗憾,提前蹲守却没能偷袭成功,不过越强的人对危险的预知感越强,像邹若海这种级别的强者,想靠偷袭取胜本就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幽灵说的话也很有意思,他说他要来做一件抢手的活计。
黑市里什么活计最抢手?以前不好说,但近些天一定是贺老怪发布的任务。
贺老怪用千两银子买那些普通人的脑袋,无数杀手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随着贺老怪的死亡,任务自然作废,可那些杀手不知道,仍是在外界猎杀。
但宛若幽灵一般的谢周所说“抢手的活计”自然和贺老怪的刺杀任务无关。
谢周看着邹若海,视线落在邹若海左手里拎着的布包中。
布包里装着的是邹若海的断手。
他口中的抢手,是字面意义上的抢手,是绝对的现实意义上的抢手。
邹若海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感受着幽灵身上隐而不发的剑意,呼吸都再难保持平稳。
“影老让你来的?”邹若海几乎咬牙切齿地问出这句话来。
他理所当然地把谢周当成暗影楼的杀手,来此伏击是影老的指示。
谢周没有回答。
他不介意披上暗影楼的外衣,就像如今许多和朝廷作对的人都打着黑衣楼的大旗。
这在邹若海看来便是默认,恼火愤怒至极,被欺骗被戏耍的屈辱感也油然而生。
堂堂暗影楼,堂堂影老,竟也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他已经留下凝血宝丹并且断手赔罪,影老竟还如此不饶人!
真把他邹若海当成随意拿捏的货色了,既然如此,那就别怪七色天的报复了。
邹若海思绪混乱,幽光落在他的脸上,明暗变换,让他的神情显得更加凝重。
如果要报复暗影楼,首先要做的就是先从这里离开,养伤积势,缓缓而来。
邹若海把断手塞入怀里,盯着谢周被斗笠和黑布遮掩的脸庞,左手虚握成拳,向前轰去。
夜风骤急,长街幽冷的灯光剧烈摇晃
,拳劲如山,将街边的灯柱化为齑粉。
身为七色天的教主大人,邹若海的境界乃是实实在在的一品后期,比贺老怪强出数筹。
他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和速度,暴起一掌就将关千云击溃。
即使面对影老,邹若海都有七成的把握取胜,先前之所以退避,是因为影老带着五个一品境的杀手,搬出大半个暗影楼的力量镇压于他,退避是求稳,而不代表他的实力不足。
夜色浓稠如墨,忽然间被一道黑光割裂,悬停在谢周面前。
剑是利刃,此刻却像是一面盾牌般挡住了邹若海的拳头。
轰的一声巨响,仿佛九天之上的天雷掉在地面上炸开。
恐怖的气息在拳与剑的碰撞处凝聚,向四周震出数道无形的气浪。
气浪形成龙卷,浓烟四起,带着房屋和灯柱的废墟升入天穹,不知降在何处。
蒙在剑身上的黑布碎了。
街边随处买的剑鞘也碎了。
于是露出了剑的真容。
剑柄古朴,剑身明亮至极,即使在昏暗的黑市,依然可见那微微荡漾的紫色剑气。
那些剑气萦绕在剑身周围,为它平添了几分幽然之意。
这真是一把美到极致的绝世之剑,同时也是一把赫赫有名的神剑。
因为这把剑当属天下名剑之首,几乎是所有剑修的梦想,承载青山百代荣光。
哪怕邹若海这种从不用剑的人都谨记这把剑的模样,对它怀有敬畏之心。
“紫气东来!”
邹若海神情大变,连带着身躯都忍不住颤抖起来,喝道:“你不是暗影楼的人!”
他的语气急促,带着恐惧。
他没办法不恐惧。
就像他今天一掌击溃关千云,将后者追得四
处逃窜,躲进龙楼才逃过一劫。
邹若海也曾被这把剑的主人一剑击溃,四处逃窜,不惜躲入极北大雪山的熊洞中。
邹若海在那个熊洞里躲了两年不敢露面,甚至不敢动用内力驱散那刺鼻的熊臭味,直到伤势完全恢复才悄悄露头。
那是他此生距
离死亡最接近的一次。
以前邹若海是一个很狂傲的人,将凝血大法修至顶层,不屑天地万物,但自那以后,他变得非常怕死,他无数次梦到姜御一剑斩落的恐怖场景,他十多年来不敢再踏入雍州一步,即使这次来到黑市都有意地绕过雍州界。
姜御和紫气东来成了他的梦魇。
时隔多年,他再次看到了这把剑,这让他如何不为之颤栗?
在先前那一刻,邹若海产生了某种错觉,是不是姜御回来了。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剑还是那把剑,人却不是那个人。
如果姜御来此,用不上偷袭,用不上隐匿,一剑就能摘了他的脑袋。
邹若海盯着谢周的眼睛,想着近日里的传闻,厉声喝道:“你是谢周!”
谢周没有给他回答,借着邹若海震颤失神的瞬间,一道剑气刺向邹若海的胸口。
邹若海怒极气极,哪里还敢胡思乱想,一边向后退避,一边用左手横栏。
可惜的是来不及了,那道剑气视死如归地撞入他的衣袂间。
凝血大法的外法是拳掌,内法类似修身的体术,他的身体坚逾金铁。
谢周的剑气让他感受到钻心的疼痛,却没能给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邹若海却神情大变,因为当剑气泯灭的同时也将他放在怀里的断手彻底碾碎。
“我的手!”
邹若海厉声喊道,浑身内力疯狂地向外宣泄,誓要置谢周于死地。
谢周深知境界的差距很难靠其它弥补,即使邹若海断去右手,他也不可能战胜邹若海,更别提杀死对方。如果这里是斗兽场,那么他和邹若海之间,最后活下来的一定是邹若海。
因此谢周没有半点缠斗的想法,拼着硬接邹若海一击,毫不迟疑地转身逃遁。
邹若海向前追去,可下一刻却又停住脚步,眼神怨毒如蛇。
因为夜色浓稠如墨,因为谢周逃去的正是暗影楼的方向。
……
……
既然借暗影楼的势,扯出影老的大旗,那就一借到底。
谢周赌对了,邹若海果然不敢再追。
谢周没有真的逃往暗影楼,在近处转换方向,回到北十九巷的药铺里。
诊桌上亮着两盏油灯,元宵刚刚吃过晚饭,趴在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着瞌睡。
看到谢周进门,她很高兴地迎了过来,可当谢周关门的时候,她脸上高兴的笑容顿时凝固,看着谢周背后五道从肩膀一直扯到腰部的恐怖血痕,小脸苍白,不安且惶然。
“你这是怎么了?”
元宵指着谢周的背,纤瘦的小手轻微颤抖,昭示出她心里的紧张和担忧。
她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瞬间被水雾弥漫,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坚强的少女第一次在谢周面前表现出她无助的、脆弱不堪的一面。
她可以缩在冰冷的溶洞里艰难求生,她可以挨打时咬紧牙关不皱一下眉头。
她可以面不改色地把手上的冻疮戳破,拽掉那些坏死的皮。
她不怕疼,她也不怕受委屈,可她却见不得谢周疼,她不想谢周受半点委屈。
“没事,小伤,抹点药就好了。”
谢周对着少女露齿一笑,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揉揉她的脑袋,发现自己手上满是鲜血,手里装糕点的袋子里也满是鲜血。谢周把糕点袋递给元宵,笑道:“喏,金陵的如意糕,我小时候最喜欢吃这个了,你尝尝。”
元宵看着自家掌柜的笑容,泪水再也忍不
住滑落,接过糕点袋放到桌边。
她哪有心思去看什么糕点,赶紧上前搀住谢周的胳膊,用自己瘦弱的身体撑着谢周坐到椅子上,其实少女很想说都这时候了怎么还笑得出来,都这时候了还带什么糕点。
但她却说不出口,平日里的娇俏暗淡许多,眉眼间满是心疼和关切。
“别哭啊,没事,这真的只是皮外伤,你看我都不觉得疼。”谢周看着她道。
元宵擦去泪水,吸了吸鼻子,呆呆地看着谢周的眼睛。
少女看见了谢周背后的伤口有多么严重,那五道血痕虽说没有到
深可见骨的程度,却也没入皮肉半指,衣衫破碎,鲜血几乎浸满全身,而且那伤口似乎有毒,边缘处满是被腐蚀的碎肉。
如果这都不觉得疼,那一定证明掌柜承受过比这更大的疼痛。
元宵苦着小脸,眼泪虽是停了,心里却更加的难过。
谢周指挥着元宵取来几样药草,又指了指手边的紫气东来,笑着说道:“找块布把剑包起来挂在原处,然后把抽屉里的那瓶丹药拿过来,再去烧一锅热水,帮我煎些药膏,我现在可是伤员,到小元宵服侍我的时候了。”
谢周当然用不上这些普通药材,这些药材的药力有限,真正能起到速效作用的还得是丹长老为他准备的伤药。他指挥元宵做这些事也不是因为他行动不便,而是比起安慰元宵,让她帮着烧水煎药更能让少女安心。
伤是真的,疼是真的,他的笑也是真的。
凝血大法的外法是拳掌功夫,毁掉邹若海的手,这位七色天教主的实力至少折损两成。
谢周只付出受伤休养的代价,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谢周不担心自己会失败。
之所以敢伏击邹若海,之所以敢做这个“抢手”的活计,主要靠的便是姜御和紫气东来。
自从徐老告诉他,前任大罗教主也是死在师父手中之后,谢周特意去石房,买到了姜御做过的那些传奇往事。姜御是名人,他做的那些事也都是名事,很早就被人记录成册,所以价格并不贵,只需要五十两银子。
书册上记有姜御和前大罗教主的决斗,以及邹若海被姜御吓到躲入深山两年不见天日。
对于后者,书册上还贴心地给出这样的结论:昔日邹若海一介枭雄,却惨遭姜御吓破胆,示姜御为心魔,心魔一日不除,邹若海便一日修无寸进。果不其然,当邹若海看到紫气东来的瞬间,心神失守,暴露出极大的破绽。
可惜这样的手段只能使用一次,下次再遇到邹若海,就再难轻易取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