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林强家楼下打电话时,听到林跃说在逛街,唐元明心里很不是滋味,试问有几个男的闲着没事儿会去逛街?如果不是很烦闷,谁愿意去吃狗粮,这时候他再站出来,用亲情逼迫林跃发澄清视频,这种事他做不出来,就像上次被灵魂拷问的话,做两面人没做够?现在还要助纣为虐,为了一根骨头去做校长的狗?
更何况那段视频他看了,做的很棒,歌也应景,已经在网上引发热议,绝大多数网民还是正义与善良的,站林跃喷学校和校长,就算不考虑情感方面的伤害,哪怕出发点是维护身为历史老师的名节,他也不能干违背大众认知的事。
“你就维护他吧,维护他吧。”王顶男很愤怒,想要把气发泄到脚下,看看新买的萝卜丁高跟鞋,又克制住了内心的情绪:“唐元明,你要搞清楚,他只是你的表侄。”
唐元明试着跟王顶男解释:“这不是表侄不表侄,亲戚远近的问题,是对与不对的问题。”
“好,伱认为你做的对,为了你认为对的东西,就让我们娘儿俩喝西北风是吗?”
“没到那个程度,我这不算停职。”guwo.org 风云小说网
“现在不是,不代表以后不会,这件事你要是没办好,校长绝对会给你小鞋穿,就算这事儿闹大,他退了,你以为新来的校长会重用一个不听话的老师吗?”王顶男曾是唐元明的学生,以往是带着仰慕之心的,但是自打两人结婚后,仰慕越来越少,猜忌越来越多:“早知如此,我昨天就不该回这个家。”
上周六凌晨大吵了一架后,她连夜带着女儿回了娘家,周日唐元明打电话给老丈人说明情况,王顶男被父母劝得不胜其扰,这才妥协回家,谁知道没睡两个安稳觉,平静的日子又被那小子打破了。
唐元明刚要继续解释,手机咕嘟一声,微信图标多了一个气泡,界面弹出标注为“魏丽娜老师”的消息。
他现在很烦,不想看,也不想回,哪里知道王顶男两眼一瞪,质问道:“谁的?”
“高一十班班主任,魏老师。”
唐元明见她不依不饶,只能打开微信消息框,在语音信息轻轻一点。
“唐老师,你现在忙吗?我……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在王顶男威胁的目光下平举手机:“什么事,你说吧。”
“是这样的,今天上午林跃离校的时候,我不小心弄坏了他的一件物品,他现在要我赔,还说如果我不赔的话就上法院告我,这个……唐老师,我知道你是他的表叔,就……就……”
看得出来,魏丽娜有点开不了口。
“魏老师,你是让我做和事佬?”
“没错。”
“帮忙没问题,但是我怕作用不大,我那个表侄你也了解,脾气太倔了。”唐元明没敢痛快应下,因为左边校长要他施压林跃发澄清视频,右边魏丽娜又要他从中调停,劝说林跃不追究她损坏物品的责任,这一软一硬,把他当什么了?
站在林跃的立场想一想,都跟校领导撕破脸了,还要继续牺牲自己的利益?凭什么?搞不好连他这个表叔都得记恨上。
“唐老师,你肯定能帮上忙的,因为我损坏的那件东西,呃……就是准备送给你的礼物。”
“送给我?礼物?”
紧接着,魏丽娜发来一张图片,像素有点糊,不够清晰,但看得出来,那是一件碎成三块的木雕。
王顶男也看到了图片内容,小声嘟哝道:“什么破玩意儿。”
她是唐元明的学生不假,读高中时就很仰慕他,但这不代表她的历史成绩有多好,当然想不明白一件破木雕碎了也就碎了,有什么好追究的,这种东西唐元明有一堆呢,其中一部分因为太占空间,俩人为此没少吵架,后来都搬到公婆家存放了。
唐元明看到图片的第一眼就愣住了,他喜欢这个,所以一眼便能看出木雕的品质有多高,而且这件扇子摆件上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是有讲究的,林强的妈是他的姑姑,自然也姓唐,而他这一脉,源于晋阳唐氏,也就是唐代莒国公唐俭的后人,由此可见,林跃雕这么个摆件送给他,心意有多真多重。
这一刻,他觉得在这个表侄身上付出的所有精力和时间……两个字,值了。受到的所有委屈,曾有过的气愤,也全部烟消云散。
“你知道什么!”
刚才他还挺软的,转眼间跟打了鸡血一样,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横眉竖眼一副凶相。
“唐元明,你喊什么喊?你再凶我一个试试。”
“滚!”
“你赶我,你居然赶我?我告你,你别后悔。”
王顶男想不明白,不就是碎了一件木雕吗?他怎么跟被人踩了尾巴一样。
当然,她是不会惯着他的,毕竟周末是他给老丈人打电话,可以说把她请回来的。
“唐元明,你跟你表侄过去吧!”
王顶男蹬上那双新买的萝卜丁高跟鞋,带着愤怒的情绪打开门走了。
“……”
唐元明微微失神,还有些烦躁。
咕嘟。
这时手机一震,微信对话框又有消息弹出。
原来是魏丽娜见他长时间没有说话,以为他看到木雕的照片后反悔,不愿意帮忙了。
“唐老师,要不……你给说说好话,少赔点也行,我丈夫公司效益不好,家里老人又生了一场大病,还有房贷要还,我……我都快愁死了。”
“多少钱?我说这件木雕。”
“东阳晚报的记者说走评估程序的话,没有10万也有8万。”
这么多?!
唐元明也被吓了一跳,就上面那张照片,以他的眼力,能看出是件精品不假,可是一名高一学生能雕出价值十万的木雕这种事,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要知道他放在父母家的那些藏品,最贵的也才2万块。
……
一个小时后。
林大为家。
王胜男光着脚坐在沙发上,袖子撸到手肘以上,正一面看电视一面拿着个红彤彤的苹果啃,咔嚓咔嚓响个不停,搞得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整理资料的男人一脸不开心,好想出来怼她两句,但是他对自己吵架的实力很有自知之明,只能小声哼唧几句,忍了。
叮叮咚……
客厅茶几上放着的手机响了。
王胜男咽掉嘴里的果肉,拿起手机一看,见是妹妹王顶男打过来的,便按下接通键放到耳边。
“……”
“什么?这个唐元明,太过分了,这样,你就在妈那里住着,娇娇也在是不是?过几天见不到孩子,我看他还怎么嚣张。”
“……”
“男人不能惯,听我的,就晾着他。”
“……”
“爸?爸再说你,你就讲是我说的。”
“……”
“好了,就这样。”
挂断电话,王胜男穿好拖鞋,冷着脸走到卧室门口,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床上坐的男人。
林大为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顶男的电话?”
“对。”
“说什么了?”
“跟唐元明吵了一架,回娘家了。”
“哦。”林大为的反应并不给力,因为这两口子的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怎么不问问为什么。”
“为什么?”
“为了那个叫林跃的。”
听到这个名字,林大为稍有动容,把注意力从笔记本屏幕移到她的脸上:“唐元明那个特能惹事的表侄?”
他还记得昨天王胜男回来说的话。
一个高一新生,当着全校师生的面把副校长打了,一般人家的小孩儿谁敢这么放肆?还想不想读书了?
王胜男说道:“没错,因为昨天的事,唐元明被学校停职了。”
“林跃犯错,把唐元明停职了?这……有点过分了吧,现如今还时兴连坐吗?”
“也不算是停职吧,是让他去劝林跃上网发一个澄清声明。”
“什么意思?”
“就昨天那小子在会场打副校长的视频,被人发到了网上,听说还挺火的,出名了。”
“哦,我看看。”
林大为低下头,去操作笔记本了。
王胜男就想发发牢骚,也没当回事儿,说完便返回客厅,还坐原来位置,拿起放在茶几上的半个苹果,咬了两口后发现插播广告了,便拿起遥控器换台,按了几下后,当频道换至阜州电视台,她愣住了,因为电视画面里坐在节目主持人对面的年轻人她认识。
没错,就是刚刚跟林大为谈话的主角,那个林跃。
“林跃同学,你能不能跟我们讲一下,当时站在主席台面对全校师生做检讨的心情。”
“呃,怎么说呢,很多人可能已经知道了,我呢,如果按照正常的录取流程,是可以进精英中学的,但是后来江州区的中考状元过来了,听说为了招他,学校还奖励了50万,不怕大家笑话,那个被中考状元挤下去的年级倒数第一就是我。”电视上的他自嘲一笑:“所以,对精英中学我是有怨言的,后来听说有人中途转学,空出一个名额,我爸就托我一个表叔帮忙办理了转学手续,这个都是正常流程,没什么好说的,但是到了精英中学,我发现自己还是没有摆脱中考状元的影响,学校分给我的宿舍是杂物间改造的,正好对着厕所,想必这意味着什么,是个人都知道,而中考状元明明是走读生,学校却打破规矩,为他分配了床位,我对此很愤怒,便用了一句‘精英中学配不上我’来宣泄情绪,这直接导致班里的同学对我产生了敌意,然后我就去办公室找老师,想要调个班什么的,结果被告知不行,我又碰了一次壁,心里的怨气更盛了,因为他们口口声声说按成绩分班是因材施教,却又不给那些后来居上的人进入实验班的机会,愤怒之下我就去广播站,把和老师的对话放给所有人听,我承认,有那么一点泄愤的情绪在里面,但最基本的想法还是学校这么做是不对的,不公平的,不够人性化的。”
林跃端起桌子上的马克杯喝了口水,继续说道:“谁知道学校领导不仅没有采纳我的意见,反手给我一个留校察看的处分,并让我在周一升旗仪式后做公开检讨,我的表叔劝我接受这个事实,不然父母会很失望,我一度放弃了,还写了一份深刻的检查,你知道表叔怎么说的吗?他说倘若我中考的时候有这样的笔力,语文也不会考那点分的,嗯,如果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背给大家听。”
一身知性大姐范儿的女主持人笑了:“林同学,我看你面对镜头一点都不紧张,还挺幽默的,是以前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林跃摇摇头:“周一升旗仪式结束后,在我面前是一千多名学生,那种情况都过来了,现在演播室里只有你、我,以及外面的摄影师,我没觉得有什么压力。”
女主持说道:“也是,林同学,请继续。”
“其实开始往主席台走的时候,就跟上刑场一样,手心和后背都是汗,可是当我拿到话筒,看见下面那一张张面孔,脑海瞬间闪过的想法是我不要跟他们一样,大闹广播站是不对,可我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啊,为什么中考状元能够站在最前排,而我这个为大家发声的人却要低头检查?他们不帮我说话,那我就自己帮自己说句公道话,真的,我不觉得那是骂人,检查你**,这在我看来就是一句公道话,仅此而已。老师常说学好文化知识,以后才能更好地回报社会,建设祖国,那既然是建设,肯定要把旧的更新,把错误的变成正确的?为什么现在不行呢?为什么不能从改变身边的不公开始呢?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子又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子还曰,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些是需要读完大学才能领悟的道理吗?不需要吧?”
他顿了顿又道:“这样的想法占据了我的脑海,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不行,我找不到答案,内心回馈的只有愤怒,最后的结果大家也知道了。现在想想的话,当时的确不应该打人,甭管在什么时候,沟通都是最优选择。我还看到一些网友劝我认错,我觉得没必要,因为我已经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学校把我开除了嘛,还有人担心我打的那位副校长会报警抓我,他要是想,早就报警了,拖到现在都没这么做,那自然有他个人顾虑,嗯……如果非要找个理由,我想,会不会是他认为那一巴掌挨得不怨?哈哈,开玩笑,开玩笑。”
王胜男看着电视里和女主持人侃侃而谈的半大小子,有种叫人非常难受的撕裂感,这份尖锐、敢言、偶尔的冷幽默,真的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能hold住的?
“你别说,这视频配的歌挺像那么回事,孤勇者,孤勇者,是够孤的,也够勇的,这样的行为,是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天真幼稚,还是敢想敢干敢言的仗义勇为,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林大为抱着笔记本电脑从卧室走出来,一看王胜男神情木然,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盯着电视机看,不由得心生疑惑。
“你看什么呢?这么着迷?”
王胜男这才瞄了他一眼,指着林大为说道:“上电视了。”
“谁上电视了?”
“姓林的。”
“就这个林跃?”林大为吃了一惊,走到王胜男身边坐下,然而他只瞟到女主持人和林跃一眼,画面便切到了另一边。
“同学你好,我是阜州电视台的记者蒋琬,能采访你一个问题吗?”
一个留着短发的女记者手持话筒采访一个穿运动装背书包的骑行少年。
“什么问题?”
“现在网上热议的江州精英中学的视频你看了吗?”
“看了。”
“可以谈谈你的想法吗?”
“我觉得学校做的不好,不能因为一个人成绩好,就给予超出普通同学的特权,因为教育的本质是传授文化知识,不是比赛场,更不是名利场,否则就本末倒置了。”
“好,谢谢你的回答。”
紧接着,画面一闪,又换成了另一个场景,蒋琬站在一栋写字楼下,话筒对准一个身穿正装的女子,年龄的话,30岁上下。
跟上面的采访一样,差不多的开场白。
“知道,知道,就在刚才我还看到另一段视频,里面还有你呢。”
“我?”
“对啊,你去精英中学采访的时候,不是正赶上那位林同学被学校老师扫地出门吗?”
“没错,是有这么回事。”
“他的木雕被之前的班主任弄坏了。”
“是的,很可惜。”
“我挺喜欢那个孩子的。”
“能具体说说原因吗?”
“最大的原因其实不是他做了大家不敢做的事情,有勇气反抗压迫,是他放在书包里的铜钱草,你知道这花多便宜吗?可就算被学校退学,又占地方又沉,他都没有丢弃它,这让我想起以前离职的时候,什么都没拿,就抱着一盆绿萝走了,我觉得网上那句很火的‘心有猛虎,细嗅蔷薇’,能够很好地形容这份温柔。”
“好,谢谢你的回答。”
“哦,对了,那歌蛮好听的,我有个七八岁的小侄子,听了几遍就会唱了。”
画面再闪,又有几名受访者对视频发表看法,然后切换回演播室。
王胜男怔怔地看着电视机。
“大为,你说这件事越闹越大……会不会对精英中学产生难以想象的后果?我有点后悔让妙妙去那里读书了。”
“……”
林大为没有说话,因为傻子都看得出来,谢维州这次是踢到铁板了,精英中学名声要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