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服务员通道离开大厅,掩上门,把庆贺热闹阻隔在门后。
大厅外是铺上地毯的宽阔走廊,也配备着沙发茶座,供人休憩。橙黄灯光柔和,阮卿卿揉了揉眼睛。
眼睛有些干涩,却流不出眼泪,没什么好哭的,哭也只是哭自己的愚蠢、自大和空想。
沿着走廊,她路过电梯,朝安全通道走去。她不能保证,现在这个状态的自己,会不会在狭□□仄的电梯中缺氧晕厥。
似乎看见了聂泽之,他坐在沙发上沉思。但不重要,聂泽之已经不是自己的甲方,她也没打算续上那荒唐的自毁的合同,她漠视着,推开安全通道的门。
雨声磅礴,在安全通道外的窗户噼啪撞击。隔着厚重玻璃,能隐约见着雨幕后的宁安夜景,各色灯光被水浸染散开,有着朦胧的美。
留恋美景,阮卿卿多看了一眼。
然后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而昏暗的安全通道继续走楼梯。拐弯,拐弯,拐弯,拐弯,再拐弯。到达一楼。
推开安全通道的门,她看见聂泽之站在电梯前,和在电梯口站着的礼仪员问着什么。服务员职业微笑,摇头。
与她无关,她从路的另一边往外走。桑格大酒店有前后门,记住这一点是因为荒唐的一夜。这一切都不重要。
站在后门,自动门无声开启。倒春寒风夹杂着雨水卷入酒店,濡湿地毯。她拿着手机和随身包,后知后觉记起,自己的雨伞放在大厅大门口。
聂泽之在电梯门口,没关系,与她无关,她坐她的电梯。但前往大厅大门口……她已经丧失回去的勇气。
再回去,再看因为新婚而双眸含笑、胸口缀着白海棠的聂文周?
她还敢多看一眼吗?
说实话,她的道德水准并不高,万一回去,万一她突发奇想,万一她脑子一懵,忽然就被下降头,想要一个宛如梦中的分手吻?万一她就这么突发奇想呢?
毕竟她是一个,听到“忘不掉的人”,都能心头一跳,生出妄想的人。
忘记带雨伞,或许就是冥冥中的暗示:她该淋雨冷静冷静。
她此刻到底是什么心情?死寂、心如死灰?自嘲、自毁?解脱?
分不清了。
总之,她走入泼天雨幕。
雨水毫无顾忌地打在她的身上。大衣并不防水,很快就被浸透,沉甸甸地覆在身上。重量不堪重负,身心皆然。
雨下得凶,但她被雨水浸泡,竟失去“现在在下雨”的感知。她只觉得自己已经被雨水浸透。
她不后悔参加婚礼。如果没有参加婚礼,她大概永远心怀妄想,大概永远会误解白海棠的真意,永远地当一个阴沟里的肮脏老鼠——可悲而可笑。
她往前走,酒店后门通往露天停车场。再走百来米,能到达停车场的大门。她摇晃着走在路上,路面上的积水被雨水侵袭,映出破碎的光。
身后远远传来的声音,穿着高定皮鞋奔跑的声音,踩在满是积水的路面上奔跑的声音,毫不顾忌,“啪嗒啪嗒啪嗒啪嗒”。频率十分急促,似乎很着急……急着做什么?急着跑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反正她不知道,不在意,不关心。
声音渐渐传得近了,再近一些,能隐约听出粗重的喘息声。看来这位跑步的人并不擅长短跑……
雨忽然停了。
不,并不能说是雨停了,雨还在下。只是雨水不再噼里啪啦地打她一头一脸。
身躯本能发出热意,努力抵御被雨水浸透的大衣和内衬发出的寒气。手开始奇异地发烫——
像是冰面被骤然被碎石砸出一块块浅坑,冰块破碎声混着水声喧嚣人的耳蜗,神经被咫尺距离外的雨声震醒,被雨水打散的意识重新拼接。
阮卿卿眨眨眼,眼眸聚焦,抬头看着遮断她和雨幕的黑伞,再看向撑着伞的人。
男人,因为急切跑来而压抑不住粗喘,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面庞有许多情绪,愧疚、不安、担忧……
聂泽之。
哦。
“有什么事吗?”阮卿卿轻声问道。
是合同还有问题?是还要补充合同?还是说,因为她的身份变化,他盘算半天意识到和她联姻更有利,想更换联姻对象?
雨水扑打着伞面,砸出“哐哐”的声音。并不是适合聊天交流的场地。
她没有更换场地的意愿,只站在原地,微微仰头,看着她曾经的甲方。
“事情是……”聂泽之重重呼一口气,“好吧,没什么事,只是觉得你的心情不太好,想看看你。然后发现你在……”他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形容,尴尬消音。
阮卿卿一瞬间无话可说,她现在甚至对聂泽之都有一些愧疚。他知道自己的乙方一直拿他当舟舟的代餐吗?
“谢谢。”她的语气不禁柔和下来。
至少,聂泽之确实在意她的心情,确实是带着雨伞找她。
聂泽之或许就是因此得到鼓励,调整呼吸后,急切开口:“实在没必要,我看着也心疼……我的意思是,我会想办法解除联姻,然后我清清白白地去国外找你。”
阮卿卿哭笑不得:“……谢谢,不过不用了。”
“不要这样,卿卿,”聂泽之伸手要抱住女孩,“我确实喜欢你,而你江家养女的身份也确实尴尬,不用在意一个江家的身份,成为我的妻子,我们可以共度一生。”
在聂泽之的视角中,女孩身躯娇小,裹在湿透的大衣中,看着瑟瑟发抖,像失去母雀庇护的小麻雀,令人心生爱怜,想拥在手上呵护。
他也如此行动,一手撑伞,一手想把女孩拥入怀中——
女孩后退一步,近乎条件反射般的躲开,躲开雨伞的庇护,站在路灯下。
大雨瓢泼,在路灯下显出一道道白线,砸在她的身上。她的身子被路灯照亮,眸里闪着光。
他看不明白,但总有一种直觉:她眸底翻涌的情绪似乎与他并无关联。
女孩已经开口:“我一直没有喜欢你。对你,我只是恪守合约内容,让你得到最好的替身服务。”
“不是,你不要否认,”聂泽之下意识反驳,他不相信这个结果,“你是因为昨天的微信消息、今天的婚礼和江云歌而……”
“聂先生,合约已经结束。”
“卿卿……”
女孩本就心神混乱,现在更是失去继续解释的耐心,冷淡地询问:“还有事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聂泽之感到棘手,女孩像是刺猬,封闭自己,她拒绝自己……她显然是因为他和江云歌的婚约伤透了心,身为唐夫人真正的女儿,而不能改变这一切,更是让她伤心欲绝。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对吧?
但他现在还不能立刻宣布解除联姻,他和聂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纠葛。他是俗人,不能割舍利益……钱是从聂家来,他大概终归是聂家人。血脉相连,利益相连。
女孩也有些不懂事的地方,他竭力给自己找补,她明明可以耐心等他,等她经营一年而得到的丰硕果实。她不,她非要因为联姻闹成这样……就算他们互相喜欢,但闹到这个地步,他们还可能在一起吗?
一年的相处,他坚信女孩深爱他,眼神骗不了人。因为深爱,所以不接受任何瑕疵,尤其他的联姻对象是他喜欢过的江云歌,女孩确实会嘀咕、会恐惧、会退缩。
可女孩该相信他的。除了相信他,女孩还有别的路,能走向和他在一起的结局吗?
聂泽之五味杂陈,他说不清自己心疼女孩还是恼怒女孩,见着女孩背对着他,浑身湿彻的模样,他忍受不了,恼怒地开口:“你别闹了行不行!和我闹有什么好处!你真以为你把我迷得神魂颠倒,这么发脾气我都能忍?——至少把雨伞拿去,身子骨那么弱还淋雨!”
女孩没有理会他,在他思量着下句话该说什么的时候,已经走远了。
没有回头。
路灯照亮她单薄而瘦削的后背,决绝、冷酷、不容动摇。
聂泽之神思因此恍惚,他想,女孩大概是在之前已经被伤透了心,决然离开,他如何能奢求女孩回头?
是的,女孩已经决定不继续心怀期待,她宁愿放下一年的感情。
一同淋雨,或许是他最后能和卿卿一起做的事。
大雨滂沱,他放下雨伞,任凭雨伞淋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