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离
天兴元年，轩国安宁祥和，四海升平。
四边之患尽平，举遥四望，尽是繁花似锦丶大好河山。
就在凉雾轻薄的早上，“太上皇”和陪同的大将军一起，登上千关山，再临云水观。
“阿染。”将军将背上的颜染放下，望着被翻修一新丶物是人非的道观，“不知你有何来意。”
颜染叫他来到一处静室，住持将周围人都请了出去，四处寂静无声。
就在这时，云涧从颜染背后悄然走了出来。
“卫君，别来无恙乎？”
卫凌昭略感震惊：“云涧？！”
“你果真成了神人？”
云涧摇摇头：“错错错！贫道本就是天界之人。只因受这妖狐所害……”
“什么？！”颜染立刻把一坛重逢酒捂好。
“……”云涧眼珠一转，转而将矛头对准卫凌昭，“只因受你这情种所害，不得不下界百馀年，只为让你归位。”
卫凌昭皱紧了眉头。
“如今天下太平，你夙愿已了，到了赴任的时日——”云涧拂尘一挥，“卫凌昭，这便是我此行的职责所在。”
然而，卫凌昭却没有丝毫欢欣的意思。哪有凡人不想成仙，可他却只想做凡人。
“云涧，这是什么意思？谁说那是我的夙愿？”
云涧一楞。
“与阿染相守一生一世，是我这一生唯一所念。抛下这一念去做那无欲无求的神仙，和死有什么区别。”
云涧叹了口气：几千年了，恋爱脑就是恋爱脑，无法改变。
“你听我说完。”云涧按按太阳穴，“天上之星，对应人间之命。你七世之命已改，因而天象也随之有了变化——”
“你原是主征伐杀戮的神君，现在星位挪移，因而变为了主护持祛邪，顺便还和红鸾有了点牵扯，管点桃花也不是不行。”
云涧指了指颜染：“而这个野狐禅，因为分了你的灵根，早就成了天地间不死之仙。你大可带着他走马上任。当然，神仙哪有你想想的那么轻松，整天云办公，你做梦呢？天庭的工作就能划水了？哪天不得考察民情？人间疾苦丶各行各业不是都得熟悉？不然要你历练七世扯犊子呢？”
卫凌昭怔了怔，他此刻虽不能完全听懂云涧嘴里的一些话，却似乎确证了一个事实：那些零星的记忆有可能是真的。
卫凌昭向云涧行了一礼：“云涧，多谢你为我奔波辛苦……”
话音未落，云涧一把撕开了酒坛子，把他扯过来席地而坐：“少废话，都在酒里了，让人多多备酒上来，你我一醉方休！”
戒酒几十年的云涧，终於找到了痛饮一顿的借口——
“明日，你就要离开这片世界了。大千世界，不知何日再相逢——”云涧拍着卫凌昭的肩膀问，“你想去哪？告诉贫道，贫道一定尽力而为……”
卫凌昭轻轻擡眼微笑看看颜染：“我想去阿染曾独自生活的那里。”
——你是那样一次次毫无征兆闯入了我的世界，而我也想用那种方式，浸透丶染遍你孤单的底色。
“还有，我想恢覆记忆。”卫凌昭又给云涧倒上一杯，真诚道。
“别别别，”云涧晃晃微醉的脑袋，“黑历史一下子看多了会尴尬的，等你们安定下来，慢慢想也不迟。”
“阿染……”卫凌昭知道和云涧讲道理约等於扯皮，於是转向颜染，想听他略微讲讲。
颜染露出神秘微笑，第一次和云涧如此默契。
“你们是在联手欺负傻子吗？”卫凌昭坐直了后背。
“有理。”颜染和云涧互指着对方，异口同声的回答响起。
卫凌昭一拍案，随后无奈又宽容道：“算了，在你们两个面前，我甘愿当个傻子。”
谁说不是呢——从第一次执意要救一只回天乏力的小狐时，他就变成了偏执到底的傻子。
云涧果然又醉了，这次梦里没有睡那么安生，“系统故障”，“这就踢你下线”“拉黑臭狐狸”之类的台词轮番上演。
颜染用几床棉被把他裹紧盖牢，方才和卫凌昭携手去看那山间月色。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这一派人间好景，还有等待着他们的无数个相拥的日日夜夜丶春夏秋冬。
今夜无比安谧，明天他们又将踏上新的旅程。这段路或将不再波澜壮阔丶不再险象环生，却将流淌着温暖与久远，字句成诗。
卫凌昭再次睁开双目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令他感到陌生，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压得太厚，一想便太阳穴生痛。
他猛地坐起来，却瞥到侧卧身侧的颜染，正眨着一双水亮的眼睛望着他。
“卫……”
那双眼睛紧接着便被毫无征兆地亲懵了。
等他松开手时，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眼前的阿染，忽然笑了：“阿染，你的头发怎么这样短了？”说着，用手揉上那头阳光下泛金的柔软短发。
颜染眨眨眼，却看十八九光景的卫凌昭仍旧保留着古代的长发，甚至还束着高马尾——颜染伸手去撩了撩他的长发，不禁有点担心这位的现代生活。
事实上卫凌昭则适应得很快，从如何用手机在一分钟内听到颜染的声音丶到如何使用吸尘器捕获屋内所有狐狸毛，卫凌昭展现出了极高的军事天分，在极短时间内掌握了一个后勤的所有技能。
“去做饭。”颜染按着咕咕叫的肚皮道。
“好！”
颜染终於重新过上了奴役人类的幸福生活，并且这个人还是他专属独享。面对第一次用煤气就做的很好吃的饭，忍不住用嘴唇在对方脑门上盖了个勋章。
清理完碗筷后，卫凌昭忍不住问：“阿染，你在此处所事何业？”
颜染翻了翻记忆——这不靠谱的云涧果然没给他安排工作，颜染於是想了想，道：“网红。”
当日，万人迷·半仙·哈基米·染便开始录制第一个视频：《拥有一个优雅迷人风趣幽默八块腹肌体贴温柔的男朋友是什么感受》。
当然，指的是他自己。
卫凌昭按他指挥，拍了颜染的半天日常之后，又忍住横飞的鼻血拍下一段跳舞视频，看着网络从一水的“就这丶就这？”“我倒要看是什么人在炫”“坐等打脸”到满屏“老婆”丶“老婆hso”等等一系列卫凌昭看不懂的话，脸色逐渐开始严峻。
卫凌昭指着飞速崛起的粉丝团和满屏“老婆”，大惊失色道：“他们为什么叫你老婆？”
颜染无所谓道：“因为他们认可你的选择。”
卫凌昭的脸色在变红和发绿之间来回转换。
颜染拍了拍他的肩，挪开了卫凌昭的视线：“我忽然想到了适合你的工作。”
“什么？”
卫凌昭显然也在严肃思考着这个问题。虽然神仙逍遥，但赋闲在家非大丈夫所为，对於他恢覆记忆也没有好处。
颜染：“川剧变脸。”
卫凌昭：“”
颜染：“不过不用着急，我可以养你。”
卫凌昭脑中猛地闪回某个画面——
“我会对你负责的。”
同样的语气配上颜染那张不同时期清隽的脸，舞台的光采丶战场的硝烟丶校园静谧的午后……
记忆一下慢慢涌入，无数过往在他脑海中展开，似是一阵眩晕——
随后，他紧紧抱住了有点担心丶扶住他的颜染。
“阿染，这一次，我绝对不会离开你了。”
曾经的别离与苦楚，我全都不后悔。而在未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身边。
因为——我十分确信，无论是怎样的世界，只要你在，那便是最好的人间。